蹴鞠

胡瑩

夜里微風拂動，幾個黑影麻利地翻過書院的高墻消失在竹林深處，所有的一切都在悄無聲息地發(fā)生著，沒有人看見那幾個黑影到底去了哪里。房間里，只有大家的鼾聲，只有一個屋里亮著微弱的燭光，幾聲輕咳之后，蠟燭熄滅了，書院里一片漆黑……

柳蕭然一早就來打掃書院，滿地的落葉踩上去發(fā)出“咯吱”的響聲，他抬頭望了望門口，看著門廊上那塊“流云庭書院”的匾額，頗有一番感慨，想當初自己身無分文，幾乎以乞討為生，現(xiàn)在卻在這與世無爭的書院中學習，何其幸運啊。

流云庭書院遠離鬧市，深居山中，每年都會接收一些貧窮但有真才實學之人，但有一個特殊條件，這些人除了有文采之外，身體條件還要好，因為書院每四年就會選取精兵強將與軍中戰(zhàn)士對抗蹴鞠。文采和蹴鞠都優(yōu)秀者，可直接入朝為官。

柳蕭然的文采與體質都在學生中是優(yōu)等，先生極為器重。

宋凡一拿著一本詩集從房間走了出來，對著剛剛從天邊升起的日頭大聲朗誦詩文。這個宰相的兒子平時就囂張跋扈，沒有人敢招惹他。他把柳蕭然剛掃成一堆的樹葉踢亂了，并在心里暗暗下定決心，這次蹴鞠選拔比賽，一定不能讓最大的對手柳蕭然贏。

冬天很快就到了，臘月初八這天早晨，先生坐在院子中央，讓學生們把雪都清理干凈，接著宣布了選拔隊員的規(guī)則。大家早已經準備妥當，等了這么久，終于可以一展身手。宋凡一組織了自己的一隊人馬，而剩下一隊就是以柳蕭然為首，先生將根據大家的表現(xiàn)選出優(yōu)秀隊員去京城參加比賽。

先生手中的柳條從空中一落地，比賽正式開始。只見柳蕭然腳下帶風，速度如豹，穿梭于人群之中，蹴鞠一直黏在他的腳下，眼看就要攻入對方球門，突然，宋凡一出現(xiàn)在他的前面擋住了去路。雖然只是一剎那之間的表情，柳蕭然還是看見了宋凡一臉上露出的奸詐笑容，還沒有來得及細想，宋凡一已經把柳蕭然腳下的蹴鞠攔下，接著用了一個極其隱蔽的動作致使柳蕭然差點背過氣去。

宋凡一用自己的左胳膊肘用力抵在了柳蕭然的胸前，力道之大讓柳蕭然很是吃驚。這個平日里連掃帚都拿不起來的富家公子怎么會在短短的兩個月里變得如此結實？更何況這樣的動作實屬犯規(guī)，為什么先生沒有喊停呢？在與他對視的剎那，柳蕭然還發(fā)現(xiàn)了一點兒不尋常的東西，宋凡一的臉上發(fā)出了淡淡的紫光，如果沒有仔細觀察是不會發(fā)現(xiàn)這些異樣的，心中的疑問讓柳蕭然愣了一下，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聽見耳邊響起一陣歡呼聲，宋凡一進球了。

肖彬劍走過來拍了拍柳蕭然的肩膀：“別胡思亂想，他們才贏我們一分?！逼饺绽镄け騽εc柳蕭然的關系最好，也許是因為身世相近的緣故，他們從小都失去了父親，一直與母親相依為命。

下半場比賽快結束時，大家都已經精疲力盡，唯有宋凡一依舊神采奕奕，其余人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了，而他連氣都不喘。比賽結果可想而知，宋凡一隊大獲全勝。先生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他起身對大家說：“你們先行回去休息，至于誰會入選我會在后天一早公布！”大家都以為先生會立刻公布結果，誰知道他卻打了個啞謎。

所有人都像泄了氣的皮球懶散地向住處走去，肖彬劍走到柳蕭然的旁邊，小心翼翼地說：“蕭然，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宋凡一有些異常？”

“看來不只我發(fā)現(xiàn)他有問題，你也看出來了？”柳蕭然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繼續(xù)向前走著。

“嗯，而且我還發(fā)現(xiàn)，他每天晚上三更天的時候都會起夜，我膽子小，從來沒有跟蹤過他，這小子不知道在玩什么名堂，今天晚上我們打探一下如何？”肖彬劍一臉嚴肅，看來不是在說笑。柳蕭然本來就是個好奇心重的人，他點頭答應。

半夜里，累了一天的隊友們都沉沉地睡去了，鼾聲震天，只有肖彬劍與柳蕭然克制著自己的眼皮不打架。正在他們堅持不住想要去睡的時候，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使他們立刻清醒過來。

“窗外好像有很多腳步聲。”肖彬劍蜷縮在柳蕭然的身邊，額頭已經滲出汗水。

“別說話！”柳蕭然捂住了肖彬劍的嘴，還沒有來得及細想，就看見宋凡一突然坐了起來，臉部痛苦地扭曲著。慘淡的月光透過窗子射進屋內，明顯可以看見他臉上泛著的紫光，那碩大的汗珠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兩人見此情景都很驚訝。此時正是三更天，宋凡一果然起身輕手輕腳地溜了出去。

