漢代張掖郡驛置與道路交通考

武 鑫，賈小軍

（河西學(xué)院，甘肅 張掖734000）

居延里程簡EPT59.582 第四欄①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居延新簡》，中華書局，1990 年，第395-396 頁；張德芳主編，肖叢禮著《甘肅秦漢簡牘集釋·居延新簡集釋（五）》，甘肅文化出版社，2016 年，第80、192 頁。、懸泉里程簡90DXT0214①：130A 第二欄②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敦煌懸泉漢簡釋文選》，《文物》2000 年第5 期，第27-45 頁。詳細(xì)記載了漢代張掖郡境內(nèi)的驛置道里情況：

（EPT59.582）刪丹至日勒八十七里，日勒至鈞著置五十里，鈞著置至屋蘭五十里，屋蘭至氐池五十里。（90DXT0214①：130A）氐池去觻得五十四里，觻得去昭武六十二里，昭武去祁連置六十一里，祁連置去表是七十里。

里程簡的書寫格式是以郡級行政單位為基礎(chǔ)，同郡驛置道里自東向西書寫一欄，據(jù)此可知，漢代張掖郡境內(nèi)設(shè)有8 處驛置，由東而西是刪丹、日勒、鈞著置、屋蘭、氐池、觻得、昭武、祁連置，表是屬酒泉郡，從刪丹到酒泉郡表是置共484 漢里，相鄰驛置間的距離從50 里到87 里不等，平均60.5 漢里。由于上述信息記載確鑿，故漢代張掖郡驛置及相鄰驛置間的里程并無異議，但對各處驛置具體位置的判斷學(xué)界尚有不少爭議③李并成：《河西走廊歷史地理》，甘肅人民出版社，1995 年；吳礽驤：《河西漢代驛道與沿線古城小考》，李學(xué)勤、謝桂華主編《簡帛研究》，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1 年，第336-357 頁；吳礽驤：《河西漢塞調(diào)查與研究》，文物出版社，2005 年；初師賓：《漢簡長安至河西的驛道》，《簡帛研究》，卜憲群,楊振紅主編《簡帛研究》，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8 年，第88-115 頁；郝樹聲、張德芳：《懸泉漢簡研究》，甘肅文化出版社，2009 年；李并成：《漢酒泉郡十一置考》，《敦煌研究》2014 年第1 期，第115-120頁；張德芳《西北漢簡中的絲綢之路》，《中原文化研究》2014 年第5 期，第26-35 頁。。本文參考學(xué)界相關(guān)研究成果，對此進(jìn)行討論，以期能推進(jìn)這項研究。

一、刪丹與日勒

刪丹，西漢張掖郡屬縣?！对涂たh圖志》卷40《隴右道下》載：“刪丹縣，西至州一百二十里。本漢舊縣，屬張掖郡?！雹芾罴Γ骸对涂たh圖志》卷40《隴右道下》，中華書局，1983 年，第1022 頁?！蹲x史方輿紀(jì)要》卷63《陜西十二》“刪丹廢縣”條云：“即今衛(wèi)治。漢縣，屬張掖郡……今衛(wèi)城周七里有奇?！雹蓊欁嬗恚骸蹲x史方輿紀(jì)要》卷63《陜西十二》，中華書局，2005 年，第2986 頁。但據(jù)上述驛道里程，漢刪丹至張掖郡治觻得（治今黑水國遺址北城，詳后）為291漢里，1 漢里等于415.8 米（據(jù)王莽貨布尺和銅斛尺⑥梁方仲：《中國歷代戶口、田地、田賦統(tǒng)計》，中華書局，2008 年，第738 頁。以及漢簡常規(guī)尺寸⑦郝樹聲,張德芳：《懸泉漢簡研究》，甘肅文化出版社，2009 年，第109 頁。），知291 漢里約121 公里，今張掖甘州城區(qū)至山丹縣城區(qū)70 公里左右，甘州城區(qū)至黑水國遺址北古城19 公里左右，故今山丹縣城距黑水國遺址北城90 公里左右，與漢代的291 里（約121 公里）相差甚遠(yuǎn)。今張掖甘州城區(qū)至山丹縣城之間地勢較為平緩，因此古今兩者之間的道路里距變化不會太大。顯然，漢刪丹縣治不在今山丹縣城，當(dāng)在他處。劉光華認(rèn)為：“重新給漢刪丹縣定位，有兩種可能，一為從今山丹至永昌間于公路線上確定點(diǎn)，一為從山丹縣城向南，再從大黃山以南向東的線上確定點(diǎn)。”⑧甘肅省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編纂：《甘肅省志·建制志》，甘肅人民出版社，2017 年，第92 頁。李并成取第二種方法，認(rèn)為漢刪丹縣治為今刪丹縣霍城鄉(xiāng)雙湖古城⑨李并成：《河西走廊歷史地理》，甘肅人民出版社，1995 年，第62 頁。。此城距觻得里距與里程簡所載相當(dāng)，且為“漢城，東可與驪靬相接；順弱水而下可達(dá)觻得縣；其南有祁連山隘口，為古今通羌中的道路，軍事地位重要”⑩甘肅省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甘肅省志·建制志》，甘肅人民出版社，2017 年，第92 頁。，然不在東西大道之上，且較宇遠(yuǎn)。清乾隆《甘州府志》卷4《地理·山丹縣》“刪丹古城”條云：“明《一統(tǒng)志》曰：‘在今衛(wèi)南一百二十里，燕支山下?！矗诮癖舛伎趦?nèi)，近馬營墩地，其山即燕支山?！雹夔娰s起著，張志純等校注《甘州府志校注》，甘肅文化出版社，2008 年，第130 頁。這一方位與李并成的判斷一致，只是位置較霍城鄉(xiāng)雙湖村古城更遠(yuǎn)。因此漢刪丹縣治所在尚有置喙余地。

