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方 王文娟
近年來,幼師虐童事件與性侵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漸趨曝光,侵害未成年人犯罪預防的制度構建,一時成為學理界和實務界關注的熱點話題。侵害未成年人犯罪者信息公開制度的構建是否確有必要,不能僅靠情緒化的社會爭鳴,仍需回歸未成年人權益侵犯的現實基礎與制度構建的法理論證,以回應構建侵害未成年人犯罪者信息公開制度的必要性、可行性和現實性問題。因此,筆者嘗試以2014年至2017年互聯網媒介平臺所公布的強奸、猥褻、拐賣、虐待未成年人案件為基礎,分析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構建的必要性以及現實意義。與此同時,以2017年發(fā)生的涉及這四類犯罪行為的421起再犯案件為研究樣本注該數據是筆者在中國裁判文書網(http://wenshu.court.gov.cn)、北大法寶網(http://www.pkulaw.cn)以及無訟案例網(https://www.itslaw.com/bj)輸入“刑事案件”“強奸”“被害人為幼女”等關鍵詞下載案例并分析、統(tǒng)計得出。需強調的是,現實情況可能更為嚴峻。由于筆者所收集的數據僅限于中國裁判文書網、北大法寶網以及無訟網這三個平臺的數據,因而研究尚有一定的局限性。下文圖表數據如未作特別說明,均來源于此。,系統(tǒng)闡述該項制度構建的價值與可行性,實現未成年人利益的最大化保護。
未成年人作為個體的人,其人權保障有一定的特殊性。從憲法人權理論視閾研究侵害未成年人犯罪者信息公開制度之建構及其內容,可使抽象的憲法學人權理論有具體的載體,使“人權”和“法治”的理論細節(jié)愈加完善?;诖?,筆者擬首先探討侵害未成年人的犯罪人員的信息公開披露的理論基礎,以期為更好地保護未成年人利益提供理論前提。
如何實現犯罪人員的隱私權與公民知情權之間利益最大化的平衡,是構建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的首要問題。關于是否向周圍居民公開有“性犯罪”等“特殊犯罪記錄”的罪犯姓名、住址以及經歷等個人信息,曾在日本引發(fā)爭議。為保護犯罪記錄者的隱私權和民眾的知情權,法律界專業(yè)人士和公眾就這個問題均發(fā)表自己的看法,各執(zhí)一詞,莫衷一是[注]房清俠:《前科消滅制度研究》,《法學研究》2001年第4期。。然而,解決這一問題的基本路徑是有效平衡犯罪記錄者的隱私權與周圍居民知情權之間的關系。
有學者指出,在裁判文書信息公開化的當下,犯罪人員的個人信息已不再屬于隱私權范疇[注]熊波:《秉承科學理念構建特定犯罪人信息公開制度》,《檢察日報》2018年2月26日,第03版。。筆者認為這一觀點有失偏頗。我國憲法、刑法等法律均對公民隱私權予以保護,犯罪人員作為公民,其個人信息必然受到法律的保障。我們應在兼顧公共利益與犯罪人員隱私權平衡的基礎上,防范因過于追求公共利益與未成年人的保護,而忽視犯罪人員隱私權的保障。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的人身危險性和社會危害性趨強態(tài)勢表明,未成年人受侵害的風險與犯罪人員的隱私權發(fā)生沖突時,應在綜合考量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的社會危害性與人身危險性的前提下,對犯罪人員的隱私權實行必要的限制,然而“界限也具有界限,限制也應受到限制”[注]《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研討會綜述》,《青少年犯罪問題》2016年第6期。。簡言之,在保障公民知情權的同時,也不能忽視對犯罪人員隱私權的保護,在構建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時,應明確指出公開的內容和隱私的界限。
構建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是以未成年人與生俱來的生命、生存與發(fā)展的權利最大化為本,實現未成年人自由而全面的發(fā)展為終極目標?,F階段,我國刑罰適用的工具化、概括化現象較為突出,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再犯風險較高,人格矯正和對再犯規(guī)制的效力明顯不足。因此,要在兼顧多方權益基礎上科學地滲入國家親權原則,以回應侵害未成年人犯罪居高不下的現實背景。
