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的背影

余顯斌

1

一個稻草人飄蕩在黑黑的夜路上，在細雨中發(fā)出“嗚嗚嗚”的笑聲。這時，一輛車沖過來，車上司機見了稻草人恐怖的樣子，又聽到怪異的笑聲，心里猛地一驚，高血壓陡然發(fā)作，車子搖晃著沖下山崖。稻草人停下來，后面露出個人，原來是司機年輕的妻子。司機妻子“嘿嘿”一笑，轉(zhuǎn)身走了。她萬萬沒想到，在她身后，有一雙詭笑的眼睛，已經(jīng)看清了一切……

這當然不是真實的事，是個恐怖故事。因為，寫它的人是劉珊瑚，劉珊瑚是個恐怖小說作家。她之所以在這樣的深夜，坐在鳳凰山的木屋里寫這篇故事，是為了身臨其境地感受那種雨夜驚魂的氣氛。她的閨蜜張妮，坐在一旁看小說。她是專門來給劉珊瑚做伴的，當她聽說劉珊瑚要來這個恐怖的地方后，苦苦勸阻，勸阻不成后，無奈地說，要死也陪她一起死。

來到鳳凰山，她們才知道這里恐怖的原因。

木屋的主人告訴她們，不久前，有個女孩跳崖死了，就在離木屋不遠的土崖上。這兒的土層很厚，形成的土崖如同石崖一樣，高高直立著，十分陡峭。當時，大家明明看見一個女孩從陡峭的土崖跳下去，趕去看時，既不見尸體也不見血，只在地上拾到一封遺書，是失戀殉情自殺的。

“那女孩自殺，和這房子有什么關系？”劉珊瑚眨著眼睛，更加大惑不解。

房主解釋道，這一帶從那以后就開始鬧鬼了，誰也不敢住。劉珊瑚聽了笑笑，心說哪兒有什么鬼啊？這鬼嘛，一方面是人們心里有鬼，自己嚇唬自己;另一方面，還要歸功于他們這些寫恐怖小說的，整日鬼啊神啊的，被拍成電視劇，讓大家看了，更加疑神疑鬼起來。這樣也好，租房的價錢會低得多。

果然，房主看她實在想租，就說隨便給一點吧。不過，反復囑咐她要小心，一個女孩子遇見鬼啊怪啊吃了虧，千萬別怪沒告訴她。

天漸漸黑下來了，鳳凰山麓一帶一到這個時候，就秋雨延綿起來，尤其到了晚上，外面黑漆漆一片，只聽到細雨“沙沙”地響。劉珊瑚的恐怖小說，就以這樣的細雨之夜作背景，在她腦中，一幅幅詭異的畫面閃現(xiàn)著，甚至，她的耳邊響起那個稻草人的笑聲：“嘿嘿──嘿哈──嗚嗚──”仿佛僵尸口中發(fā)出的那樣冰寒徹骨。正想著，張妮突然放下書本喊道：“珊瑚，你聽！”劉珊瑚側(cè)耳細聽，剛才那笑聲竟然不是自己的構思，是從窗外傳來的。

“鬼！難道真──真的有鬼？”張妮嚇得牙齒“嗒嗒嗒”地響。劉珊瑚站起來，側(cè)著頭聽，那聲音又沒有了。她剛噓口氣坐下來，還沒拿起筆，那聲音又嗚嗚地響起，如女人凄凄慘慘的哭泣。接著，一個聲音在窗外傳來：“親愛的，你在等我嗎？”

張妮嚇得直朝劉珊瑚身后躲，結結巴巴道：“你……你不是那個跳崖的女孩吧？”

外面的聲音幽幽長嘆道：“冤家，你怎么能不要我了??？”說完，訴說起自己如何可憐，被拋棄后如何跳下土崖，現(xiàn)在靈魂無處可去，雨地里很是寒冷，“親愛的，我進來陪你好嗎？”然后，門上響起“嚓嚓”的聲音，看來是準備開門。門被反鎖著，打不開，過一會兒，那聲音又延續(xù)到窗子上。

張妮嚇得直哆嗦，劉珊瑚這一刻也有些嘴唇發(fā)白。可她仍大著膽子，突然打開門，朝外面望去，外面什么也沒有，只有一個黑影飄向遠處，嘴里不停地嗚嗚咽咽哭著，一閃不見了。張妮大叫一聲，坐在了地上。