據(jù)里程簡文“刪丹至日勒八十七里”，確定日勒的位置，有助于我們對漢刪丹縣位置的判斷。日勒，張掖郡屬縣，西漢置。據(jù)上可知，里程簡記述的是自東向西從長安到敦煌淵泉的驛道線路、?？空炯袄锍痰鹊?，因此，漢日勒縣必在刪丹縣以西。初師賓《漢簡長安至河西的驛道》圖1、圖2 均將日勒標(biāo)于刪丹之西②初師賓：《漢簡長安至河西的驛道》，卜憲群、楊振紅主編《簡帛研究》，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8 年，第88-115 頁。，當(dāng)是。《后漢書》卷47《梁慬傳》：“慬至張掖日勒?！崩钯t注曰：“日勒，縣名，屬張掖郡，故城在今甘州刪丹東南?！雹鄯稌希骸逗鬂h書》卷47《梁慬傳》，中華書局，1965 年，第1592 頁。唐刪丹縣治今山丹縣城。《太平寰宇記》卷152《隴右道三》：“日勒城，漢時為日勒縣，故城在今縣東南?！雹軜肥罚骸短藉居钣洝肪?52《隴右道三》，中華書局，2007 年，第2943 頁。乾隆《甘州府志》卷4《地理·山丹縣》“日勒古城”條：“城東南百里許，古澤索谷，日勒都尉治此。……今土人云‘古城窊’?！雹葭娰s起著，張志純等校注《甘州府志校注》，甘肅文化出版社，2008 年，第131 頁。《甘肅古跡名勝辭典》“日勒古城遺址”條：“位于山丹縣東南60 公里處的十五里口（古城窊），背靠十五里達(dá)坂，南有胭脂山東部的白露山頂，為河西走廊狹窄的蜂腰地帶，系漢唐絲路古道。有古長城及甘新公路穿過?？囟蟾蕸?，歷代為軍事要地，周圍有烽燧及營地相呼應(yīng)。日勒為漢武帝元鼎六年（前111）所置張掖郡十轄縣之一……今古城廢墟尚存?！雹尬鞅睅煼洞髮W(xué)古籍整理研究所編《甘肅古跡名勝辭典》，甘肅教育出版社，1992 年，第296-297 頁。皆言日勒在刪丹東南，方位與里程簡所載相反，但此處有古城無疑。《漢書》卷69《趙充國傳》：“武威縣、張掖日勒皆當(dāng)北塞，有通谷水草?！雹甙喙蹋骸稘h書》卷69《趙充國傳》，中華書局，1962 年，第2978 頁。《漢書》卷94 上《匈奴傳》：“右賢王、犁污王四千騎分三隊，入日勒、屋蘭、番和。張掖太守、屬國都尉發(fā)兵擊，大破之，得脫者數(shù)百人?！雹喟喙蹋骸稘h書》卷94 上《匈奴傳》，中華書局，1962 年，第3873 頁。劉光華據(jù)此指出：“漢日勒、屋蘭、番和在焉支山以北，地當(dāng)北塞，故日勒駐有都尉，就地防御。”⑨甘肅省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甘肅省志·建制志》，甘肅人民出版社，2017 年，第92 頁。亦可證漢日勒與張掖郡城更近。看來，要重新確定漢刪丹縣的具體位置，需從“今山丹至永昌間于公路線上”按里距去尋找了。在此公路線上，觻得東南121公里處，是今山丹縣老軍鄉(xiāng)峽口一帶，漢刪丹縣當(dāng)在這一區(qū)域?qū)ぶ?。老軍鄉(xiāng)峽口一帶，正是前引日勒古城所在。李并成指出：“古城窊的所在正是今峽口之地。峽口長約22 千米，寬一般2 千米,漢、明長城和今國道312 線均從此口穿過?！雹饫畈⒊桑骸逗游髯呃葰v史地理》，甘肅人民出版社，1995 年，第64 頁。乾隆《甘州府志》卷5《營建·山丹縣》“硤口堡”條云：“城東八十里?！?1鐘賡起著，張志純等校注《甘州府志校注》，甘肅文化出版社，2008 年，第173 頁。《甘肅古跡名勝辭典》“峽口及城堡遺址”條：“位于山丹縣城東南43 公里處。胭脂山雄踞于南，龍首山壁立于北，兩峰對峙，中間峽口不過百步……峽口北一公里處，有與明長城相連的古城堡遺址，略呈方形，開南北二門，城門為磚砌，并有甕城。東西墻垣仍在，為夯土墻?！?2西北師范大學(xué)古籍整理研究所編《甘肅古跡名勝辭典》，甘肅教育出版社，1992 年，第296 頁。

綜上所述，長期以來人們所認(rèn)定的漢刪丹縣城（即今山丹縣城區(qū)一帶），似乎正是漢日勒縣城所在。與此相對，位于該城之東南87 里“古城窊”的另一處古城，又恰是長期以來人們所尋找的漢刪丹縣所在。這與學(xué)界長期以來的判斷有很大差距。因此初師賓論道：“道里簿提供的縣、置次序，表明了它們的相對方位和關(guān)系，毫無疑義，應(yīng)該說是符合歷史真實(shí)情況的。但我們發(fā)現(xiàn)有多處，與權(quán)威性的《中國歷史地圖集》不同?！瓘堃纯さ膭h丹、日勒二縣位置方向，屋蘭、氐池二縣的位置方向，在道里簿和《圖集》都是相反的?！雹俪鯉熧e：《漢簡長安至河西的驛道》，卜憲群、楊振紅主編《簡帛研究》（2005），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8 年，第88-115 頁。劉光華認(rèn)為：“日勒治今山丹縣清泉鎮(zhèn)。有通谷水草的澤索谷，應(yīng)該就是山丹河谷地?！雹诟拭C省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甘肅省志·建制志》，甘肅人民出版社，2017 年，第92 頁?！扒宕降たh是漢日勒縣”③甘肅省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甘肅省志·建制志》，甘肅人民出版社，2017 年，第93 頁。?！稌x書》卷14《地理志》列日勒為西郡首縣④房玄齡：《晉書》卷14《地理志上》，中華書局，1974 年，第433 頁。，沮渠蒙遜進(jìn)攻后涼西郡，引水灌城⑤房玄齡：《晉書》卷129《沮渠蒙遜載記》，中華書局，1974 年，第3190 頁。，《資治通鑒》卷106 晉孝武帝太元十年（385）條胡注引《晉志》云：“……西郡，其地當(dāng)嶺要?！雹匏抉R光：《資治通鑒》卷106 晉孝武帝太元十年（385）九月條胡注，中華書局，1956 年，第3353 頁。今山丹縣在山丹河側(cè)、焉支山下，位居沖要，地理位置正與上述史事相合。今山丹縣清泉鎮(zhèn)內(nèi)有“山丹故城”：“城平面呈長方形，南北長1 320米、東西寬1 200 米。現(xiàn)城墻大部已毀，僅殘存東南角和北墻部分墻體。城墻夯土版筑，基寬10.5 米、高13 米，夯層厚約0.18 米……城始建于西夏，由李元昊創(chuàng)建并置甘肅軍?！雹邍椅奈锞种骶帯吨袊奈锏貓D集·甘肅分冊（下）》，測繪出版社，2011 年，第345 頁。此城或在漢城基礎(chǔ)上重新修建，其基礎(chǔ)或為漢日勒縣城，錄此存疑。