目前,我國對國家親權這一未成年人福利理論所知悉范圍還很有限,基本停留在學術研究領域[注]顏湘穎:《國家親權理念的植入、困境與突破——以棄嬰“安全島”的爭議為視角》,《中國青年社會科學》2017年第1期。。構建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應以國家親權理念為核心,打破以往公權與私權之間的界限,并加大國家對私人領域的控制,通過外在的監(jiān)管保障未成年人權利的健康實現。由于未成年人的心智成熟度和辨別是非能力較低,因此,如果國家明知與未成年人有接觸可能性的是有侵害未成年人犯罪前科的人,而未提醒未成年人的監(jiān)護人或阻斷其知悉犯罪前科的權利,倘若發(fā)生未成年人被侵害的結果,國家將難辭其咎。但如果國家主動提供查詢侵害未成年人犯罪前科的機會或者盡到提醒、通知義務后,監(jiān)護人自身疏忽而導致危害結果的發(fā)生,就不能對國家加以苛責。
近年來,國內外學術界的關注焦點集中在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優(yōu)先保護,而忽視了對未成年被害人的特殊保護。未成年人由于身心發(fā)育尚不健全,在心智、體力方面較之成年人處于弱勢地位,需要得到有別于成年人的對待,尤其需要國家、社會、家庭及相關機構的關心、幫助和愛護。未成年人是人類未來發(fā)展的先決條件,其自身的弱勢地位及社會角色均需國家實施特殊的保護措施[注]王雪梅:《論少年司法的特殊理念和價值取向》,《青少年犯罪問題》2006年第5期。。未成年人特殊群體保護原則,作為侵害未成年人信息公開制度構建的基礎性原則,應貫穿該項制度始終。
一方面,由于未成年人還處于成長為健全個體的過程中,相較成年人而言,其心智、體能等方面均處弱勢地位,所以應得到優(yōu)先的照顧與保護;另一方面,由于未成年人與國家的未來發(fā)展和社會公共利益息息相關,對處在困境和危機中的未成年人而言,因其心境脆弱,在遭受侵害后自我修復能力異常薄弱,因而難以走出被害的陰影,嚴重者甚至無法進行日后正常的生活,從而對其一生都產生否定性的評價。也正是基于未成年人作為風險社會中區(qū)別成年人而存在的特殊主體類群與其產生的基礎性樣態(tài),因此在預防未成年人被侵害方面,國家確有必要制定相關制度,抑制侵害未成年人這一特殊主體的犯罪行為發(fā)生。
圖1 2015 2017年前11個月全國檢察機關批捕、起訴侵害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人數[注]上述結果統(tǒng)計是筆者對最高檢未成年人檢察工作辦公室專欄公布的數據整理分析得出。參見鄭新儉:《最大限度維護未成年人合法權益》,http://www.spp.gov.cn/spp/zdgz/201803/t20180304_368707.shtml, 訪問日期:2018年3月15日;于瀟:《最高檢:嚴厲打擊侵害幼兒園兒童犯罪》,http://www.spp.gov.cn/spp/zdgz/201803/t20180305_368909.shtml, 訪問日期:2018年3月15日;胡澤君:《去年最高檢成立未檢辦公室全力強化對未成年人的司法保護》,http://www.spp.gov.cn/spp/zdgz/201603/t20160312_114222.shtml, 訪問日期:2018年3月15日。
表120142017年強奸、猥褻、拐賣、虐待類犯罪中不同特征的案件數目
強奸案件中被害人為未成年人的數量逐年增長,不斷刺激公眾的神經和心理底線,其中被害人為幼女的數量也呈遞增態(tài)勢,幼女作為特殊群體,對其性權利的保護不僅關系到受害人的身心健康,同樣也關系到家庭乃至整個社會的平穩(wěn)運轉。根據《“女童保護”2017年性侵兒童案例統(tǒng)計及兒童防性侵教育調查報告》,2017年媒體公開報道378起性侵兒童(14歲以下)案例,平均每日曝光1.04起,其中一人對多名兒童實施性侵犯占25.93%,這較2016年的14.09%有較大幅度上升。在這378起案件中,有120起施害人為多次作案,占比31.75%[注]《女童保護發(fā)布最新調查報告2017全年曝光378起性侵兒童案件》,http://gongyi.ifeng.com/a/20180302/44894039_0.shtml, 訪問日期:2018年3月4日。。實際上,在現實生活中受傳統(tǒng)觀念的影響,被害人不愿意暴露或因加害者威脅不敢暴露的案件還有很多,性侵未成年人犯罪案件的實際情況一定比統(tǒng)計到的情況更嚴重[注]龍敏:《慈溪版“梅根法”的制度風險——兼評慈溪市〈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實施辦法〉》,《青少年犯罪問題》2017年第2期。。然而,現階段我國對未成年人保護法律偏于概括性,對犯罪人員的規(guī)制效果尚顯粗糙。因此應仔細審視這一不足與缺憾,構建較為適宜的制度選擇。
其次,基于猥褻兒童案件中被害人年幼,對猥褻行為缺乏辨別能力與戒備心理,該類案件有一定的隱秘性與潛伏性。當猥褻行為發(fā)生后,未成年人告知父母的比例低,甚至對于尚未接受過性教育的未成年人而言,犯罪人實施的猥褻行為會被其誤以為是一種親昵行為,并沒有感到越軌與不妥?;诖耍覀円矐匦路此歼@一現象產生的原因,通過制度的構建強化對未成年人權益自我保護的重視力度。
