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寫出高質量的書面語

徐 燕

高中生經(jīng)過一定審題及寫作技法訓練，普遍會遭遇寫作瓶頸：審題基本合格，思路基本清晰，語言基本通順，但作文始終徘徊在三四類卷水平上，難有上升。高三學生在這方面的困惑尤其明顯，對提升的要求也更迫切。那么，在有限的時間里，怎樣超越既有的平俗，更上一層？

不妨換位思考，作為讀者，我們何以評價一篇文章優(yōu)秀？經(jīng)驗告訴我們，優(yōu)秀文章必有拔俗之處，或內(nèi)容，或意蘊，或語言，或構思，超越庸常，給了讀者別樣的審美體驗。那么，我們可不可以有意識地積累、借鑒這些高質量的書面語，個性化地選摘、整合、內(nèi)化，進而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高質量的書面語？

歸根結底，閱讀是寫作的源頭活水。高中，尤其高三，有限的時間，讀什么，怎么讀，有講究。

閱讀猶如挖井，與其多掘數(shù)井，半途而廢，不若深挖一口，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高中閱讀，當然需要泛讀與精讀相結合，有一定的閱讀廣度，但更需要有一定的閱讀深度，講求閱讀的個性化與專業(yè)化。具體來說，就是反復讀熟一本書，深入研究一個人，持續(xù)追蹤一種現(xiàn)象，高度關注一種文化，真正讀透一套哲理。每位學生，仔細思量自己的興趣點，專長處，有選擇、有目的地廣泛搜集資料，深入思考，通盤整合，形成自己獨具個性的素材庫。因為個性化，才能別具一格；專業(yè)化，才能精深有味。以2018年江蘇卷高考題為例，材料的核心關鍵詞是“語言”，從材料提示語來看，“生活中處處有語言”“不同的語言打開不同的世界，音樂、雕塑、程序、基因……莫不如此”。“語言”的主體有大自然語言、人類的語言，有生活語言、藝術語言、科技語言等等，題目給考生提供了廣闊的寫作空間。如果泛泛而談，必流于空乏粗淺。但是，如果能選擇一個小巧的角度，如某一方言，某一藝術門類，如音樂、繪畫、建筑、書法的語言，某一作品的語言，某一獨一無二的個人，乃至自然一物、建筑一角的語言，便能集中筆墨，深入開掘，別樣精彩。

從教師教學來說，有目的地組織專題讀寫，讓學生讀中學寫，是短期提升學生寫作能力的有效路徑?！坝靡粋€專題讓學生集中來讀一些文本，既能從思維上集中提升，又能夠從寫法上劃定區(qū)域來模仿”。名家的語言表達、一流的思想智慧，暢達的行文思路，都能在短期內(nèi)得到示范、品讀、模仿、借鑒。專題的確立，應基于學生的需求，結合教師的專長、當下的熱點。專題，可以是一組人物介紹。如當代的“民族脊梁”，學習當代德才兼?zhèn)涞母餍袑＜?；專題，可以是某一寫作技能的集中呈現(xiàn)。如記敘文寫作“精選物象，虛實相生”，通過研讀一組范文，讓學生學會借物言志，托物寫人，以物抒情。專題，還可以是某一主題的延展、深入。如探究“故鄉(xiāng)情結”的深層意蘊。

教師組織專題讀寫的過程，也是給學生示范課后如何自主閱讀。我以為，培養(yǎng)學生自主閱讀能力，應引導學生選摘、整合、創(chuàng)新，將閱讀素材內(nèi)化為自己的筋骨血肉。下面結合“故鄉(xiāng)情結”專題讀寫教學過程，具體談“選摘”“整合”“創(chuàng)新”的實踐策略。

