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穗　超模30歲

賴祐萱

年度時尚人物何穗

29歲的何穗小姐最近想當一條海帶。“海浪把你拍到哪兒就是哪兒，靠光合作用就可以生長?！彼w累了，想要躺著，“咸魚也可以?！彼a充說。

《人物》拍攝現(xiàn)場，服裝團隊為何穗準備了很多件禮服，讓何穗選擇喜歡的試穿。何穗花了半個小時挑出了兩件?！斑x衣服”這件事情讓她很為難，“模特只是一個道具。平時工作都要遵從品牌風格，他們要什么我們就穿什么，我穿好不好看不重要。今天讓我選，我很不習慣?！?/p>

她能熟練地掌握不同服裝的氣場轉(zhuǎn)換：波西米亞的鄉(xiāng)村碎花裙，是“很浪漫，很自由”;寬松柔軟的毛衣，是“很慵懶很放松”;筆挺的西裝，是“干練利落”;有輪廓的大風衣，是“必須提著一口氣，像女特務、女殺手”。她像是沒有臺詞的演員，調(diào)動所有感官和肢體去詮釋身上的物品，但心中清楚，華貴的衣服首飾的光芒，不屬于她，只屬于品牌，屬于消費市場的眼睛。

海帶

當海帶，是何穗最近才有的想法。

這兩年，她鮮少出現(xiàn)在國際秀場，除了每年固定的維密大秀已不再參與四大時裝周，社交網(wǎng)絡上的動態(tài)像旅行博主。相比同期的模特，何穗像是一個待退休的老干部，和網(wǎng)友們分享寵物、鮮花和美酒?！盁o心戀戰(zhàn)”，是很多人對何穗這兩年工作狀態(tài)的總結(jié)。曾經(jīng)占據(jù)世界模特排行第13位的何穗在MDC排行榜上的標簽只剩下the money girls （有商業(yè)價值模特）。

她做過一些別的嘗試。2015年，何穗在電影《何以笙簫默》里飾演了一個模特，戲份不多。父母看了電影，回家問何穗，“你怎么講話講成那個樣子？”何穗趕緊打岔，“別說了，我自己都不想看?！彼鋵嵤遣桓铱?，直到兩三年后她才瞄了一眼演出片段。何穗不打算輕易演戲了，雖然有很多邀約，她都盡力推掉。

29歲，對于職業(yè)模特來說，是一個面臨“轉(zhuǎn)型”的尷尬年紀。過了手握青春的頂峰歲月，大家都得下山。

“現(xiàn)在何穗70%還是個模特，30%是個藝人。但她這個年紀放在國外模特圈，早就應該轉(zhuǎn)型完畢了。”何穗的經(jīng)紀人印對《人物》說。與歐美時尚圈不同，國內(nèi)的時裝市場和娛樂生態(tài)延緩了這種更替。

“模特是吃青春飯”的困局，何穗19歲就思考過，當時她認為“到了21歲就老了，我就什么都不是了”。但她職業(yè)生涯的高光時刻在22歲到來，她成了美國本土時裝品牌拉夫勞倫的開場模特，這是該品牌第一次啟用亞洲模特。從那天開始，她開啟了人生最忙碌最瘋狂的一段時間。

四大時裝周每個星期有100多場面試，試鏡一個咬著一個。何穗提前把面試場地的時間和距離列在地圖上，“就像做數(shù)學題一樣”計算著最合理的行程。背著裝有模特本、高跟鞋的大包在紐約市區(qū)坐地鐵來回穿梭。最忙碌的一天，她走了兩場秀，跑了16場面試。不敢買水，生怕因為結(jié)賬耽誤了下場面試。深夜到家，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一天沒喝水，也忘記上廁所。

走完紐約時裝周，緊接著就是倫敦、米蘭、巴黎。一個月需要飛四五次，飛機還沒起飛何穗就已經(jīng)睡著，常常醒來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個城市。來不及倒時差就已經(jīng)進入工作。沒有時間洗澡，沒有時間睡覺，沒有時間和父母打電話，能在機場的淋浴間洗個澡已經(jīng)是最豐厚的優(yōu)待。這是國際時裝周的常態(tài)，再大牌的超模都需要自己跑面試，等結(jié)果?！八徽f，我們都可以感受到何穗的狀態(tài)很焦慮，很緊繃。可能一點就著，她在家我們都不敢說些玩笑話?！焙嗡朐诩~約時期的室友回憶。