二、氐池與觻得

據(jù)里程簡，“日勒至鈞著置五十里，鈞著置至屋蘭五十里，屋蘭至氐池五十里”，日勒、屋蘭、氐池皆西漢張掖郡屬縣，鈞著置為漢代日勒、屋蘭間的一處驛站，“鈞著”又作“鈞耆”?！稘h書》卷55《衛(wèi)青霍去病傳》：“（元狩二年夏）去病至祁連山，捕首虜甚多。上曰：‘驃騎將軍涉鈞耆，濟(jì)居延，遂臻小月氏，攻祁連山，揚(yáng)武乎觻得……’”注引張晏曰：“鈞耆、居延，皆水名也。淺曰涉，深曰濟(jì)。”師古曰：“涉謂人馬涉度也。濟(jì)謂以舟船?！雹喟喙蹋骸稘h書》卷55《衛(wèi)青霍去病傳》，中華書局，1962 年，第2480-2481 頁。結(jié)合居延里程簡“媼圍至居延置九十里，居延置至鰈里九十里”的記載可知，鈞耆、居延似非水名，而與里程簡中的居延置、鈞著置一致，當(dāng)為驛置名。據(jù)上述里程，屋蘭在日勒之西100 漢里（約42 公里），則在今山丹縣、甘州區(qū)之間，東距山丹42 公里。乾隆《甘州府志》卷4《地理·張掖縣》“屋蘭古城”條云：“城東五十里，今仁壽驛，俗名古城是也。漢張掖郡屋蘭，東漢及晉作屋蘭者，即此”⑨鐘賡起著，張志純等校注《甘州府志校注》，甘肅文化出版社，2008 年，第127 頁。。學(xué)界對屋蘭位置的看法比較一致，即今甘州區(qū)堿灘鎮(zhèn)古城村一帶，村內(nèi)有“東古城城樓”，為漢、明城址⑩國家文物局主編《中國文物地圖集·甘肅分冊（下）》，測繪出版社，2011 年，第320 頁。。如此，則鈞著置在山丹之西21 公里、堿灘鎮(zhèn)東古城之東21 公里處，以此里距核之，當(dāng)在今山丹縣東樂鄉(xiāng)沿東西交通線某處。陳秀實(shí)認(rèn)為：“‘鈞著’顯然是‘鈞耆’之誤寫，實(shí)為一地。其位置當(dāng)在今山丹城西北東樂鄉(xiāng)附近,山丹河流經(jīng)其地。”11陳秀實(shí)：《漢將霍去病出北地行軍路線考——〈漢書〉“涉鈞耆濟(jì)居延”新解》，《西北師大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1998 年第6 期，第85-87 頁。吳礽驤認(rèn)為鈞著置“方位當(dāng)在弱水南岸、今山丹縣東樂鄉(xiāng)十里堡一帶”12吳礽驤：《河西漢代驛道與沿線古城小考》，李學(xué)勤、謝桂華主編《簡帛研究》（2001），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1 年，第336-357 頁。。以里距核之，此說當(dāng)是。但需注意的是，十里堡一帶無漢代城池、烽燧遺址，但有明代烽火臺遺存。東樂鄉(xiāng)附近的漢代遺存，只有西屯村南1 公里處的漢代山羊堡灘墓群，面積約7.5 平方公里，可見封土堆200 余座，排列不規(guī)則，地表散布有灰陶罐和子母磚等13國家文物局主編《中國文物地圖集·甘肅分冊（下）》，測繪出版社，2011 年，第355 頁。。屋蘭西50 漢里（21 公里）是氐池縣。又“氐池去觻得五十四里”，54 漢里約22.5 公里，則氐池又在觻得東南約22.5 公里處。前已述及，漢觻得縣治在今甘州區(qū)西北黑水國北古城，東南距甘州區(qū)18 公里。按里距，氐池當(dāng)在今甘州區(qū)東不遠(yuǎn)處14甘肅省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甘肅省志·建制志》，甘肅人民出版社，2017 年，第93 頁。，初師賓《漢簡長安至河西的驛道》圖1、圖2即將氐池標(biāo)于今張掖甘州區(qū)東15初師賓：《漢簡長安至河西的驛道》，載卜憲群、楊振紅主編《簡帛研究》（2005），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8 年，第88-115 頁。。《讀史方輿紀(jì)要》卷63《陜西十二》“氐池城”條云：“在鎮(zhèn)東。漢縣，屬張掖郡，后漢因之，晉省”16顧祖禹：《讀史方輿紀(jì)要》卷63《陜西十二》，中華書局，2005 年，第2974 頁。。李并成認(rèn)為漢氐池古城“大體是在東古城南21.5 千米（約50 漢里）的今民樂縣李寨鄉(xiāng)菊花地一帶”①李并成：《河西走廊歷史地理》，甘肅人民出版社，1995 年，第69-70 頁。，這一位置不在東西大道之上且較宇遠(yuǎn)。郝樹聲根據(jù)觻得、屋蘭、肩水候官（今地灣）三個點(diǎn)對氐池的記載，對氐池位置的判斷更加精確，認(rèn)為氐池“當(dāng)今張掖市東南2 千米左右梁家墩鎮(zhèn)梁家墩村一帶”②郝樹聲：《敦煌懸泉里程簡地理考述(續(xù))》，《敦煌研究》，2005 年第6 期，第63-68 頁。。金關(guān)簡37.57 云：

