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秋
時代久遠了,我們無法知道他的名字。為方便敘述,我給他起了個名字,就叫張古生吧。
這天,張古生醒來,他的笑很快凝固在臉上。他夢里回鄉(xiāng)了。那是他最溫暖的記憶。在他17歲的那一年,因一個偶然,他被拉入一個行軍打仗的隊伍。僅僅過了兩年,他又成了罪犯。自那時起,他就和殺人犯、強奸犯同室而居。他的罪名是殺人犯。
他的世界里再沒有季節(jié)變換。他每天做夢,醒來后又無限地落寞。在令人窒息的囚牢,他的思緒和他青春一樣地活躍。如果沒有這場變故,他會見到疼愛他的老娘,會見到撒嬌的小妹,會見到他喜歡的芬尼姑娘。現(xiàn)在這一切,只能出現(xiàn)在夢里。
他的隊伍在寒風(fēng)刺骨刀光劍影的遙遠邊疆。突厥的輕佻犯境成就了一個武士威名。張古生因大功被獎勵回鄉(xiāng)探母。那是他放棄所有獎勵的唯一訴求。從邊疆到檀州,險途千里。張古生習(xí)慣了披星戴月,他相信老母此時也會和他一樣,仰頭凝望天空的星星。跋涉千山萬水,疲乏將張古生放倒在一間客棧里。不待醒來,一頓七手八腳,他被擒住。不能反抗,那些人手里拿著朝廷官符。他的身旁,是一把帶血的刀。他們說,這就是罪證。那是他的佩刀,隨他砍殺了無數(shù)突厥兵,又隨他走了幾百里路?,F(xiàn)在,這把刀成了他殺人的物證。
我沒有殺人。張古生申辯著??蜅V魅耸莻€瘦弱的中年男人,他躺倒在張古生的木榻之側(cè),脖子上一條凝固的血,像趴伏的蚯蚓。
這是張古生的噩夢。每天他夢里都在奔跑,一個是回鄉(xiāng)的路上,一個要回軍中。
在牢門打開的瞬間,一道白光刺花了囚犯們的眼睛。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看到陽光了。等白光拉大幅度,囚犯才在炫目的光焰里恍惚到一個提牢。他的威嚴(yán)在手里的黃卷上。黃卷里說皇恩浩蕩。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只記得是一個皚皚白雪的季節(jié),張古生和三百九十多個犯下死罪的囚犯,被告知可以回鄉(xiāng)過年。不是刑滿釋放,是一場考試。他們的名籍都登記在案,過年喝了酒,吃了肉,看了爹娘,還要回來。預(yù)計,那將是一個樹葉紛落的秋天。秋后,還要問斬。
卸下木枷腳鏈的張古生一時迷了方向,他的腳步也沒有了早先回鄉(xiāng)時的輕快。他打聽到,一場大地震席卷了檀州,那里已經(jīng)是一片廢墟。
張古生腳步凌亂,每一步都在吃力地識別方向。因為,據(jù)推算,他已經(jīng)到了回軍的日期。晚了,同樣死罪。
一路有顛簸流離的流民,他打聽到突厥兵再次犯境。不能再遲疑了,那里才是自己揮灑豪情的地方。他突然轉(zhuǎn)身,逆著流民的方向向前奔去,腳下生風(fēng)。
打了突厥一仗,秋風(fēng)開始越過樹梢,吹展了獵獵旌旗。張古生向?qū)④妶蟾?,他要回到長安大吉山監(jiān)獄,在那,等待問斬。將士們的疑惑像大風(fēng)里的黃沙,鋪天蓋地。張古生說,那邊皇命在身,耽誤不得。將軍也是皇帝的將軍,既然有這等奇事,那就只有聽命,讓上天去安排。
張古生誤期了,他被重新投入死牢。
早先和他一起坐牢的殺人犯、強奸犯,都被圣德感化,成了大唐良民。
就在張古生被秋后問斬不久,大唐發(fā)生兩件事,都和張古生有關(guān)。
第一件,客棧的案件破了。那是老板老婆和奸夫殺人嫁禍給了一個投店的兵士。
第二件,一份戰(zhàn)功喜報送到檀州,尋遍整個被地震毀壞了的檀州城,找不到收報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