第二天，張妮就建議下山，怕那個鬼魂再來糾纏?？蓜⑸汉魅陨岵坏米?，她說，回去后，怕靈感沒有了，一切都白費。

白天，這兒倒還好，安安靜靜的，可是兩人很害怕晚上。到了晚上，就緊緊關上門。即使這樣，張妮仍然不放心，還用椅子靠在門上，不知又從哪兒折來桃枝插在門上，說是壓邪的。

晚上，劉珊瑚仍寫她的小說。張妮坐在那兒，手里拿著書，已經(jīng)沒有心情看她的小說了。夜，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深了。突然，窗外響起一聲長長的嘆息：“親愛的，你還在讀書嗎？你是想等那個狐貍精來陪你吧？”說完，嘿嘿嘿地冷笑起來。那聲音，仿佛在冰底發(fā)出來的，冷得瘆人。

張妮睜大眼睛，手中的書“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劉珊瑚也渾身寒毛直起，忍不住問：“你……你是誰？”

外面停了一下，冷哼一聲：“沒良心的，你出來看看啊。”

劉珊瑚不敢開門，她想了想，找了一把手電，猛地掀開窗簾，朝外面照去，“啊”地驚叫起來。窗子玻璃上露著一張臉，長發(fā)披下來，那張臉的上半部分很完整，也很漂亮，眉毛彎彎的，還有一顆美人痣?？墒窍掳氩糠忠呀?jīng)血肉模糊，慘不忍睹。兩個半張臉組合在一起，在這個暗夜里，顯得格外陰森恐怖。

劉珊瑚呆呆地站在那兒，好像一個活死人一般。那張臉帶著一種詭異的笑，又說話了：“你就是勾引他的狐貍精吧？我要殺了你?！闭f到這兒，燈一下滅了，一片黑暗。外面響起了那個半面人瘋狂的笑聲。笑聲突然消失，夜顯得更加詭異靜謐。

劉珊瑚嚇得輕聲喊道“張妮，張妮”，不見張妮答應，用手電一照，張妮躲在了桌子底下。

2

劉珊瑚仍要堅持下來，用她的話說：“為一部小說獻出生命，值得！”張妮苦笑著搖搖頭，將打點好的東西又放下，她仍不放心劉珊瑚。

那天，張妮一個人出去會她的男朋友，那個小伙子叫王仁，劉珊瑚聽張妮說過，卻沒見過。張妮是下午出去的，說好晚上一定回來?？珊芡砹?，仍不見她回來，打她的手機也不通。劉珊瑚很擔心，放下筆走了出去。外面月光很淡，如一層紙一樣。劉珊瑚一邊喊著張妮的名字，一邊沿著山路尋找著。就在這時，前面?zhèn)鱽黼[隱的哭聲。劉珊瑚不由自主地沿著哭聲走過去，慢慢地，接近了那道土崖，她的心感到有點抽搐，因為，她知道這兒曾經(jīng)是那個女孩跳崖的地方。據(jù)當?shù)厝苏f，當時是個清晨，霧還朦朦朧朧地罩在崖上，只聽見土崖上有個女孩子抽抽噎噎地哭著，接著凄慘地喊道：“親愛的，別丟下我?。　彪S著“啊”的一聲慘叫，從高高的崖上跳下來。這以后，這地方總會傳來哭聲，還有鬼魂的影子。

慢慢地，她接近那道高高的土崖，在模糊的月光下，只見一個穿著白色風衣的人，坐在一塊石頭上哀哀地哭泣著。

“你怎么啦，小妹妹？”看那背影，還有那風衣，像是個女孩子，所以她安慰道。那人不回答，仍抽泣著。

“夜很深了，回去吧！”她輕輕走過去勸道。

她把手搭在那個女孩的肩膀上，以示安慰。手突然落了空，這才發(fā)現(xiàn)，是一件女式風衣搭在一棵小樹上。風衣此時不哭了，卻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大笑：“哈哈哈哈，你來了，你是誰啊？嗚嗚嗚──”

劉珊瑚再也受不了了，轉(zhuǎn)過身發(fā)瘋般地向回跑。身后，遠遠地，只聽那尖細的聲音在喊著：“別跑啊，回來啊，冤家?！?/p>

劉珊瑚一身大汗，跑到離木房子不遠處，只見燈光閃爍，張妮在喊著自己。劉珊瑚一下子撲在她的懷里，渾身瑟瑟發(fā)抖。

劉珊瑚本來是很大膽的，可幾次下來，也膽戰(zhàn)心驚了。好在有張妮陪著，白天，她們?nèi)猿鋈マD(zhuǎn)轉(zhuǎn)，到了晚上，各自干各自的事情。