肩水候官始安隧長公乘許宗,中功一,勞一歲十五日,能書會計，治官民頗知律令，文，年卅六，長七尺二寸，觻得千秋里，家去官六百里。

地灣簡13.7 云：

肩水候官并山隧長公乘司馬成,中勞二歲八月十四日,能書會計，治官民頗知律令，武，年卅二歲，長七尺五寸，觻得成漢里，家去官六百里。

地灣簡179.4 云：

肩水候官執(zhí)胡隧長公大夫奚路人，中勞三歲一月，能書會計，治官民頗知律令，文，年卌七歲，長七尺五寸，氐池宜藥里，家去官六百五十里。③金關(guān)簡37.57、地灣簡13.7 及179.4 簡文均引自郝樹聲《敦煌懸泉里程簡地理考述(續(xù))》，《敦煌研究》，2005 年第6 期，第63-68 頁。

簡文“觻得千秋里,家去官600 里”，是說觻得千秋里距肩水候官（今地灣）600 里；觻得成漢里距肩水候官（今地灣）亦600 里；氐池宜藥里距肩水候官（今地灣）則為650 里。由此可知，氐池宜藥里距觻得千秋里、成漢里均50 里。里程簡云“氐池去觻得54 里”，知觻得千秋里、成漢里均在觻得縣城附近，氐池宜藥里也在氐池縣附近，這也證明里程簡的記載可信。如此，則郝說或許更接近事實(shí)。但據(jù)甘肅省測繪局第三測繪隊1982 年編繪的《甘肅省地圖集》，由漢屋蘭縣所在的堿灘鎮(zhèn)西行至甘州城區(qū)的道路，并不經(jīng)過梁家墩鎮(zhèn)，而是經(jīng)上秦鎮(zhèn)至于今甘州區(qū)④甘肅省地圖集編纂辦公室：《甘肅省地圖集》圖71，1975 年。。古代交通并非處處四通八達(dá)，今張掖甘州城區(qū)以東、東南區(qū)域河網(wǎng)縱橫，漢代情況似應(yīng)過之；梁家墩在今民樂到甘州城區(qū)的國道227線上，沿此路線東南方向可通扁都口而至青海，亦在較晚才修通的自東而西的高速公路上（經(jīng)過堿灘鎮(zhèn)、梁家墩鎮(zhèn)）；上秦鎮(zhèn)位于今山丹縣到甘州城區(qū)的國道線上⑤星球地圖出版社：《甘肅省地圖冊》，星球地圖出版社，2013 年，第74-75 頁。，與驛置道里簿的基本方向一致，故驛置道里簿中的漢代氐池確切位置，或在甘州城區(qū)和上秦鎮(zhèn)之間某地。吳礽驤指出：“（氐池）方位當(dāng)在羌谷水（今張掖河）河網(wǎng)帶以東、弱水以南、今張掖市一帶。氐池與觻得當(dāng)以羌谷水為界。氐池縣轄境，包括今張掖市（按，指今甘州區(qū)，引者）東南部和民樂縣境。西晉廢氐池。東晉時，后涼復(fù)置。北魏再廢。隋移張掖縣治于張掖河?xùn)|，縣城或許是在漢氐池縣廢址上，重建而成?！雹迏堑i驤：《河西漢代驛道與沿線古城小考》，李學(xué)勤，謝桂華主編《簡帛研究》（2001），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1 年，第336-357 頁。當(dāng)是。

觻得為西漢張掖郡治?！对涂たh圖志》卷40《隴右道下》：“張掖縣，本漢觻得縣，屬張掖郡。本匈奴觻得王所居，因以名之?！雹呃罴Γ骸对涂たh圖志》卷40《隴右道下》，中華書局，1983 年，第1021 頁?！短藉居钣洝肪?52《隴右道三》：“張掖縣，本漢觻得縣，屬張掖郡?！段骱优f事》云：‘此地本匈奴觻得王所居，因以名縣?！雹鄻肥罚骸短藉居钣洝肪?52《隴右道三》，中華書局，2007 年，第2941 頁。又“張掖郡城”條：“亦在今縣西北四十里。漢為郡之所?！雹針肥罚骸短藉居钣洝肪?52《隴右道三》，中華書局，2007 年，第2943 頁?！蹲x史方輿紀(jì)要》卷63《陜西十二》“張掖廢縣”條：“又《通典》云：‘張掖縣西北有漢張掖郡故城?！雹忸欁嬗恚骸蹲x史方輿紀(jì)要》卷63《陜西十二》，中華書局，2005 年，第2974 頁。乾隆《甘州府志》卷4《地理·張掖縣》“觻得故城”條：“《漢書》：‘元狩二年，霍去病出隴西，涉鈞耆，濟(jì)居延，遂臻小月氏，攻祁連山，揚(yáng)武乎觻得?！兜乩碇尽罚骸畯堃纯?，太初元年開?！斡€得縣。11鐘賡起著，張志純、等校注《甘州府志校注》，甘肅文化出版社，2008 年，第127 頁。據(jù)梁方仲先生《中國歷代度量衡變遷表》，宋代三司布帛尺合0.84 清營造尺，0.2695 米12梁方仲：《中國歷代戶口、田地、田賦統(tǒng)計》附錄二《中國歷代度量衡變遷表》，中華書局，2008 年，第741 頁。，以此計算，宋代一里為485 米，則宋40 里為19.4 公里；若以宋代影表尺計算，1 影表尺合0.766 清營造尺（0.2451 米），則一里為441 米，四十里約合今18公里。又據(jù)懸泉簡VT1611③：39AB，懸泉置距“張掖千二百七十五里”①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敦煌懸泉漢簡釋文選》，《文物》，2000 年第5 期，第27-45 頁；胡平生、張德芳：《敦煌懸泉漢簡釋粹》簡61，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年，第59 頁。，約當(dāng)今530 公里。懸泉置遺址位于瓜州與敦煌兩縣市交界處瓜敦公路南側(cè)1.5公里的戈壁灘上，東去瓜州縣城60 公里，西距敦煌市區(qū)64 公里②郝樹聲、張德芳：《懸泉漢簡研究》，甘肅文化出版社，2009 年，第9 頁。。據(jù)《中國公路鐵路地圖冊》，走312 國道，瓜州至張掖為489 公里③地質(zhì)出版社地圖編輯室：《中國公路鐵路地圖冊》，地質(zhì)出版社，2010 年，第106-107 頁。，故懸泉置至張掖（甘州城區(qū)）為549 公里?？梢娎锍毯喫洃胰弥翉堃吹木嚯x，正是到今甘州城區(qū)西約19 公里處。眾多資料都將漢觻得縣指向今張掖甘州城區(qū)西北的黑水國古城，此處有南、北二城址。北城址在今明永鄉(xiāng)下崖村北2.2 公里處，“南距南城約3公里。城平面呈長方形，東西長254 米、南北寬228米。城墻黃土夯筑，基寬3.8 米、頂寬3 米、殘高5.5 米，夯層厚0.2～0.25 米。西南角有四棱臺體角墩，底邊長9 米、頂邊長7.2 米、殘高7 米。南墻辟門，門寬4 米。地表散見夾砂紅、灰陶片及漢磚，并有明代黑釉、白釉及青花瓷片等，并采集到殘鐵塊。”④國家文物局主編《中國文物地圖集·甘肅分冊（下）》，測繪出版社，2011 年，第317 頁。閻文儒認(rèn)為：“以北古城及所掘漢墓言，此地即漢張掖郡治之觻得縣?！雹蓍愇娜澹骸逗游骺脊烹s記（下）》，《社會科學(xué)戰(zhàn)線》，1987 年第1 期，第130-148 頁。觻得縣當(dāng)東西、南北交通要沖，軍事和交通地位十分顯要：“絲路干道經(jīng)由該城東西橫貫，向東南越祁連山扁都口可達(dá)湟水谷地、羌中地區(qū)，向北沿黑河而下直抵昭武、居延，并可伸向蒙古高原腹地。通過觻得可將中原地區(qū)與天山南北、青藏高原與蒙古高原連接起來……正可謂‘?dāng)嘈倥冶?，張中國之掖’者是也?！雹蘩畈⒊桑骸逗游髯呃葰v史地理》，甘肅人民出版社，1995 年，第55-56 頁。