一、選摘：爬羅剔抉、披沙揀金

文字無時不闖入我們的眼簾，閱讀無處不在。日常碰到鮮明有味的詞句，應及時摘錄備用。哪些需要摘錄呢？這就需要我們練就一雙慧眼，能夠辨識、采集出語言原礦中的“鉆石”。

我曾以“萬里故園心”為專題，推薦學生閱讀 《我心歸去》（韓少功）、《故鄉(xiāng)》（林賢治）、《鄉(xiāng)夢不曾休》（黃永玉）、《故鄉(xiāng)在遠方》（張抗抗）、《詩人的懷鄉(xiāng)癥》（魯樞元）、《每個故鄉(xiāng)都在消逝》（王開嶺）、《古典之殤》（王開嶺）、《荒野的倫理》（魯樞元）、《從陶淵明看當代人的生存困境》（魯樞元）等系列文章。請學生選摘好詞佳句，寫出選摘理由，而后全班交流。

展示學生部分讀寫成果如下。

語段一：夢中常常出現(xiàn)的是江南的荷池蓮塘，春天嫩綠的桑樹地里透紫酸甜的桑葚兒，秋天金黃璀璨的柚子，冬天過年時掛滿廳堂的醬肉粽子、魚干，還有一鍋噴香噴香的煮芋艿…… （張抗抗《故鄉(xiāng)在遠方》）

選摘理由：“透紫酸甜的桑葚兒”“金黃璀璨的柚子”“掛滿廳堂的醬肉粽子”“噴香噴香的煮芋艿”，這些直觀生動、鮮明可人的意象，飽蘸著作者對故鄉(xiāng)風物、歡樂童年的一往情深，也瞬間喚醒讀者的五官，激起讀者對故鄉(xiāng)、對童年的悠長回憶。

語段二：我生命中黃金般的童年都是在村莊竹梢搖曳的殘陽里度過的。（林賢治《故鄉(xiāng)》）

選摘理由：“黃金般的童年”，童年如黃金般珍貴、閃亮，“黃金”二字可謂“點鐵成金”，讓“童年”熠熠生輝；“竹梢搖曳的殘陽”，紅綠相映，動靜得宜，意境清雅，洋溢著古典的詩意美。

語段三：我的故鄉(xiāng)沒有繁華酥骨的都會，沒有靜謐侵肌的湖泊，沒有悲劇般幽深奇詭的城堡，沒有綠得能融化你所有思緒的大森林。故鄉(xiāng)甚至是貧瘠而臟亂的。但假若你在旅途的夕陽中聽到舒伯特的某支獨唱曲，使你熱淚突然涌流的想像，常常是故鄉(xiāng)的小徑，故鄉(xiāng)的月夜，月夜下的草坡泛著銀色的光澤，一只小羊還未歸家，或者一只犁頭還插在地邊等待明天。（韓少功《我心歸去》）

選摘理由：作者念念難忘“故鄉(xiāng)的小路”“故鄉(xiāng)的月夜”，熟悉樸素的場景，承載著多少過往的歲月；“月夜下的草坡泛著銀色的光澤，一只小羊還未歸家，或者一只犁頭還插在地邊等待明天。”多么寧靜、悠閑、溫情脈脈的生活，那不正是我們的生命之根？相比之下，“繁華酥骨的都會”“靜謐侵肌的湖泊”“幽深奇詭的城堡”只有冰冷的裝飾之美，卻沒有魂牽夢縈的生命溫度。

語段四：我有時不免奇怪，一個人怎么會把故鄉(xiāng)忘記呢?憑什么把她忘了呢?不懷念那些河流?那些山崗上的森林?那些長滿羊齒植物遮蓋著的井水?那些透過嫩綠樹葉的霧中的陽光?你小時的游伴?唱過的歌?嫁在鄉(xiāng)下的妹妹……未免太狠心了。（黃永玉《鄉(xiāng)夢不曾休》）

選摘理由：一組反問句構成排比，語勢強勁，情感奔騰而出。難忘故鄉(xiāng)，不僅僅是難忘那點點滴滴、鐫刻進記憶深處的景物，還有故鄉(xiāng)可親、可愛的人。