現(xiàn)在，何仙姑不再拼命了?！皶r裝周也需要新的面孔”，何穗說。剛?cè)胄?，何穗就清醒地意識到這個圈子的殘酷。“命運在別人手里。”模特面試不需要了解家庭背景，人品性格，興趣愛好，憑著十幾秒的臺步就能決定一個人可不可以上場，明天有沒有工作。

在何穗事業(yè)最忙碌的幾年間，父親給她打過一通電話，“如果有一天不能像現(xiàn)在這么忙了，你該怎么辦？”何穗當然知道父親在說什么，當時她全球模特排名第13位，廣告海報被貼在紐約市中心的商場大樓里，但她隨時都在設想—“也許明天會沒有品牌再要我。上或不上，我都做好準備了?！?/p>

“不要有什么期望”，是何穗的心理常態(tài)。從17歲到29歲，她一直是個沒有宏圖大志、沒有清晰目標，甚至沒有野心的模特。剛踏進時尚圈時，何穗才高一，對于能帶來光環(huán)的鏡頭和舞臺，她本能地閃躲，對于站在世界潮流中心很是慌張?！?00場面試，有幾個通過就太幸運了，選不上是件很正常的事情?！?/p>

2011年何穗?yún)⒓用绹就習r裝品牌拉夫勞倫的面試，時間只有20秒。“我不覺得那20秒里我有什么特別的地方。”何穗說。那年拉夫勞倫的面試官詹妮弗不這么想，她2015年對《人物》說過，在何穗走進房間的那刻就知道她會成為明星?！八袠O其動人的皮膚、自信、優(yōu)雅和光芒。”何穗不記得自己“展現(xiàn)出什么自信”，她只記得當時看到很多只在雜志上見過的國際超模。那天，穿著紅色裙衣的她坐在面試場的最角落，“也沒有飛，沒有蹦，只是很正常地走完了該走的步子”。

2011年本是她結(jié)束模特生涯前“出國看看”的最后一年。結(jié)果出來后，連她室友都不知道何穗第二天要去當拉夫勞倫的開場模特，何穗沒有告訴別人，“因為我做好了上場前一秒會被淘汰的準備”。

模特是時尚行業(yè)的末端，何穗習慣了被動。把預期降低，減少落差，是她自我保護的方式，她自稱“樂觀的悲觀主義者”，得到不會讓她太開心，“能讓我站在臺上，就已經(jīng)很開心了，你還要我怎么開心？”失去也有最壞的打算，“再糟糕還能比我想的糟嗎？”這種“被動”12年來一直在發(fā)生，至今仍在延續(xù)。

她對自己有過期望。小時候何穗被父母送到游泳隊訓練，經(jīng)歷了7年的運動員生涯。參加比賽她覺得自己可以拿第一，結(jié)果每次都是第二。輸了比賽，她會抱著媽媽痛哭一場，她在乎成績和輸贏，第一名和第二名的落差，比第一名和第十名的還要大。很小遭受落差的打擊，上初中時她已經(jīng)沒有什么得失心了。

2017年年底，何穗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想當個隱形人。時隔一年，《人物》再次把這個問題拋向她，何穗非常驚訝，“我這么說過嗎？人怎么這么善變！那時候一直在鏡頭前曝光，會有些叛逆的想法就是要反著來。”

何穗累了，忙碌或清閑由不得她做主，超模也會被年齡和行業(yè)的迭代推著向前，她需要做出新的決定。“你現(xiàn)在覺得多大是老？”《人物》問何穗，她沒有猶豫，“我現(xiàn)在不想再限定多大是老，我常常忘記自己的年齡?！?/p>

2017年和2018年，37歲的超模AA和LIMA分別走完了她們在維密上的最后一場秀。何穗目睹了這一幕，有一天她也將面臨這樣的謝幕時刻，“花開就會花落，有開始就會有結(jié)束。我一點也不為她們感到遺憾，只覺得她們很了不起，在模特職業(yè)道路上堅持這么多年已經(jīng)很完美了。我不喜歡用‘一個超模時代結(jié)束了來評價她們。這個時代本來就是一直在往前走啊，有一天我也會不再走秀，或人家不要用我。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h3>何班長