三、昭武與祁連置

“觻得去昭武六十二里”，昭武亦為漢張掖郡屬縣，62 漢里約今26 公里?！逗鬂h書》卷47《梁慬傳》：“羌諸種萬余人攻亭候，殺略吏人。慬進(jìn)兵擊,大破之,乘勝追至昭武,虜遂散走,其能脫者十二三?！崩钯t注曰：“（昭武），縣名，屬張掖郡，故城在今甘州張掖縣西北也?！雹叻稌希骸逗鬂h書》卷47《梁慬傳》，中華書局1965 年，第1592 頁。乾隆《甘州府志》卷4《地理·撫彝廳》“昭武古城”條：“城東北40 里。土人云遺址尚存，在今板橋東南，古月氏城，而漢縣因之。晉避景（文）帝諱，改臨澤，后魏時廢。北涼有臨池郡，亦其地也。按，《唐書》月氏至唐時分十余國，而其酋率自稱昭武人云?！雹噻娰s起著，張志純等校注《甘州府志校注》，甘肅文化出版社，2008 年，第132 頁?？芍獫h昭武縣既在唐張掖縣之西北，亦在清撫彝廳城東北40 里。唐張掖縣治已從觻得即今黑水國北古城移至今甘州區(qū)⑨甘肅省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甘肅省志·建制志》，甘肅人民出版社，2017 年，第310 頁。，清撫彝廳城，在今臨澤縣蓼泉鄉(xiāng)政府駐地，板橋即今板橋鎮(zhèn)，在蓼泉鄉(xiāng)東南⑩甘肅省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甘肅省志·建制志》，甘肅人民出版社，2017 年，第91 頁。。今甘州城區(qū)西北、臨澤縣蓼泉鎮(zhèn)東四十里是臨澤縣板橋鎮(zhèn)?！陡手莞尽吩七z址在“板橋東南”，則漢昭武縣似在板橋鎮(zhèn)東南某處。又，蓼泉鎮(zhèn)東南鴨暖鎮(zhèn)有昭武村，與板橋鎮(zhèn)隔黑河相望。李并成指出，昭武村東北1 公里許的黑河岸邊曾有故城址一座，根據(jù)該城位置、規(guī)模、出土遺物和城周墓群判斷，當(dāng)即漢張掖郡昭武縣城11李并成：《河西走廊歷史地理》，甘肅人民出版社，1995 年，第57-58 頁。?！陡拭C古跡名勝辭典》“昭武和板橋”條云：“在臨澤縣城東20 公里，隔黑河西東相望。昭武村……是……大月氏古都，有名的‘昭武九姓’舊地……1941 年，在昭武城遺址處，掘出過類似漢代的殘磚，有些上面有圖案、人像及文字。板橋鄉(xiāng)在昭武村隔河的東南方向?！?2西北師范大學(xué)古籍整理研究所編《甘肅古跡名勝辭典》，甘肅教育出版社，1992 年，第294-295 頁?；蛞岳畈⒊烧f為是。

