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惟知
離卻了熱土,文化才是永恒的根。
2017年12月14日,臺灣詩人余光中逝世,享年90歲。
當媽媽在電話里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我愣了一會,旋即問道:“那他葬在哪里呢,臺灣還是大陸?”
媽媽被我問怔了,頓了一會兒,“大概是臺灣吧,要看子女和老人的意愿啊。”
嗯,老人的意愿還不清楚嗎?
當我死時/葬我/在長江與黃河之間/枕我的頭顱/白發(fā)蓋著黑土/在中國/最美最母親的國度/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張大陸
一首《當我死時》,讓人不禁潸然淚下。
那么,老人意愿的可行性呢?想想也知道,著實不大。
我突然心疼起這個白發(fā)蒼蒼精神矍鑠的老人,放下“鄉(xiāng)愁詩人”的名號,放下膾炙人口的詩篇,此刻的他,是一個客死異鄉(xiāng),不能還鄉(xiāng)安葬的游子。
我無意于分離兩岸,但確實不能“直把他鄉(xiāng)作故鄉(xiāng)”。
曾有人問季羨林老人一個問題“當所有世界末日真的來臨,主義和宗教,到底哪一個先消失?”
經(jīng)歷了牛棚的李老回答得很謹慎,“差不多吧,差不多?!钡謬烂C地說道:“我想,主義會早一點吧,大概,早一天?”
放下錙銖必較水火不容的意識形態(tài),起源于原始社會的那份敬畏的宗教似乎更能立于人類的共性,扎根于人類最直面的本真問題,因而逆境之中,往往篤信宗教,譬如魏晉,譬如五代十國。
同理,放下三緘其口的歷史遺留問題,歸鄉(xiāng),應是兩岸人共同的情感支點,其撫慰人心,就如同逆境之時宗教之于主義。
那么問題來了,歸鄉(xiāng)不假,毋庸置疑,但是鄉(xiāng)關何處?
國名黨元老于右任有一首《哭大陸》:“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陸,大陸不可見兮,唯有痛哭?!辈患偎妓鳎瑢τ谒麄兡且淮?,大陸理應成為故鄉(xiāng)。
他們在這里生活,在這里成長,顛沛流離之時,匆忙之中,大陸留下了翹首以待的母親,留下了家庭的溫暖,甚至還有新婚的嬌妻,嗷嗷待哺的嬰孩兒。甜蜜又惆悵的回憶勾著他們遠眺故鄉(xiāng),但金門炮響又讓他們明白歸鄉(xiāng)無望,哭斷肝腸。
“而現(xiàn)在,鄉(xiāng)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與他們,大陸藏著他們?nèi)康臍g笑淚水和生活密碼。
“金門炮停”“九二共識”“兩岸三通”“最高領導人握手”政治限制被放寬,政策支持,但“臺獨”卻隨著新一屆領導人的上任愈演愈烈,甚囂塵上。
血脈親緣當然割不斷,問題出在了哪里?
隨著余光中這么一代人的逝去,那些甜蜜悵然勾人心魄的回憶很可能會永遠地被帶走封存,再難感知和體會。另一方面,不得不否認的是,年輕一代對于大陸的體會日趨淺薄,并且,隨著大陸的發(fā)展變遷,很多共性的文化血脈也被打斷,難以傳承。
“當你的夢中情人改名叫瑪麗,你要怎么送她一闕琵琶蠻?”
我們從來不缺讓臺灣回歸的底氣信心和一份包容,更不缺讓舉世為之矚目的經(jīng)濟實力,但問題的關鍵在于,如何讓臺灣人民尤其是年輕一代有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正歸屬感。
實際上,不必談臺灣,連我們自己,面對“鄉(xiāng)愁”二字似乎都有茫然和無所適從,我們把有歷史的房子拆了,改成金碧輝煌的樣子,一副土豪氣派。
——內(nèi)心一片荒蕪,鄉(xiāng)關何處?看著京都幾百年前的木質(zhì)結(jié)構的寺廟,再看看大陸迷宮一般通天的高樓,我們的歸屬感,在冰冷的水泥中茍延殘喘嗎?還是已而奄奄一息了?
很多年前有一位中國的文化人,離開了祖國,認為自己從此將成為沒有根的樹,幾個月后,他走進國外的一家圖書館,在館藏的典籍中,他看到了《紅樓夢》《水滸傳》《三國演義》……在那個昏黃的充滿舊書氣息的空間里,他嚎啕大哭。
離卻了熱土,文化才是永恒的根——“用十七年未饜中國的眼睛/饕餮地圖/從西湖到太湖到多鷓鴣的重慶/代替回鄉(xiāng)”
我祈禱文化不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