那天，兩人吃罷早飯，一早就出去轉(zhuǎn)。劉珊瑚說要走大道，張妮卻硬要走小路。小路上的樹木十分蔭濃，遮蔽著幾個高高的山包。這幾個山包劉珊瑚曾查過書籍，是西周時一個諸侯國王室的墓葬群。

剛走到這兒，張妮看到一大堆枯草，很是驚奇地問：“這──這怎么會有一堆草啊？”劉珊瑚見了，嚇得臉煞白，說不會又是什么鬼魂作怪吧？快走吧！說完，拉著張妮急匆匆走了。走了好遠，張妮還回過頭，仔細端詳著那個草堆。

回到木房，張妮立馬打了電話。劉珊瑚問：“給誰的??？神神秘秘的?！睆埬菀恍Φ?，天機不可泄露，到時你就知道了。

那晚上，一輛警車突然沖到這兒，一群警察下了車，直沖到那個大草堆旁邊，掀開草堆，里面竟然有個洞，很深很深。通過警察的喊話，里面乖乖地走出幾個人，手里拿著鋤頭鐵锨，竟是一伙盜墓的。那個洞眼看就要挖到地方了，沒想到被張妮發(fā)現(xiàn)了。

事后，劉珊瑚非常佩服地問張妮是怎么看出來的。張妮解釋，很簡單，這兒前不著村后不著戶，哪兒來的草堆。再加上劉珊瑚說這兒是王侯的墓葬，所以，自己就想到了有人盜墓。

劉珊瑚聽了稱贊道：“張妮，你這家伙，都能當偵探小說家了。”

3

第二天早晨起來，劉珊瑚接到個匿名短信，告訴她，母親病危，讓她趕快回去。張妮知道了，勸她打個電話回去問問。劉珊瑚紅著眼圈告訴她，自己那兒不通電話，她想回去看看。她讓張妮跟自己一塊兒走，一個人住在這兒很不安全?？墒牵瑥埬輩s擔心都走了，滿屋的東西會被人偷的：這兒的小偷很是不少。

劉珊瑚著急道：“我走了，你一個人在這兒會害怕的?！睆埬菪π?，很爽快地催她趕快回家，自己如果害怕的話，可以讓男朋友來做伴。劉珊瑚回來后，保證這兒不會丟失一針一線。

劉珊瑚聽了，拍拍張妮的肩，放心地走了。

劉珊瑚走后的當天晚上，大概半夜左右，木房子外悄悄閃過幾個黑影。一個黑影掏出鑰匙，利索地打開門。那群人沖了進去，高喊道：“不許動，舉起手來?！睙艄庀?，赫然是劉珊瑚，還有一群公安干警。

劉珊瑚指著目瞪口呆的張妮，告訴警察，這人是盜墓賊。

張妮一驚，問她憑什么？

劉珊瑚笑笑告訴她，從她第一次帶著自己從那條小路經(jīng)過時，就產(chǎn)生了懷疑。張妮對路那么熟，可又告訴自己從沒來過，怎么可能？再加上，看到那個草堆，張妮馬上就斷定是盜墓的，自己就想到，可能她也有過盜墓行為，不然不會如此熟悉其中門道。這樣一來，張妮檢舉揭發(fā)盜墓賊的目的就很容易理解了，她是怕這些人在她之前盜走古董。張妮之所以不敢動手，大概是因為劉珊瑚在這兒不方便。于是，劉珊瑚故意給自己發(fā)個信息，說母親有病，假裝回家，暗地里帶著警察來，揭露她的本來面目。

“胡說，你不會是在構思小說吧？”張妮氣白了臉。

劉珊瑚一笑，譏諷道：“到現(xiàn)在還狡辯。”接著，她進一步分析，張妮和她男朋友王仁都可能是盜墓的，他們經(jīng)過多次踩探，看中了鳳凰山麓的墓群，想盜取它。可這兒風景不錯，經(jīng)常有人來往，想要盜墓，十分不易。于是，商量之后，他們決定制造一種恐怖氣氛，讓人們不敢來到這兒。

首先，他們選了個有霧的早晨，弄個稻草人，穿上衣服，然后張妮帶著登上土崖，裝出失戀的樣子，在霧里凄楚地哭叫著，大喊一聲，做出跳崖的樣子，推下了稻草人。下面，王仁早早等在那兒，悄悄拿走落下的稻草人。待大家趕到，只知道有人跳崖，卻不見尸體，個個驚奇不已。