“昭武去祁連置六十一里”，從今鴨暖鎮(zhèn)昭武村昭武城遺址處西行61 漢里（約25.4 公里）到祁連置，約當(dāng)今臨澤縣蓼泉鎮(zhèn)雙泉堡至高臺縣巷道鎮(zhèn)渠口堡一帶。吳礽驤、郝樹聲認(rèn)為，從昭武縣沿羌谷水南岸西行61 漢里即25 公里左右，即到今蓼泉鎮(zhèn)西部的雙泉堡，以里距準(zhǔn)確測算，此地當(dāng)為漢之祁連置所在13吳礽驤：《河西漢代驛道與沿線古城小考》，李學(xué)勤，謝桂華主編《簡帛研究》（2001），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1 年，第336-357頁；郝樹聲：《敦煌懸泉里程簡地理考述(續(xù))》，《敦煌研究》2005 年第6 期，第63-68 頁。?！按说孛髑逵斜ふ?清設(shè)雙泉塘,駐有馬、夫若干。從地理位置看,漢代在此設(shè)祁連置,當(dāng)為張掖郡進(jìn)入酒泉郡表是縣的必經(jīng)之地?！雹俸聵渎暎骸抖鼗蛻胰锍毯喌乩砜际?續(xù))》，《敦煌研究》2005 年第6 期，第63-68 頁。乾隆《重修肅州新志·高臺縣》第五冊“烽堠”：“渠口鋪墩，離城一十五里?！雹凇吨匦廾C州新志》，甘肅省酒泉縣博物館1984 年翻印，第407 頁。李并成認(rèn)為祁連置屬酒泉郡，并指出：“渠口一地實(shí)屬這一帶交通的重要道口、渡口，祁連置設(shè)于此處恰當(dāng)其位。查有關(guān)史料知，直到唐代這里仍為交通、軍事要口，其地改設(shè)為祁連戍，該戍當(dāng)即沿襲漢之祁連置而來。”“渠口堡，系清代所筑屯堡，又名渠口鋪，其地置烽堠，清時這里仍為通道所經(jīng)?！雹劾畈⒊桑骸稘h酒泉郡十一置考》，《敦煌研究》，2014 年第1 期，第115-120 頁。筆者以為，就在東西交通中的地位與作用而言，雙泉堡、渠口堡具有很大的相似性。但前引里程簡書寫格式均以郡級行政單位為基礎(chǔ)，同郡驛置道里書寫一欄，為明確起見，茲引此欄驛置道里如下：

氐池去觻得五十四里

觻得去昭武六十二里府下

昭武去祁連置六十一里

祁連置去表是七十里④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敦煌懸泉漢簡釋文選》，《文物》2000 年第5 期，第27-45 頁。

此欄最后一處的表是，為西漢酒泉郡屬縣，據(jù)上述書寫格式，祁連置為張掖郡最西端的驛置，而表是（置）則是酒泉郡最東端的驛置。

“祁連置去表是七十里”，從臨澤縣蓼泉鎮(zhèn)雙泉堡西行70 漢里（約29.1 公里）到表是。表是，漢酒泉郡屬縣，亦作“表氏”，表是縣治因東漢靈帝光和三年（180）地震而有過搬遷。《后漢書》卷8《孝靈帝紀(jì)》：“（光和三年）秋，表是地震，涌水出?！崩钯t注云：“表是，縣，屬酒泉郡，故城在今甘州張掖縣西北也。”⑤范曄：《后漢書》卷8《孝靈帝紀(jì)》，中華書局，1965 年，第344 頁?！逗鬂h書·五行志》亦云：“（光和）三年自秋至明年春，酒泉表氏地八十余動，涌水出，城中官寺民舍皆頓，縣易處，更筑城郭?！雹匏抉R彪：《后漢書》志第十六《五行志四》，中華書局，1965 年，第3332 頁。因此，里程簡所記載的“表是縣與有關(guān)地方的里距只是地震以前情況,至于地震以后的表氏縣城只能根據(jù)別的材料加以判斷”⑦郝樹聲：《敦煌懸泉里程簡地理考述(續(xù))》，《敦煌研究》，2005 年第6 期，第63-68 頁。。李并成認(rèn)為，漢表是縣初治今“酒泉市屯升鄉(xiāng)沙山村北15 千米處的新墩子古城”⑧李并成：《河西走廊歷史地理》，甘肅人民出版社，1995 年，第88-89 頁。，郝樹聲認(rèn)為，地震前的漢表是縣當(dāng)在今高臺縣宣化鎮(zhèn)定安村一帶⑨郝樹聲：《敦煌懸泉里程簡地理考述(續(xù))》，《敦煌研究》，2005 年第6 期，第63-68 頁。。按，以前述里距即70 漢里（約29.1 公里）度之，“酒泉市屯升鄉(xiāng)沙山村北的新墩子古城距祁連置即今臨澤縣蓼泉鎮(zhèn)雙泉堡直線距離70公里，合160 多漢里，與當(dāng)時里距不符，顯然是不可能的。”⑩郝樹聲：《敦煌懸泉里程簡地理考述(續(xù))》，《敦煌研究》，2005 年第6 期，第63-68 頁。而地震遷址之后新筑的表是城，即今高臺駱駝城遺址11郝樹聲：《敦煌懸泉里程簡地理考述(續(xù))》，《敦煌研究》，2005 年第6 期，第63-68 頁；李并成：《漢酒泉郡十一置考》，《敦煌研究》2014 年第1 期，第115-120 頁。。據(jù)《中國文物地圖集·甘肅分冊（下）》，駱駝城遺址位于駱駝城鄉(xiāng)壩口村西南3 公里的戈壁灘上，為漢唐古城，“平面呈長方形，南北長704 米、東西寬425 米，中以一道東西向的墻將城分為南、北兩城。南城南北長494 米、東西寬425 米，東、西、南正中各辟一門，門外皆有方形甕城?！背恰媳遍L210 米、東西寬424 米。南墻正中開門，與南城相通。城垣黃土夯筑，基寬6 米、殘高7 米，夯層厚0.12～0.14 米，墻內(nèi)殘存筑墻時的原木。南城東墻及北城北墻已毀，西墻近墻處有近方形的夯筑墩臺，類似后世的馬面，其與城墻連接處亦夯筑成高度相當(dāng)?shù)哉耐ǖ?。城?nèi)地表散見焦獸骨、灰陶片，曾出土漢代五銖錢、陶紡輪，唐代銅鐵器等。在北城東北角和城外東部發(fā)現(xiàn)爐壁、爐渣和殘鐵塊。2001 年城內(nèi)曾出土唐代房址數(shù)間?！?2國家文物局主編：《中國文物地圖集·甘肅分冊（下）》，測繪出版社，2011 年，第335 頁。當(dāng)然，隨著地震表是城址搬遷，從祁連置到表是的路線也會隨之發(fā)生變化。但遺憾的是，里程簡沒有另外與表是有明確里程關(guān)系的驛置站點(diǎn)，表是與沙頭之間驛置道里闕，因此，要確知漢代最初的表是縣治所在，只能期待進(jìn)一步的考古發(fā)現(xiàn)了。