何穗是一個喜歡和自己打架的人—對外界的期望極低，同時對自己要求很高，她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圍里掌控一些事情。

從小學到大學，她一直是班長，“自己主動競選的，可能就是喜歡管人，比較強勢，有控制欲吧?！卑嚅L是同學們投票推選的，因為她和同學們“混”得最好。班級成績前三的好學生是她閨蜜，班上最調(diào)皮搗蛋的學生也對她“俯首帖耳”。早讀課亂哄哄的班級，老師喝令無效，何穗一出馬，全班瞬間靜默。

中學時代的何穗還不是“何仙姑”，“那時候她就像那個……丑女林無敵?！敝茉斒呛嗡胧畮啄甑膿从眩醺咧袝r代的死黨同學，在他的回憶里何穗因為高度近視帶著一副“土土的”眼鏡，牙齒上箍著鋼圈矯正器，扎著雙馬尾，“人也瘦，看著和竹竿一樣，還經(jīng)常傻笑。”

她經(jīng)常為了同學們的利益和老師吵架。學校規(guī)定學生都要穿校鞋，南方濕冷的冬天沒有暖氣，坐在教室里腳已經(jīng)凍僵了。何穗跟老師吵了一架，認為不應該為了規(guī)矩不顧同學身體，結(jié)果被老師拉出去談話。午休時間同學打籃球會被扣分，何穗跑到操場上把人拽回來，還會幫著被混混流氓欺負的老實同學打抱不平;班級排球比賽，手指骨裂的何穗堅持要上場，被媽媽罵說管閑事，出風頭，何穗一臉憤憤不平地說，“我是為了集體榮譽好嗎？”

何班長走進模特圈，發(fā)現(xiàn)生活的軌道不一樣了。這是一個被控制的世界，作為“道具”的她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控制不了機遇，控制不了衣服，甚至控制不了明天，唯一能做的，是控制自己。

在臺上她服務于衣服，下了臺何穗希望衣服服務自己。同模特經(jīng)紀公司的新人模特楊之楹剛認識何穗的時候，總會問她身上好看的衣服哪里買的，得到的回答大多是“淘寶一兩百塊錢淘來的”。何穗希望控制自己和私服相處的樣子，那是她生活里難得的獨處空間。

公司的人常因她又穿了同一件衣服，同一雙鞋子出現(xiàn)在機場和她爭論。在他們看來，這對超模是大忌，是失誤。何穗很生氣地反駁，“一件衣服穿兩次怎么了？衣服不應該穿很多次嗎？”何穗把雙手插在胸前，提高了聲量，“這是我的私服，是我的生活呀。”

何穗預想的人生，沒有“模特”兩個字。17歲那年暑假，何穗一舉拿下了第12屆中國模特之星大賽冠軍?！耙羌拒妬嗆娨簿退懔耍谲姲?。最不可能的事，發(fā)誓打賭不會發(fā)生的事，但它就這么發(fā)生了。模特可能真是命運給我的指引?！彼活櫦胰伺笥选爱斈Ｌ貨]飯吃”的反對，毅然北上發(fā)展。

第一次到北京她就很喜歡，“北京真好啊。高個子的人真多?！痹僖矝]有人覺得她奇怪，走進餐廳也不會有人盯著她看。南方小城，178cm的女生走在路上，經(jīng)常被人吹著口哨指指點點，“你看，那個女孩子好高?！边€有人騎車經(jīng)過她，特意停下瞥一眼，留下一句“呵，真高”便揚長而去。身高一度讓何穗陷入“內(nèi)心自卑”，何穗渴望獲得一個沒有人評價她身高的舒適圈，這對她很重要。

聚光燈亮起，何穗不需要更多的準備，一秒一個動作，迅速轉(zhuǎn)換著面部神態(tài)，熟練地運用身體和手中道具。她知道自己的左臉更好看，會下意識地用左側(cè)對著鏡頭。

學會控制自己的身體，何穗花了5年。

2013年，瘋狂的工作節(jié)奏讓何穗的身體遍體鱗傷，醫(yī)生警告她，再這樣消耗下去，“想生孩子都會很困難”。工作沒辦法立刻停止，身體的傷害還在繼續(xù)，“很難講，總之身體就是完全毀掉了?！焙嗡胝f。