這些名家散文，一經(jīng)師生細品，平面的文字立刻站立起來，飽滿鮮活、意趣盎然，學生在品讀中領會了作家創(chuàng)作的匠心，語言表達的靈動。

最后，師生共同總結出，我們在閱讀中，需用心靈貼近、撫摸文字。那能陡然擦亮我們的思想，喚醒既往經(jīng)驗，激發(fā)創(chuàng)造潛能的一兩句話；那或短促有力，或綿長悠揚，或戛然而止，或回環(huán)往復的靈動句式；那些文雅、精準、凝練、清鮮的詞語；乃至一個新巧的比喻，獨特的意象，都需要及時摘錄出來，積累備用。

二、整合：聚點成線，積線成面

這些摘抄出來的精華語段，需要經(jīng)?；仡^翻看。格式塔心理學派研究認為，整體大于局部之和。局部之間的相互作用，相互震蕩，能產(chǎn)生新的場域，激發(fā)新的效應。我們某一段時間摘抄的素材，可能是零散的、片段、不成體系的。但當我們摘抄積累多了，回頭翻看原有素材，會發(fā)現(xiàn)，前后搜集的素材，有的可以互相佐證、互相補充、延伸發(fā)展，有的甚至前后矛盾，左右抵觸。這時候，我們需要辨析思考、勾連整合，由此及彼，聚點成線，積線成面。素材間無限可能的排列組合，以及由此激蕩出的新的場域，能不時點燃我們的思維火花，觸動自己的表達欲望。

“萬里故園心”這一專題中，我補充了如下一段：

故鄉(xiāng)是一塊自然環(huán)境，是天空，大地，動物，植物，時光，歲月；故鄉(xiāng)是一支聚集的種群，是宗族，是血親，是祖父祖母、外公外婆、父親母親、鄰里鄉(xiāng)親、童年玩伴、初戀情人；故鄉(xiāng)是生命的源頭、人生的起點，是一個由受孕到妊娠到分娩到呱呱墜地到生長發(fā)育的過程；故鄉(xiāng)又是一個現(xiàn)下已經(jīng)不再在場的、被記憶虛擬的、被情感熏染的、被想象幻化的心靈境遇。

詩人的懷鄉(xiāng)，象征著人類對于自己生命的源頭、立足的根基、情感的憑依、心靈的棲息地的眷戀。（魯樞元《詩人的懷鄉(xiāng)癥》）

請學生結合自己搜集的素材，就“故鄉(xiāng)情結”寫一點自己的認識。

學生不再拘泥于對故鄉(xiāng)具體、感性的回憶，認識到故鄉(xiāng)更多的是過去存在過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逝去的物、景、人、情，是人們留戀珍惜的想象中的詩性家園。對故鄉(xiāng)的懷念，更多的是對往昔圓足的自然生態(tài)、簡單的生活方式、淳樸的人際關系、安閑的自在心靈的向往，是精神升華和詩意提升的內(nèi)在渴求。

素材的整合，思維的碰撞、延展，大大啟發(fā)了學生，使其超越了原有的認知水平，在思維深度上邁進了一大步。

三、創(chuàng)造：他山之石，轉化突破

在對素材選摘、整合的基礎上，我們還可以打破原有格式的桎梏，根據(jù)需要創(chuàng)造性的運用積累的素材。

這種創(chuàng)造，可以是詞語、句式、修辭在另一語境的巧妙化用。例如：

可隨著剎車聲，我大驚失色，全不見了，全不見了，找不到那條河、那片葦塘，找不到蝦戲魚濺的水坡，找不到那一群群龜背……代之的是采石場，是冒煙的磚窯，還有路邊歪斜的廣告：歡迎來到大理石之鄉(xiāng)。（王開嶺《每個故鄉(xiāng)都在消逝》）