四、張掖南北向的道路交通

以上討論了漢代張掖郡從刪丹經(jīng)觻得等地到達(dá)酒泉郡表是的驛置及道路交通，這是河西走廊主干道的一段，其東鄰武威郡，西接酒泉郡，沿途綠洲相連，地勢平坦，物產(chǎn)豐富，城鎮(zhèn)棋布，通行條件優(yōu)越。與之相對應(yīng)，漢代張掖郡尚有南北向的另一條交通干線，即穿越祁連山及張掖郡以北河谷、通往居延及蒙古高原腹地的路線。

翻檢史籍，尚未見到能直接證明漢代經(jīng)扁都口到達(dá)今民樂、張掖的事例，但相關(guān)記載仍能證明祁連山埡口、河谷可通南北。《漢書》卷69《趙充國傳》載河湟羌人作亂，酒泉太守辛武賢奏言：“郡兵皆屯備南出，北邊空虛，勢不可久……屯兵在武威、張掖、酒泉萬騎以上，皆多羸瘦?？梢骜R食，以七月上旬赍三十日糧，分兵并出張掖、酒泉合擊罕、稈在鮮水上者。”①班固：《漢書》卷69《趙充國傳》，中華書局，1962 年，第2977 頁。針對辛武賢的奏議，“充國及長史董通年以為：‘武賢欲輕引萬騎，分為兩道出張掖，回遠(yuǎn)千里?！治渫h、張掖日勒皆當(dāng)北塞，有通谷水草。臣恐匈奴與羌有謀，且欲大入，幸能要杜張掖、酒泉以絕西域，其郡兵尤不可發(fā)?！雹诎喙蹋骸稘h書》卷69《趙充國傳》，中華書局，1962 年，第2978 頁?？芍渫?、張掖、酒泉以南皆有可通西羌的進(jìn)兵道路，其中經(jīng)張掖南下或北上的路線，或即經(jīng)扁都口的“張掖弱水（今黑河扁都口）路”③王宗維：《漢代祁連山路考述》，《西北師大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1983 年第3 期，第43-48 頁。。劉滿認(rèn)為：“（此次）漢軍計劃進(jìn)入羌中的行軍路線是：由酒泉出發(fā)，經(jīng)張掖、氐池（今甘肅民樂縣），再由今扁都口穿過祁連山，進(jìn)入羌中。”④劉滿：《鮮水及其有關(guān)的民族和交通路線探討》，載劉滿《河隴歷史地理研究》，甘肅文化出版社，2009 年，第158-171 頁。吳礽驤則認(rèn)為：“溯湟水西行，經(jīng)破羌縣、安夷縣、西平亭，折向北，沿長寧川河谷，越養(yǎng)女山，渡浩亹河，出鮮谷塞，經(jīng)扁都口，入氐池塞（今甘肅民樂縣境），轉(zhuǎn)東北，沿山丹河上源之一的東灣河谷，經(jīng)刪丹縣（今甘肅山丹縣李橋鄉(xiāng)附近），再沿弱水（今山丹河）北上，至日勒縣（今山丹縣城西南、山丹河西南岸），折向西，沿弱水南岸，經(jīng)鈞著置（約在今山丹縣東樂鄉(xiāng)十里堡一帶）、屋蘭縣（今張掖市堿灘鄉(xiāng)古城村）、氐池縣（今張掖市），渡張掖河，轉(zhuǎn)西北，經(jīng)觻得……”⑤吳礽驤：《河西漢塞調(diào)查與研究》，文物出版社，2005 年，第18-19 頁。按，原文附有今地名，此次引用僅保留漢代張掖郡境部分內(nèi)容，其余從略；又本段路線考述大體無誤，但部分城鎮(zhèn)、驛站具體地點(diǎn)與筆者意見不同，將另文探討。王宗維指出：“趙充國非常注意從黑河經(jīng)扁都口到達(dá)鮮水的路線，辛武賢提出兩路出兵的一路也是這條路，說明這條道路當(dāng)時也是可通的?！雹尥踝诰S：《漢代祁連山路考述》，《西北師大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1983 年第3 期，第43-48 頁。初師賓則認(rèn)為：“所謂羌中道,即從今甘、青交界之湟水西溯,穿行于古羌人聚居地,或北出今祁連山、抵張掖與河西大道交接,或復(fù)西進(jìn),出柴達(dá)木西緣,至新疆若羌、且末直接通連西域南道。此道乃河西絲路的重要輔線……此道在西漢宣帝(不是武帝)時業(yè)已打通?！雹叱鯉熧e：《絲路羌中道開辟小議》，《西北師大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1982 年第2 期，第42-46 頁。此道開通或許更早。劉光華認(rèn)為，元狩二年（前121）霍去病攻打匈奴的河西之戰(zhàn)，霍去病的行軍路線就是“‘出隴西’，直插今青海東北，翻越祁連山而進(jìn)入河西”⑧劉光華：《漢武帝對河西的開發(fā)及其意義》，《敦煌學(xué)輯刊》第一輯，1980 年，第53-62 頁。按，劉光華主編《西北通史》（第1 卷）認(rèn)為：“霍去病進(jìn)軍的路線是由隴西出發(fā)，直插河西，兵鋒所指已達(dá)酒泉西部?！碧m州大學(xué)出版社，2005 年，第354 頁。的。王宗維認(rèn)為：“西漢河西四郡都有道路可以到達(dá)鮮水、湟水地區(qū)，但是，南北交通一直停滯沒有發(fā)展，這是當(dāng)時的政治形勢、政策決定的?！钡皷|漢初年，情況就不同了……祁連山的兩個民族——小月氏、盧水胡逾山而南，進(jìn)入湟水流域。他們進(jìn)入湟中的路線，就是上述張掖弱水扁都口路和酒泉呼蠶水路?！雹嵬踝诰S：《漢代祁連山路考述》，《西北師大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1983 年第3 期，第43-48 頁。《中國歷代戰(zhàn)爭史》亦指出：“霍去病為驃騎將軍將萬騎出隴西挺進(jìn)，過焉耆山千余里。按去病此役之任務(wù)，在打通河西走廊，通西域，絕匈羌之連系，斷匈奴之右臂。其作戰(zhàn)及經(jīng)過路線，為自長安沿渭水河谷西進(jìn)，掃蕩天水隴西，至皋蘭下，與匈奴大戰(zhàn)，短兵相接，匈奴騎大部被殲。去病遂率軍長驅(qū)追擊，轉(zhuǎn)戰(zhàn)六日……”⑩臺灣三軍大學(xué)編著《中國歷代戰(zhàn)爭史》第三冊“楚漢戰(zhàn)爭——東漢”，中信出版社，2012 年，第172-173 頁。雖說上述幾條由湟水流域進(jìn)入漢代張掖郡境內(nèi)的路線在一定時期是行軍路線或自發(fā)的民族遷徙路線，與絲路交通并不完全一致，但這些南北向道路的存在，無疑為交通貿(mào)易的開展奠定了基礎(chǔ)、提供了可能。