“脊椎偏差，骨盆不正，腳踝不穩(wěn)定，髖關節(jié)也有問題?！盝essica從2013年開始擔任何穗的健身教練，發(fā)現(xiàn)何穗的身體機能已經(jīng)脆弱到極點，在家炒個菜，鍋太重手腕就受傷了;冬天門很重，用力一推，手腕又受傷了。扁平足的腳上長滿了骨刺，“正常人可以做的訓練她基本都做不了?！?/p>

Jessica是個謹慎的教練，她總是擔心運動強度過大會適得其反。何穗?yún)s不這么想，她需要建立信心，當對自己的身體有所了解，她要挑戰(zhàn)和控制自己。最后的狀況就變成，何穗說，“教練我還可以，我們再加點。”Jessica說，“不行不行，今天可以了?！?/p>

高跟鞋也是需要控制的，何穗有扁平足，高跟鞋穿不了多久就會累。想要控制鞋子，這要求足底有強大的推地力和扒地力，她為此不斷地訓練用腳指頭去夾毛巾。力量不是何穗的優(yōu)勢，用何穗的話說，她是個很懶的人，又容易感到疲憊，可以一個小時完成的訓練，絕對不會花費兩個小時。

但Jessica發(fā)現(xiàn)，何穗有著超越常人的“神經(jīng)募集能力”。簡單來說，這是一種對身體的控制力和覺知力，“指哪兒打哪兒。譬如我說胸部發(fā)力，臀部夾緊，大腿前側(cè)做功，很少人能夠精準地調(diào)動那塊肌肉，但何穗可以。她能夠把我說的每一個細節(jié)在同一時間段全部完成?！焙嗡雽ι眢w的利用控制能力完全被開發(fā)了，她可以最大程度地控制身體，這能力是上天的饋贈。

維密走到第六年，何穗決定改變自己的步伐。她發(fā)現(xiàn)亞洲模特走臺步，大多喜歡身體往后坐，重心偏后，走起來相對輕松，但不是最好看的。尤其是內(nèi)衣秀，身體的每一塊肌肉都暴露無遺，想要360度拍照都好看，必須有所改變。何穗希望通過訓練改變步伐，身體重心保持在兩腿之間，讓整個人呈現(xiàn)一個三角形，身體曲線優(yōu)美，這要動用“核心肌群”，腳底也需要特別有力，膝蓋、腳掌、腳踝抗住沖擊，才能足夠準確地踩到點上。“這對體能的要求很高。更何況改變走路模式，這對模特來說是件非常高風險的事情?！盝essica說，“她也不是第一次走維密，但她還是要去做，去挑戰(zhàn)，還想要更好，作為教練我只能幫助她，即使有些東西她早就擁有?！?/p>

前幾年，何穗時常產(chǎn)生“愧疚感”。愧疚的起因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吃了一口垃圾食品，多睡了幾個小時沒有學習，不小心丟掉了一件東西。這時候何班長附身了，較勁的不再是同學利益和班級榮譽，而是她自己的“不完美”。她埋怨自己沒有控制好生活，羞恥自己犯了最常見的錯誤，和自己暗暗較勁。

這種擰巴中有父母“榜樣的壓力”，何穗的父母執(zhí)行著嚴格的規(guī)律作息。他們也試圖控制女兒的健康習慣：綠色和紫色的食物是健康的，路邊的宵夜是不健康的，長了火癤子不能吃海鮮……放假回到溫州，媽媽為了防止何穗玩手機玩到很晚，會要求和她一起睡覺，為了看著她不能玩手機。

父母很少稱贊她，就算說了何穗也會覺得“不好意思”。“他們是在大自然和文學的世界里面翱翔，從來沒有在care我這種名利場的東西，最多問問開不開心，身體怎么樣。工作啊，事業(yè)啊，他們從來不過問?！焙嗡雽Π职直г梗闩笥讶槭裁磸膩聿话l(fā)我。在農(nóng)業(yè)口工作的何爸爸就說，我是為農(nóng)民服務的。