再次,拐賣兒童作為拐賣人口犯罪中最惡劣的一類,因案件職業(yè)化、組織化特征較為突出,犯罪區(qū)域也較為集中,被拐賣兒童去向復雜,外部環(huán)境對拐賣犯罪的防控不利等多種因素,從而導致我國拐賣兒童犯罪居高不下。拐賣嬰幼兒犯罪摧毀了無數個溫暖的家庭,嚴重擾亂社會倫理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出于對社會倫理價值的分析,構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是預防拐賣兒童犯罪行為以及威懾潛在犯罪人員的應然之策。
為貫徹未成年人特殊保護原則,筆者嘗試從2017年虐待、拐賣、強奸、猥褻未成年人犯罪人員為再犯的421起案件入手,分析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與被害人之間的關系、案件的多發(fā)區(qū)域以及被害人年齡段與案件類型的分布情況等,以期為該項制度構建的可行性提供現實根基。
通過對421起案件進行數據統(tǒng)計與分析可知:犯罪人員與被害人為熟人關系的共327起,占77.6%;陌生人關系的94起,占22.4%。在熟人關系中,朋友關系(被害人與其父母的朋友)的83起,占19.7%;鄰居關系(同一個社區(qū)/村莊)的151起,占35.8%;師生關系的43起,占10.3%;親人關系的27起,占6.38%;戀人關系的13起,占3.08%;其他10起,占2.2%。未成年人作為備受社會保護的一類特殊群體,心智尚未成熟,適應社會與自我生存能力較弱。相較于陌生人關系,熟人關系使未成年人放下心理戒備,從而給加害人侵害的機會。由于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多為熟人作案,因其身份的特殊性,實施侵害行為突破倫理底線,且基于熟人關系的穩(wěn)定性與行為的隱秘性,往往存在長期侵害的可能性。從調查中得知,師生關系在熟人關系中所占的比例很高,從側面反映出我國對職業(yè)禁止的規(guī)定在侵害未成年人犯罪案件并未得到妥當的落實,和設立該項制度的初衷相抵牾。在人情社會的熏染下,熟人關系有一定程度的特殊性,因此只有通過法律構建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才能根本性地實現社會預警的效用。
目前農村侵害未成年人犯罪行為的風險防范能力低于城市。2017年強奸、猥褻、拐賣、虐待未成年人犯罪人員為再犯的421起案件中,發(fā)生在城市143起,占34%;發(fā)生在農村278起,占66%。在農村發(fā)生的278起案件里,發(fā)生在村子附近117起,占27.7%;發(fā)生在放學路上的77起,占18.3%;發(fā)生在居住場所的34起,占8%;發(fā)生在學校/補習班期間的41起,占9.8%;發(fā)生在其他場的9起,占2.2%。不容忽視的是,在農村,未成年人的監(jiān)護人往往疏于對未成年人防范意識的培育。與熟人關系相契合的是農村住戶較為固定,鄰里親切是監(jiān)護人放松警惕的一個重要因素。農村地區(qū)侵害未成年人案件的比例之所以突出的原因在于監(jiān)護人在監(jiān)護職責履行過程中的疏漏??紤]到未成年人的弱勢地位,預防、處理未成年人被侵害的風險離不開利益各方共同努力,因此在制度構建的同時,監(jiān)護人也應積極履行義務,保護和教育未成年人免受侵害。
表2侵害未成年再犯案件中被害人年齡段分布與受害情況統(tǒng)計表
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的建立,與侵犯未成年人犯罪行為的危害程度和犯罪人員的人身危險性有著必然的聯系。簡言之,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的構建是對未成年人保護原則適用下的應有思考,符合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精神,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構建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原因如下:其一,從未成年人特殊主體的刑事立法規(guī)范層面看,1997年刑法對未成年人作為特殊受害人的刑事立法保障給予的關注略顯不足,侵害未成年人犯罪行為的懲罰不合理,并未發(fā)揮應有的效應。其二,刑法設置的預防制度較為疲軟?,F階段我國對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的治理仍不及西方國家,例如,美國司法部門在針對性侵害犯罪的預防方面,早已采取性犯罪者登記制度。而我國直到2015年《刑法修正案(九)》才建立從業(yè)禁止制度,雖為預防侵害未成年人犯罪提供了必要的操行基準,但其僅是一種介于刑罰與非刑罰處罰措施之間的保安處分,適用范圍狹窄且前提條件以“職業(yè)或特定義務的相關性”“可以依據”為標準,欠缺事后核驗篩查的配套制度、廣泛可行的全面預防效應與強制性的效力規(guī)范[注]熊波:《秉承科學理念構建特定犯罪人信息公開制度》,《檢察日報》2018年2月26日,第03版。。
