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李小明

我的母親是一位地地道道的陜北女人，一輩子守在大山里與黃土疙瘩打交道。別人眼中的母親各有千秋，然而在我眼中，母親卻是那樣的偉大。

我出生于上世紀八十年代，改革開放初期，家里條件并不很好，一切的經(jīng)濟來源全靠種地。加之，陜北的白于山區(qū)大多都是溝壑縱橫，農(nóng)民都是靠天吃飯。母親生了我們兄弟四個，為了讓我們都能上學讀書，母親吃了很多苦。

如今，母親已將年邁六旬，身材瘦小，皮膚面部已呈麥色，皺紋爬上了眼角額頭，鬢角白發(fā)生。想起前陣子帶著母親去醫(yī)院看病時，她總是嘆著氣：“真是老了，渾身都出毛病了！”

母親年輕的時候眉目清秀，亭亭玉立。然而在母親那最青春的年紀，卻已為人母，四個孩子呱呱墜地，要吃飯穿衣、要讀書識字，她將她的芳華扎根在了田間地頭上，綻放在了鍋臺爐灶邊，消磨在了無法丈量的一針一線上。

常人看來，一個女人在二三十歲的青春年華里，淹沒在護膚品、化妝品、衣裳首飾、提包里好像才是常態(tài)。而母親，卻一輩子沒有時間和精力，將目光的一部分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記得有次我和哥哥嫂子帶著母親去買衣服，她試穿了一件站在鏡子前微皺眉頭：“駝背了呀。”聽到這話我心里不禁涌起一陣酸澀。我替母親感到心疼，那些已經(jīng)逝去的青春歲月，要怎樣才能彌補？

小時候，父親常年在外奔波，時長不回家，那時我很難理解，而母親，一肩扛起了家里幾乎所有的事情。

我一直特別崇拜母親，似乎所有的事情她都會干，春種秋收里的播種施肥除害、做從不單一的飯菜、裁布做衣做鞋做棉被、田間地頭收割、為孩子上學一次次地借錢，無論是怎樣的生活環(huán)境，母親總能安排得溫馨舒適。炊煙裊裊，燈火安靜地亮著，飯菜熱氣騰騰，有母親在的地方，好像什么都不必擔心。

然而時間，它像那個年代陜北荒原上干澀的風，卷起細細密密的黃沙拍打著每一個行人。有的可能乘車穩(wěn)行，有的可能裹緊頭巾，而母親，就這么迎著黃風牽著孩子負重而行，皺紋一條條一道道刻在臉上紋上眼角，母親最終成了母親的樣子。

母親常常嘴角帶笑，待人溫和，爺爺?shù)囊馔馊ナ馈⒌艿艿奈椿?，帶給她太多的困擾，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她一一接受?？赡苁苣赣H潛移默化的影響，堅毅與勤奮漸漸融入我的血脈。在我從軍十幾年再到轉(zhuǎn)業(yè)從警，這一路走來的種種，無不飽含著母親的鼓勵與希冀。至今猶記得她陪我到學校報到的一幕幕場景，連夜趕制厚棉被的喜悅，與人交談時的驕傲，以及看我背迷彩背囊直不起腰的心疼。我之為我，母親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

眼下已是秋收的季節(jié)，病痛就像是捆綁住了母親時間的繩索，母親的青春在五十多歲姍姍來遲，她終于可以不像以前那樣辛勤勞作，拼命地下地干活，在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曾不讓母親種地了，把地包給鄰居種，如今兒子們都長大了，難道還養(yǎng)不了母親！母親說：“農(nóng)村人不種地還能干啥，要是地都不種了，還吃啥？”母親沒有文化，而這一句卻是至理名言。每次回家，母親都要往我后備箱裝上很多雞蛋、蔬菜瓜果，說家里的菜新鮮還不花錢。每次過節(jié)時我給母親錢，她總推脫不要，說在農(nóng)村不花啥錢，種地還給錢，過60歲國家每月還給發(fā)錢。

如今，一到農(nóng)忙時節(jié)，心里就會一陣酸楚，想到還在農(nóng)村堅守的母親，是她養(yǎng)大了我，竟不給我一絲報答的機會。

我的母親，只要站在那里，你似乎就能看到她生于斯長于斯的過程和經(jīng)歷。十二三歲開始下地勞作、二十多歲為人婦為人母，此后不知是什么，將她拴在名為“家”的四四方方的天地里，雛兒嗷嗷待哺，她就這么一天天一年年在小小的空間里旋轉(zhuǎn)。是愛情、是親情還是其他什么鎖住了她，可能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只是知道好像要這么做才是對的，要這么做才是一生的圓滿。

我的母親，半生辛苦沒什么文化，但卻能用深入淺出的話語和溫和堅定的微笑教我為人處世的道理。當我在部隊訓練或平時生活中遇到挫折時，母親輕輕的一句話讓我至今印象深刻：“苦不苦，想想長征二萬五;累不累，學學革命老前輩。”

我的母親，是農(nóng)村地區(qū)千萬家庭主婦的縮影，去過的地方很少，見過的風景很少，品嘗過的美食更少。人活一世，是一定要做些什么體驗過什么方不枉此生嗎？而我的母親，此生所踏足的土地，皆只是能為我們養(yǎng)家糊口的地方。我感到惋惜，但是深深明白，在母親眼中子女的成長是父母生命的延續(xù)。我們是母親手中牽著的永不斷線的風箏，我們是母親的眼，是手足，我們走多遠，她此生便能走多遠。

我的母親，用近二十年的時間成長，用近三十年的時間為我的成長保駕護航，像一株無花果樹，在最該綻放最該絢爛的季節(jié)，它窮半生精力全身心地滋養(yǎng)著果實。當果實要離開枝頭，我想，那將會是它第二次的青春年華。五十多歲的青春，請你盛放吧，我身著警服手握鋼槍，為您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