何穗承認，從父母那里繼承了控制欲。她喜歡插花，把所有的葉子剪掉，扯掉稍有瑕疵的花瓣，只留下一支鮮艷嬌嫩的花骨朵?！八幌矚g盛開的花，相比起來穗覺得含苞待放的花最好看?；ㄒ情_了，她還會把它們單獨拿出來，放在旁邊的花瓶里。她固執(zhí)地認為綻放的花和未開的花苞不能相提并論?！盝essica說。

對初入模特圈的新人來說，超模是只可遠觀的生物，“以前在國外面試，發(fā)現(xiàn)超模們只會對媒體be nice，對同行，尤其是新人，不認識的話一般都是很冷淡，不愛搭理的?！睏钪赫f。

2012年，楊之楹假借探班之名，混進了某個頒獎典禮，準備圍觀偶像李敏鎬。何穗得知她的來意驚呼，“原來你追星啊，快，讓我?guī)湍惝嬕粋€桃花妝！”何穗攤開化妝包開始為楊之楹涂粉描眉，嚇得楊之楹偷偷和邊上的經(jīng)紀人確認，這個人真是超模何穗嗎？

可惜，何穗熱心打造的“桃花妝”很失敗。楊之楹常去接機送禮物，在李敏鎬面前也算是個眼熟的粉絲，“那天何穗把我化得妖艷無比，導致我的偶像完全沒有認出我?！?/p>

楊之楹笑稱何穗身上有種“愛管閑事”的正義感，“如果她老了，完全可以在小區(qū)當個掛紅袖章的居委會大媽，誰家有事就去幫幫忙?！?h3>水

眼看到了而立之年，何穗突然不想“管閑事”了。

幾年前她受邀去模特選秀節(jié)目擔任評委導師，評比環(huán)節(jié)需要導師憑借一張硬照排列名次，決定勝負，“別人看到這張照片覺得美或丑，可能我看到的第一反應是，她這個發(fā)型要回家洗3個小時，這張照片是在雪地里凍了很久。這時候你怎么忍心再去judge別人？”把模特行業(yè)的殘酷撕裂在大眾面前，還需要評論時，何穗覺得哪里不對了?！懊總€模特都是不一樣的個體，給她們舞臺就好，站在上帝視角去評價別人是一件‘很蠢的事情。”

放棄對別人的評價之后，和自己較勁了20多年的何穗也決定放過自己，“沒必要再和自己打架了?！?/p>

對模特來說，社交也是工作之一。想讓何穗變成一根不動彈的木頭，一塊千年不化的冰，只需把她丟進某個時尚聚會或是大秀后的派對。

一旦進入這樣的場合，經(jīng)紀人就要滿場找她，最后發(fā)現(xiàn)何穗躲在角落，低著頭默默劃手機假裝自己很忙，“你不一定說話，但你不要躲，你躲什么呢？”經(jīng)紀人恨鐵不成鋼，她要把何穗拉出來，推出去?！拔业男愿癫皇窍敫木湍芨牡?，就算讓我去社交，我可能也做不到，不是想不想去，可能我這個能力很有限?！焙嗡胂颉度宋铩方忉?。

成長 身邊的朋友都發(fā)現(xiàn)她在打開自己，從前那個謹慎、小心翼翼的膽小鬼何穗好像慢慢在消失，她在嘗試，在打破，在挑戰(zhàn)。“現(xiàn)在會覺得沒有關系，就是不怕出丑，也不怕從零開始?！焙嗡胝f。

12年來，何穗好像時時刻刻在時尚圈里，又好像不在。她可以出現(xiàn)在世界時尚旋渦的中心，她也會在名流晚宴上選擇做一個隱形人，試圖和這個名利場做一場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拉扯與角力。

“以前不太接受爸媽說我不好這件事情，或者是別人指出我毛病，我可能不太接受?！焙嗡敫嬖V《人物》，“現(xiàn)在想，何必呢？人生為什么要給自己設定那么多條條框框。想睡懶覺就睡吧，想吃垃圾食品吃唄，心里有自私的想法就承認嘛，我沒有必要裝完人，也沒必要裝作很強大?！?/p>

何穗喜歡喝酒，但酒量不太好。以前她也喜歡，但不敢說，“當時總覺得說喜歡喝酒是件不好的事情”。小喝幾口，她的臉就會變成粉色，淡粉，漸變粉，微醺就會開始大笑，一直稱贊坐在對面的朋友，“你怎么這么好。我好愛你哦?！敝钡降诙炀菩?，她會主動通知大家“請忘記這件事情”。