作為一項新型制度的設計必然是審慎的,該項制度如何發(fā)揮其規(guī)范性的設計與批判性創(chuàng)設,仍需接受多方面的拷問。反對構建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的學者認為,這一制度的構建缺乏必要性與正當性,主要理由如下:第一,隨著信息化時代的發(fā)展,公開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對被害人而言,易造成二次傷害,無法走出被害的恐懼。第二,公開侵犯未成年人犯罪人員的信息,封閉犯罪人員重返社會的從善之路,會使其增加再犯風險。第三,對犯罪人員信息公開會輻射到其家庭成員,影響正常的工作生活。第四,部分學者稱通過對美國近二十年的期刊查閱發(fā)現,90%的研究認為“梅根法案”在遏制和預防犯罪上是沒有任何效果的[注]李玫瑾:《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研討會綜述》,《青少年犯罪問題》2016年第6期。。筆者認為,上述四種觀點值得商榷。第一種觀點,制度的構建與否均不能消解被害人所受的創(chuàng)傷,后期對被害人的心理輔導也是一個不能忽視的創(chuàng)傷安撫途徑。相反,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的構建能讓被害人清楚地認識到國家對該類侵害行為的否定性評價。第二種觀點,正如耶塞克所言:“我們必須在國家和社會可信賴的刑罰手段的利益與罪犯再社會化之間找到平衡點?!盵注]漢斯·耶塞克、托馬斯·魏根特:《德國刑法教科書(總論)》,徐久生譯,北京:法制出版社,2007年,第364頁。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的構建并不是將犯罪人員驅逐至社會的邊緣,而是在比例原則的規(guī)范下有限度地公開,最大化地平衡犯罪人員個人權利和公共利益。第三種觀點主要涉及對犯罪人員家庭信息的保護,任何制度的執(zhí)行都要堅持必要性原則,合理設定公開范圍,有效保護犯罪人員的家庭信息。第四種觀點,該研究結果本身就值得進一步推敲,且這種研究有一定的片面性,只研究特殊性預防,尚未研究一般性預防。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犯罪心理學教授李玫瑾指出:“從犯罪學的角度出發(fā),立法與犯罪數量無關,不能用信息公開制度的效果大小來決定是否實行該制度。”[注]李玫瑾:《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研討會綜述》,《青少年犯罪問題》2016年第6期。
不能脫離社會的常態(tài)、常情斷定制度構建的可行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的構建應獲得社會公眾的高度認同與普遍服從。制度的構建是理論回歸現實的產物,隨著我國侵害未成年人犯罪形勢的日益嚴峻,侵害未成年人案件的高發(fā)和產生的惡性后果不斷挑戰(zhàn)民眾的道德底線。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的構建順應時代潮流,有一定的現實基礎。
2018年“兩會”期間,最高檢未成年人檢察工作辦公室主任鄭新儉指出,在打擊侵害未成年人犯罪方面檢察機關始終堅持零容忍,2017年最高檢掛牌督辦10起重大拐賣兒童案件,下發(fā)《關于依法懲治侵害幼兒園兒童犯罪,全面維護兒童權益的通知》,要求各地嚴厲懲治侵害兒童犯罪,積極促進校園安全建設[注]《檢察機關嚴打侵害幼兒園兒童犯罪2年起訴近萬》,http://baby.sina.com.cn/news/2018-03-06/doc-ifxipenn7196507.shtml, 訪問日期:2018年4月17日。。這表明,國家對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已形成高壓的打擊態(tài)勢,然而,僅靠事后的刑事懲處對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進行規(guī)制遠遠不夠,仍有必要從根源處消除此類案件的發(fā)生?,F階段,在應對侵害未成年人的社會性治理方面,普遍存在著“重偵辦而輕防控”的誤區(qū)。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為監(jiān)護人提供查詢犯罪前科的機會,可以避免未成年人與其單獨接觸,對潛在的犯罪人員起到抑制、防控作用。