這兒的人特別疑神疑鬼，所以大家心慌不已眾說紛紜。趁大家驚慌不定紛紛猜測時，張妮和王仁又假裝鬼魂，夜夜在這兒游蕩著哭叫著，嚇得再也沒有人敢來這兒了。

本來，他們想趁這個空租下木房子，以便在房子內(nèi)掏挖隧道，伸向古墓?？墒沁t了一步，房子被自己租下了。為了趕走劉珊瑚，張妮讓王仁假扮鬼魂嚇唬劉珊瑚，想讓她離開這兒。

張妮再次笑了，帶著譏諷的口吻道：“你簡直是想入非非。”她的話還沒說完，木屋里響起嗚嗚的哭聲，十分悲慘?？蘖艘粫?，突然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大笑：“哈哈哈哈，你來了，你是誰?。繂鑶鑶瑭ぉぁ?/p>

這段話，正是劉珊瑚那晚在斷崖前聽到的。

大家聽了，感到背脊發(fā)涼，發(fā)現(xiàn)聲音是從劉珊瑚衣袋發(fā)出來的。劉珊瑚一笑，拿出那款手機，告訴大家，這就是自己那夜看見那件風衣，風衣竟然發(fā)出哭和笑的原因。張妮提前用手機錄下聲音，然后把手機放在風衣的衣兜里。在劉珊瑚快要到達那兒時，埋伏在那兒的王仁悄悄打開錄音機。

劉珊瑚回頭望著張妮說：“你以為手機丟失了，其實，是被我當時順手拿來了?！?/p>

張妮不說話，低下了頭。

劉珊瑚沒有離開這兒，繼續(xù)她的創(chuàng)作，每晚亮著燈，黑黑的身影坐在燈下，聚精會神地趕寫她的稿子。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又有兩個黑影悄悄摸來，閃到木屋外，朝里望望，悄悄打開門。

木屋里，燈亮著，劉珊瑚背對著他們，正在伏案疾書，十分入迷，甚至有人進來也不回頭。兩人走過去，拍了一下劉珊瑚的肩，劉珊瑚倒下了。兩人一望，頓時傻了眼，面前不是劉珊瑚，是穿著劉珊瑚衣服的稻草人。

其中一個人想想，快步走到門外，使勁敲門，做出剛來這兒叫門的樣子喊：“劉珊瑚，快開門啊?！焙傲艘粫?，只見地面動了一下，接著一塊鋪著土的木板被緩緩掀起，一個腦袋冒出來，正是劉珊瑚，后面跟著兩個男的。

當劉珊瑚看到門已打開，敲門的人并不是被關在門外，而是站在屋內(nèi)時，知道上了當，臉色刷地白了。尤其是看到其中一人竟是張妮，更是目瞪口呆。

張妮笑了，對劉珊瑚說：“你終于露出本來面目了?！?/p>

張妮是學習考古的，來到鳳凰山，看到這兒被盜嚴重，很是難受。為了嚇唬盜墓賊，她和自己戀人王仁商量，利用人們迷信心理，制造了一個殉情女鬼的故事，為了更形象，他們在夜晚時，用風衣假扮女鬼哭號。這樣做不是為了嚇唬劉珊瑚，是希望劉珊瑚把這些寫成小說，讓那些盜墓賊知道了，望而卻步。

他們沒想到，這竟然成了劉珊瑚趕走張妮的借口。

最令張妮不解的，是劉珊瑚的一些行為，她如此害怕鬼魂，又為什么始終堅持待在木房子里不離開，難道僅僅是為了創(chuàng)作嗎？她那么積極地給張妮創(chuàng)造機會，讓張妮暴露真相，難道僅僅是出于對古董的熱愛嗎？通過調(diào)查，她并不是那樣的人。另外，她為什么會對鳳凰山麓的古墓如此熱心，深入研究？

因此，當劉珊瑚報警時，張妮故意不說破，目的很簡單，自己被警局帶走，給劉珊瑚一段單獨的時間，讓她自己顯露出狐貍尾巴。

劉珊瑚聽了，氣急敗壞地對身后兩人道：“滅了他們，不然我們?nèi)客嫱??！?/p>

兩個男人沖上來，張妮一笑，回頭對一起的那個男子說：“王仁，看你這個跆拳道高手了。”王仁上前，三拳兩腳，兩個男的倒在地上。

劉珊瑚表面是寫恐怖小說的，其實，是借體驗恐怖環(huán)境，進行盜墓的。一個著名的盜墓團伙，就這樣落網(wǎng)。面對手銬，劉珊瑚這個恐怖小說家恐怖得滿臉發(f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