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主義
安利年間,我在楚地讀書,閑暇時喜歡閱讀公案小說,尤其喜歡英吉利女作家阿加莎夫人的“波洛公案”叢書。有一天,我在圖書館看到叢書中的《五豚疑案》,非常高興,借回寢室閱讀,臺燈下剛翻一頁,只見扉頁正中赫然一行黑色手寫字:兇手是某某某。
我憤怒極了,大罵并詛咒劇透者,竟然達到一炷香之久。后來轉(zhuǎn)念一想,這是劇透嗎?還是反劇透?莫非惡作劇者故意誤導(dǎo),兇手其實另有其人?帶著這樣的僥幸念頭,我匆匆讀完全書,發(fā)現(xiàn)自己想多了,混蛋沒有欺騙我,兇手確實是那個人。
還書之前,我用修正液覆蓋了那行字,以免將來的看官和我一樣被劇透。事情本來可以這樣過去,不料一個多月后,我逛圖書館,偶然又看見《五豚疑案》,隨手翻開一看,登時痛罵出聲,原來修正液上又寫道“兇手是某某某”,仍舊是黑字,筆跡也和以前的一樣,顯然是同一個人寫的。要不是該頁還貼著借閱條形碼,我一定會撕掉它,不過后來想想即使撕掉,那個家伙也會在別處寫,除非把書撕光。我喃喃咒罵良久,突然想起西洋童書《打火匣》中的情節(jié),有了一個好辦法。
我又把書借回去,召集室友,如此這般說明情況。我們每個人用不同的筆、不同的筆跡,在扉頁上寫下“兇手是某甲”“兇手是某乙”……總之,書中所有人物都被我們“劇透”為兇手,這樣真正的劇透就好像沙漠里的一粒沙、汪洋中的一滴水。
我們還在別的一些地方也涂了修正液,為一些劇透加上批注用來混淆視聽,諸如“兇手不是他”“此人是幫兇”“兇手不是她但和她有血親關(guān)系”之類。最后我們擊掌相慶,自詡做了一件大功德。
時光荏苒,又過了一個月,我在圖書館第三次看到《五豚疑案》,不安地打開一看,劇透者果然沒有善罷甘休,這次每個字長寬都一寸有余,除了條形碼,整張扉頁被六個大字占滿,再也無法掩蓋。
我把書帶回去給大家看,沒有不痛罵的。適逢隔壁室友李生來串門,李生是齊魯人,性格一向豪莽,聽說之后大怒,當即用墨水將整頁除條形碼外全部涂黑,并在書中夾了一張紙條寫道:劇透死全家!
此后,我們但凡有人去圖書館,總會特意去檢查該書,雖然也遇到過兩三次書被借出去的事情,書上卻再也沒有出現(xiàn)劇透的話語。就這樣到了六月上旬,寢室三郎去圖書館自習(xí),短信傳書讓我們快過去,說六字兇言又出現(xiàn)了。
我們齊聚圖書館,商量一番,再也沒有辦法,只得報官。圖書館吏聽說了始末,調(diào)出該書借閱記錄,發(fā)現(xiàn)書籍并未出借。也就是說劇透者是在館內(nèi)涂寫的,無法通過借閱記錄找出他的身份。
后來李生來了,從懷中掏出一本新書,竟是同樣版本的《五豚疑案》。原來李生聽到消息,立即跑遍學(xué)校周邊的書店,幸運地買到了相同的書。李生說,可以用這本新書當誘餌,引誘劇透者現(xiàn)身。
幾天后,圖書館吏看到我們,神色驚恐慌張,再三逼問,才秘密地告訴我們劇透者居然不是人類。
電子目攝取的紅外影像顯示,子時三刻,一團人形黑霧從書架中現(xiàn)身,取出《五豚疑案》翻開,用右手食指在書頁上點畫,仿佛在寫字,然后把書放回架上,就消失了。
圖書館吏既驚又怕,去看那本書,黑字劇透又出現(xiàn)了。報告給上級,緊急請了退休的老館長回來驅(qū)邪。
戌時三刻,圖書館提前清場閉館,幾個官吏簇擁著一位老人來了。老人鶴發(fā)童顏,氣度像青松一樣疏朗,一看就不是凡俗之人。我們都不由得垂下手臂,恭敬站立。
老館長讓人準備一杯清水和一本沒有用的舊書,不論什么書都可以,但必須是至少三十年前印刷的,東西很快就備齊了。于是熄滅了燈,人人屏住呼吸,唯有老館長氣定神閑,把舊書的一頁細細撕成指甲蓋大小的碎片,密密撒在怪物出沒的書架前,又把清水彈在上面,從袖中取出一根不足一尺長的桃木教鞭,口中念念有詞,腳下踏著星斗一樣的陣法,忽然喝道“呔”,一鞭打在書脊上。
書架震得越來越厲害,黑霧從中涌出,人們都害怕地后退、縮起身體。震動停止了,黑霧匯聚成人形,半透明,人形趴伏在地板上,發(fā)出蚊蚋般的聲音,哀求饒恕。
老館長道:“咄咄精怪,何等放肆!敢在圣人門下書香閣里作亂!”
那東西辯稱不曾害人,只是被城隍拘到這里還孽債的。
問他還的什么孽債,他自稱是平陽年間人,生前最喜歡劇透,以獲取自己一時片刻的快樂,因此大損陰德,死后不得超生,化作劇透怪,被發(fā)配到書中,專門在書前寫劇透。只有當讀書人在劇透旁寫下贊賞劇透的話語,孽債才能還清,劇透怪才能被超度。
李生不由得嗤笑:“難道還有被劇透,反而感謝劇透者的嗎?”
劇透怪只是俯伏在地,哀求老館長救拔。
老館長看著我和李生,說:“聽說事情是從你們開始的,就由你們了結(jié)吧?!?/p>
李生不為所動,說惡有惡報,實屬活該。我卻不忍心,便鼓起勇氣上前,問要怎么寫才能救他。
“不管是‘說得好’還是‘說得妙’,有這樣的意思就可以了?!?/p>
于是我就寫:示我真相,解我迷茫。劇透遺風,山高水長。
停下筆,只見那東西一邊連連拜謝,一邊迅速縮小,一眨眼小如犬貓,再眨眼小如蛤蟆、小如蒼耳,很快不見了。再看手里的書,劇透和我剛才寫的字都消失了,好像從來沒有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