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社會效果的考察,要注重對基本事實的價值研究。首先,依據數據分析可知,不僅性侵未成年人案件的數量不斷增加,猥褻、拐賣、虐待未成年人案件數量也在不斷增加,其中再犯數量的增加表明,侵害未成年人案件中犯罪人員的人身危險性和社會危害性在不斷上升,亟須建立配套制度對侵害行為加以遏制。其次,據調查分析可知,我國侵害未成年人犯罪多集中于熟人關系,這就限定了案件的公開范圍。以我國社會的現實基礎與平衡犯罪人員回歸社會的需求為基準,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的范圍不宜過大。在一般性公開原則的指導下,依據地域條件限制查詢犯罪人員個人信息的內容,符合現階段社會發(fā)展狀況。再次,科學構建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應明晰信息具體公開的內容和公開的時間,應將能直接反映犯罪人員個人特征的信息,即姓名、性別、身份證號、身高、頭像等直接相關的個人信息與侵害未成年人案件的內容和危害等級等予以公開,避免影響其他家庭成員。然而,犯罪人員信息的公開也并不是不受限制的,應針對不同情形制定不同的公開時間并規(guī)定最低公開時限。之所以強調公開而不是公布,在于前者側重信息本身所處的狀態(tài)而后者則偏向對社會大眾的主動式宣告,公開處于不查不知的狀態(tài),公布則是不查也將被動知曉[注]根據現代漢語詞典解釋,公開是指將社會公眾并不知曉的事情(或者是涉及隱私的事情)使之不成為秘密,處于為他人所知曉的狀態(tài)。公布是指發(fā)表、發(fā)布,通過廣而告之的手段,讓社會公眾知道以前并不知曉的事情。。應建立專門的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網站,社會公眾輸入個人身份證號碼,可定位戶籍所在地區(qū)域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的信息以及危害等級。該項制度的構建需在原則性前提下,做好相應的例外性規(guī)定。譬如,特殊機構因特殊需要并不受區(qū)域的限制,但應履行保密義務。最后,要建立健全信息規(guī)范及監(jiān)督體系,進一步完善責任追究制度,保證信息公開制度的安全運行,維護社會的和諧穩(wěn)定發(fā)展。具體構建模型如下:
圖2 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的構建模型
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的公開制度的構建,并未將犯罪人員驅逐至社會的對立面,使其成為社會的不穩(wěn)定因素,再次重操舊業(yè)[注]趙國玲、徐然:《北京市性侵未成年人案件的實證特點與刑事政策建構》,《法學雜志》2016年第2期。。而是出于比例原則考慮,在科學的緯度內綜合考量犯罪人員回歸社會境況的前提下進行制度構造,不帶有標簽色彩與譴責性意味。美國新澤西州對犯罪者采取分級管理的辦法,即“犯罪登記與社區(qū)公告法”(RCNL),規(guī)定不同級別危險的具體公告規(guī)則:若犯罪人員再犯可能性低,當地的執(zhí)法機構應得到通知;若再犯可能性中等,除各種執(zhí)法機構外,社區(qū)內的學校、宗教場所和青少年組織等都應通知;若再犯危險性高,不僅需通知以上規(guī)定的執(zhí)法機構、社區(qū)組織,而且應以適當的方式通知在社區(qū)中可能遇到該登記人的公眾[注]姚建龍、劉昊:《“梅根法案”的中國實踐:爭議與法理——以慈溪市〈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實施辦法〉為分析視角》,《青少年犯罪問題》2017年第2期。。
根據危險級別進行分級管理既能最大限度地實現對未成年人的保護,又能兼顧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的必要性與犯罪人員個人隱私的平衡。由于不同犯罪人員在犯罪情節(jié)和人身危險性方面確有不同,建立分級管理體制也是基于客觀現實而做出的較為妥適的選擇。就公開規(guī)則而言,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的信息公開并非永久性公開,亦不是一成不變。而是在現實情境分析的基礎上,執(zhí)行機關準確掌握評估制度運行的健康動態(tài),針對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的信息公開的內容和依據案件的社會危害程度設定動態(tài)化、階段化的公開期限,并規(guī)定最低期限,避免對定罪免刑和受行政處罰的犯罪人員信息公開的疏漏。