“她這兩年開始慢慢變得包容，開始接受不好的東西，接受自己，甚至接受衰老?！?Jessica告訴《人物》。

印說何穗人生前25年，很慫很膽小，做過最勇敢的運動就是游泳，聽到潛水、沖浪、蹦極，“她嚇都要嚇死了?！边@兩年何穗慢慢開始嘗試一些“大膽”的運動，她去潛水、騎馬、滑雪，甚至聲稱要去學沖浪。身邊的朋友都發(fā)現(xiàn)她在打開自己，從前那個謹慎、小心翼翼的膽小鬼何穗好像慢慢在消失，她在嘗試，在打破，在挑戰(zhàn)?！艾F(xiàn)在會覺得沒有關系，就是不怕出丑，也不怕從零開始。”何穗說。

這些對自己的打破與和解，可以從她喜歡的書里找到答案。何穗最喜歡的是余華的小說，她喜歡讀那些故事里活生生的人，“不管是余華的《活著》，虹影的《好兒女花》，還是嚴歌苓的《陸犯焉識》，我都很喜歡。書里的人都有自己的樣子，人性就是有兩面性，有苦衷有私心有虛偽有真實，人生就是這樣，沒有唯一的答案?！?/p>

馬上30歲的她正在學習成為可以肆意流淌的物質(zhì)，不試圖改變世界，也不試圖塑造自己。她指了指桌上的空杯子，“哎呀，現(xiàn)在我不想當海帶了。我想當水，不管什么樣的杯子，把我倒進去就好了。”

何穗在接受自己的樣子，接受她在這個光怪陸離的行業(yè)里可能面臨的處境和窘迫，盡管今天，她仍沒想好明天自己應該做些什么。

Jessica希望何穗可以一直在T臺走下去。有一年維密初試，需要拍攝照片和視頻傳到美國總部，何穗特意洗了頭，穿上統(tǒng)一的黑色內(nèi)衣，很輕松地在健身房變換了幾組造型，連拍了十幾張照片，Jessica一看，“全都是美的，沒有一張不好。”拍攝視頻時，何穗從房間的斜對角朝她走來，Jessica突然真正第一次認識了眼前的學員何穗，“原來她正在做著這樣一份工作，原來這就是模特，她是屬于模特的，她身上有光?！?/p>

從健身專業(yè)角度，Jessica分析過何穗的家庭基因，她很可能會一直保持這樣消瘦的身材和面部輪廓?！熬退闼装l(fā)蒼蒼了，也會有她的美麗，她眼神里有更多的內(nèi)容，她的生命力可以很長。她應該相信T臺才是她和世界溝通的語言?！?/p>

2018年維密秀，Jessica第一次陪著何穗到了現(xiàn)場，她穿著何穗為她挑選的晚禮服，坐在會場里瑟瑟發(fā)抖，心里為何穗緊張，“今天實在太冷了，何穗現(xiàn)在一定凍壞了?！焙笈_的何穗也很緊張，但不是因為冷，走了8年的維密老將何穗還是難以抗拒地被那個舞臺吸引了，她緊緊地抓著經(jīng)紀人的手，“這個舞臺好神奇，本來不緊張，但一看到舞臺效果、燈光、幕布，腎上腺素還是會飆升的。就覺得，哇，好興奮，好興奮啊?！?7歲的何穗并不知道T臺對她意味著什么，即將30歲的何穗好像有一些懂了。

舞臺的光影從觀眾席越過長長的走道投射進何穗的眼睛里，音樂響起，她又要上場了。12年間，她無數(shù)次走進那個光圈里，又走了出來，來來回回。今年走完維密后，何穗突然對經(jīng)紀人說，“不如，明年時裝周我們再去走走吧？”

（馬延君對本文亦有貢獻）

2019年的愿望

2019年想和爸媽多出去走走，常回家看看。愿家人平安健康快樂，愿自己更勇敢地去愛 ，去挑戰(zhàn)，去突破，做不敢嘗試的事情。 還有，希望有一天醒來，突然唱歌不跑調(diào)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