第一個““全不見了”是事與愿違的吃驚，繼之“全不見了”，是溢滿胸膛的傷心失落。一組“找不到……”一唱三嘆，那對故土全然消逝的不甘、那童年之根被連根拔起的傷痛，久久盤桓，哀哀難絕?！按氖恰薄斑€有……”不啻是對高貴相思之情的無情嘲諷。這一具有表現(xiàn)力的句式，在我們痛失心愛的人與物時，都可以化用。

這種創(chuàng)造，可以是文體的改頭換面。比如，將散文材料中的內(nèi)容轉化為議論文片段，也可以是議論性素材的記敘化運用，比如：

固有的鄉(xiāng)土或者已被現(xiàn)代化的進程拆解得七零八落，或者正在被工業(yè)社會、市場經(jīng)濟所同化，變成農(nóng)副產(chǎn)品的生產(chǎn)流水線。鄉(xiāng)村中往昔的一切，不是在迅速失去，就是完全改變了模樣。用打工詩人們自己的語言來說：“樟樹在昏睡”“青山在顫抖”“陽光積滿灰塵”、“河流漂著油膩”“風聲中夾著鐵片”……工業(yè)化的挖掘機“伸出巨大的鋼鐵巨齒”，“從大地深處挖斷了祖先與我血脈相連的臍帶”。傳統(tǒng)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已經(jīng)被濫用的化肥、農(nóng)藥、轉基因技術嚴重污染，傳統(tǒng)的田野風光已經(jīng)消失，傳統(tǒng)的農(nóng)村文化已經(jīng)解體。（魯樞元《從陶淵明看當代人的生存困境》）

這些形象表達雖然出現(xiàn)在議論語段中，但需要時，完全可以嵌進記敘語段，還可以借其啟發(fā)，圍繞這些關鍵詞添枝加葉地具體描寫。

這種創(chuàng)造，還可以是相關素材的刪減、增補、遷移、嫁接、精讀深思后內(nèi)化為自己“整合的創(chuàng)造力”，熔鑄自己的氣質稟性、知識積累，編織出獨具風格、氣韻生動的錦繡文字。

在“故鄉(xiāng)情結”專題研讀討論之后，學生若有所思，寫出了自己的憂慮和思考。選摘兩段。

習作一：父親回憶童年時，我往往不得要領。沒有了“潺潺的小溪”，沒有了“飄香的桂花村”，沒有了“金黃的麥浪”；當田地里的勞動號子漸息漸遠，當星月的銀輝逐漸黯淡，當垂髫小兒的嬉笑聲慢慢揮散，當舊相片在火舌中燃作灰燼，還有什么能寄托你似有似無、無所依憑的鄉(xiāng)愁？

習作二：“花蝴蝶，飛飛飛”“小蜻蜓，綠瑩瑩”“小瓢蟲，停一?！薄赡鄣耐{，總是讓我憂心忡忡，現(xiàn)在的孩子，到哪去找小蜻蜓、小瓢蟲、螢火蟲的真身？“荷花姐，穿紅衫”“仙人掌，滿手刺”“向日葵，個兒高”……蟄居于鋼筋水泥，車水馬龍的城市里，呼吸著混沌不清的霧霾濁氣，到哪再見這清麗的自然美景？

想起了我們的童年，潔白的槐花大方地盛開，我們過家家、蕩秋千、滾彈珠，吹著響亮的口哨，滿鄉(xiāng)野地瘋跑……漫山遍野的紫苜蓿、黃野菊、不知名的小花野草，總讓人突發(fā)奇想，編一個小花籃，串一條美項鏈，繞一圈草環(huán)戴頭上；小伙伴三五成群津津有味玩得滿頭大汗……

都說現(xiàn)在的孩子優(yōu)裕富足，果真這樣嗎？

選摘、整合、創(chuàng)造，經(jīng)過專題讀寫練習，學生寫下的文字，無論思想還是語言，都超越了他們的寫作常態(tài)，讓他們體會到了思想的智慧，語言的魅力，感受到了寫作的門道與借鑒的甘甜，更加激發(fā)了他們閱讀積累的熱情，使讀與寫走向良性循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