《刑法修正案(九)》秉承預防犯罪的目的,對利用職業(yè)便利或違背職業(yè)要求特定義務實施犯罪被判處刑罰的人,增設禁止從事相關職業(yè)的規(guī)定[注]于志剛:《從業(yè)禁止制度的定位與資格限制、剝奪制度的體系化——以〈刑法修正案(九)〉從業(yè)禁止制度的規(guī)范解讀為切入點》,《法學評論》2016年第1期。。從業(yè)禁止制度在某種程度上為遏制利用職業(yè)便利或違背職業(yè)要求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事件的再次發(fā)生,提供了明確的法律保障。然而,從業(yè)禁止制度作為現代刑事立法的產物,在未成年人暴露于多元化風險的情境下,僅依靠刑罰執(zhí)行完畢后的資格限制,尚不能彰顯未成年人利益最大化原則在少年司法中的核心價值。
侵害未成年人信息公開制度的構建必然面臨與從業(yè)禁止制度的銜接問題,從業(yè)禁止制度規(guī)定:在刑罰執(zhí)行完畢之日或假釋之日起禁止受刑罰人從事相關職業(yè)。信息公開制度不僅約束受刑罰處罰之人,同時也約束定罪免刑以及受行政處罰之人。應將定罪免刑以及受行政處罰之人納入侵害未成年人信息公開制度之中,針對不同情形分別規(guī)定。例如,可規(guī)定,受刑罰處罰之人信息公開制度適用的時間為刑罰執(zhí)行完畢或者假釋之日;對于定罪免刑之人信息公開制度適用的時間為判決生效之日;對于受行政處罰之人信息公開制度適用的時間節(jié)點則為決定生效之日。總之,對于侵害未成年人的犯罪人員,既要公開其相關信息,又要禁止其從事相關職業(yè),把二者有機結合起來。
結合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的現實需求,對侵害未成年人犯罪行為進行整體效益的考察,是犯罪行為定性防控系統(tǒng)構建的基本要素,亦是對各項控制措施進行評估的適用標準。因此,在結合社會的整體感受與規(guī)戒的比例性進行適當梯度設計的基礎上,應建立與侵害未成年人犯罪行為社會危害性相對應的制度,提升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構建的高效性與民眾認同感。
我國侵害未成年人犯罪行為多發(fā)于熟人之間,對犯罪人員信息數據庫,應考慮差異性。例如,受刑罰處罰的犯罪人員應以刑滿釋放后所辦理的戶籍地為信息公開區(qū)域。定罪免刑以及僅受行政處罰的犯罪人員應將其住所地作為信息公開區(qū)域。從表2可發(fā)現,在侵害未成年人案件中,被害人多集中于14周歲以下兒童,這從側面反映出監(jiān)護人的失職。建立科學的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一方面,可使用人單位能有效篩選排除不符合資質的人員;另一方面,能最大限度地滿足監(jiān)護人的查詢、知情權。因此,未成年人的監(jiān)護人應加強對該數據庫的利用。與此同時,學校也應開設專門的未成年人保護課程,將數據庫中的案例進行講解,增強未成年人防范侵害的意識。
通過對2017年所收集的421起強奸、猥褻、拐賣以及虐待未成年人再犯案件的社會危害性與人身危險性分析,可知此類行為易受社會管控手段的弱化、犯罪場所隱蔽、監(jiān)護意識的削弱與熟人關系的特殊性這四類異質因素的影響。調查數據表明,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再犯數量的不斷增長、被害人低齡化趨勢與地域性差異的突出表現等,僅依靠從業(yè)禁止制度適用力度非常有限,規(guī)制效果不佳。以社會到個體異質生發(fā)因素的互動效應為依據,未成年人特殊保護原則要求在構建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的過程中,加強對犯罪人員的威懾力度。因此,立足犯罪行為規(guī)范控制系統(tǒng)的理論依據,綜合評價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的社會、家庭和個人價值,科學、理性地構建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的運作模型,可妥當防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行為。構建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制度符合刑事司法的基本現狀與刑事政策的基本要求,是對當下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一種社會回應。簡言之,上述探討并不是話題終結,也不是標準答案,而是不斷思考的中間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