經(jīng)張掖郡穿越河西走廊沿黑河河谷南北向進(jìn)出蒙古高原的路線居延道，“為西漢以來北塞進(jìn)出的主要大道之一”①嚴(yán)耕望：《唐代交通圖考》第二卷《河隴磧西區(qū)》，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年，第618 頁。?！皾h代居延縣城在今黑城遺址，或其北二三十里之一故城址（K42°）線上（黑城與瓦窯托來之正中間）?！友訚伤惺苤欧Q弱水，即張掖河，今名額濟(jì)納河。上游兩源分從酒泉、張掖北流出山，會于毛目、鼎新，又東北流……分東西兩支并行北流?！脊懦鐾翝h簡三萬有余，所見城塢亭鄣分布于額濟(jì)納河上下游沿岸，南自鼎新以南之兩源（N40°以北）……北至索果湖濱，呈南北直線排列。又自布肯托尼東北向黑城以東之干涸湖泊區(qū)亦多亭鄣，作線形排列。故其全部亭鄣系統(tǒng)作‘Y’形，當(dāng)時南北交通大道蓋即沿此亭鄣線而行?！雹趪?yán)耕望：《唐代交通圖考》第二卷《河隴磧西區(qū)》，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年，第619 頁。按《史記》卷110《匈奴列傳》：“呴犁湖單于立，漢使光祿徐自為出五原塞數(shù)百里，遠(yuǎn)者千里，筑城鄣列亭至盧朐，而使游擊將軍韓說、長平侯衛(wèi)伉屯其旁，使強(qiáng)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澤上?！薄罢x”引《括地志》：“漢居延縣故城在甘州張掖縣東北一千五百三十里，有漢遮虜鄣，強(qiáng)弩都尉路博德之所筑。李陵敗，與士眾期至遮虜鄣，即此也。長老傳云，鄣北八十里，直居延之西北，是李陵戰(zhàn)地也?！雹鬯抉R遷：《史記》卷110《匈奴列傳》，中華書局，1959 年，第2916 頁。到北朝時期，居延道依然是南北交通的要道。北魏涼州刺史袁翻指出：“西?？け緦贈鲋荩裨诰迫北?、張掖西北千二百里,去高車所住金山一千余里，正是北虜往來之沖要,漢家行軍之舊道,土地沃衍,大宜耕殖?！雹芪菏眨骸段簳肪?9《袁翻列傳》，中華書局，1974 年，第1542 頁。而“唐代與北方敵國之南北軍道，主要者有涼州、靈州、代州、幽州諸道。涼州道即居延道也?！雹輫?yán)耕望：《唐代交通圖考》第二卷《河隴磧西區(qū)》，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年，第619 頁。

五、結(jié) 語

據(jù)上，我們可以得出如下認(rèn)識：

第一，里程簡表明，漢代張掖郡境內(nèi)設(shè)有8 處驛置，由東而西分別是刪丹、日勒、鈞著置、屋蘭、氐池、觻得、昭武、祁連置，從刪丹到酒泉郡表是置共484 漢里，相鄰驛置間的距離從50 里到87 里不等，平均60.5 漢里。

第二，漢刪丹縣治不在今山丹縣城，當(dāng)在他處。里程簡對刪丹、日勒、鈞著置、屋蘭、氐池、觻得間自東向西里程的記錄是判斷刪丹、日勒相對位置的最主要依據(jù)。因此，漢日勒縣必在刪丹縣以西。核之傳世文獻(xiàn)記錄及歷史遺存可知，漢日勒縣應(yīng)位于今山丹縣城區(qū)一帶，漢刪丹縣應(yīng)位于該城之東南87 里“古城窊”。

第三，屋蘭、氐池皆西漢張掖郡屬縣，鈞著置則為漢代日勒、屋蘭間的一處驛站，觻得為西漢張掖郡治。漢屋蘭縣在今甘州區(qū)堿灘鎮(zhèn)古城村一帶，鈞著置在山丹之西21 公里、堿灘鎮(zhèn)東古城之東21公里處，以此里距核之，當(dāng)在今山丹縣東樂鄉(xiāng)沿東西交通線某處，即今山丹縣東樂鄉(xiāng)十里堡一帶。漢觻得縣治在今甘州區(qū)西北黑水國北古城，氐池位于今甘州區(qū)東不遠(yuǎn)處，其確切位置，或在甘州城區(qū)和上秦鎮(zhèn)之間某地。

第四，昭武故城在今張掖甘州區(qū)西北62 漢里（約今26 公里）處，即今臨澤縣鴨暖鎮(zhèn)東南昭武村昭武城遺址。祁連置為張掖郡最西端的驛置，在今臨澤縣蓼泉鎮(zhèn)雙泉堡至高臺縣巷道鎮(zhèn)渠口堡一帶。

第五，里程簡僅記錄了漢代張掖郡東西向的主干線。漢代張掖郡南北向的交通干線，即穿越祁連山及張掖郡以北河谷、通往居延及蒙古高原腹地的路線。傳世史籍中尚未見到能直接證明漢代經(jīng)扁都口到達(dá)今民樂、張掖的事例，但相關(guān)記載仍能證明祁連山埡口、河谷可通南北；經(jīng)張掖郡穿越河西走廊沿黑河河谷南北向進(jìn)出蒙古高原的路線居延道，是漢代以來進(jìn)出蒙古高原的主要大道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