柳蕭然拉著肖彬劍緊緊跟在宋凡一的后面，只見他穿過書院的后花園，竟然直接向先生的屋子走去。這么晚了，先生的房間里仍然亮著燈光。宋凡一捂著肚子，好像腹痛難忍的樣子。也許是因為疼痛的緣故，他并沒有發(fā)現(xiàn)柳蕭然和肖彬劍跟在他的后面。

宋凡一來到先生房前，輕輕叩了幾下門。

“進來吧！”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柳蕭然和肖彬劍兩人躲到窗戶底下，大氣不敢出，靜靜地聽著里面奇怪的對話。

“我已經知道了今天的比賽結果?！蹦吧苏f道。

“看來您是滿意的了？”是宋凡一的聲音。

陌生人又開口說：“當然，我的名聲不能毀在你的手里?！?/p>

“我知道，您向來把自己的名聲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宋凡一顯得很煩躁。

“快把圣靈果吃掉，下個月就要比賽了，到時候不要讓我難堪。” 陌生人顯然非常生氣，但他控制著自己的聲音。

陌生人口中的圣靈果，柳蕭然好像在什么地方聽說過。

“丞相，您這又是何苦呢？”是先生的聲音。

先生的話讓柳蕭然二人大吃一驚。原來是宋凡一的父親——丞相大人親臨書院，可他為什么要逼迫自己的兒子吃什么圣靈果呢？此時的柳蕭然頭腦一片混亂，而肖彬劍竟然因為驚嚇過度跌坐在地上，屋里的人顯然是聽到了動靜。

“誰？”是先生的聲音。

幸好柳蕭然比較機靈，拉著肖彬劍躲進了馬廄，還學了幾聲貓叫，出來的幾個黑衣人見沒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便又回到了屋里。沒過多久，只見宋凡一痛苦地從先生房間里淚流滿面地出來了，先生并沒有跟出來。蠟燭熄滅，夜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寧靜。

躺在床上的柳蕭然一肚子的疑問，他突然想到了好像在哪里聽到過圣靈果。

對了，是在一次閑聊中，先生曾經跟柳蕭然提到過圣靈果。那是一種神奇的果子，據說人吃了可以增強體力，舉起幾百斤重的物體不費吹灰之力。只是一般人吃了這種果子之后會縮短壽命，而且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服用圣靈果。那些體質虛弱的人服用后會在短時間內死去，但這只是個傳說，并沒有人真正見過圣靈果。難道這樣的神果真的存在？

第二天依舊風平浪靜，柳蕭然囑咐肖彬劍一定不要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說出去，事關重大，這里面不知道還要牽扯多少事情。肖彬劍也怕惹禍上身，所以沒敢聲張。奇怪的是，先生也一直沒有公布選拔的結果，宋凡一自從那天晚上之后再也沒有半夜三更出去過。

日子就這樣相安無事地過了一周。一天晚上，肖彬劍把柳蕭然拉到書院的角落里，小聲問道：“蕭然，你沒發(fā)現(xiàn)最近自己有什么不一樣嗎？”

“怎么了？”柳蕭然一頭霧水。

“我發(fā)現(xiàn)，我發(fā)現(xiàn)你的臉上也開始冒紫光了，你是不是……”

“這怎么可能？你別瞎想，如果你懷疑我吃了圣靈果，為什么我沒有宋凡一那么痛苦的樣子？”但他還是對肖彬劍的話上心了，晚上悄悄地照鏡子，的確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冒著淡淡的紫光。怎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

清晨醒來，他出來打掃庭院時已經看到先生坐在院子里。先生讓柳蕭然把大家都叫起來，今天要再進行一場比賽，結束之后立即公布結果。

先生最近的行為怎么這么古怪呢？先是前段時間每天都把柳蕭然叫到自己房間請他喝一杯茶，之后又要讓大家重新進行比賽。

按照先生的安排，大家又進行了一場比賽，可在比賽中，柳蕭然終于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問題，他發(fā)現(xiàn)自己和宋凡一變得一樣，整場比賽下來竟然沒有感覺到疲憊。他的心里打了一個冷戰(zhàn)，一定是先生的茶出了問題。

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柳蕭然決定找先生問個清楚。

夜里，所有人都睡了，柳蕭然叩響了先生的房門。

“進來?！毕壬妥谒膶γ妫樕仙裆?，“我知道你早晚會來找我問個清楚。”

“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柳蕭然語氣堅定。

“好吧，那我就告訴你。我給你喝的茶是用圣靈果特制而成，我不想你在比賽中輸給丞相的兒子，論文采膽識，你都勝他一籌?！?/p>

“可為什么偏偏是我？”柳蕭然難以接受先生的話。

“因為你是我的兒子。”先生的聲音有些顫抖。

“什么？”

“蕭然，為了前途，當年我離開你和你的母親上京求學，刻苦練習蹴鞠，但始終沒有被朝廷重用，好在我的才華得到丞相賞識，丞相令我在這山中開辟書院，可以教書育人。待我回家尋找你們母子時，卻趕上瘟疫，家鄉(xiāng)早已是一座空城。直到你來這里求學，看到你脖子上的那塊胎記，還有你腰間的那塊玉佩，我才認定你就是我的兒子，我怕你母親怨我，所以沒有貿然和你們相認。入朝為官一直是我的夢想，但我現(xiàn)在老了，只能靠你了……”

柳蕭然一臉的愕然，他并沒有想到自己的親生父親竟然就是眼前教書育人的先生。“夢想，每個人都有權利擁有，可是你不能把你的夢想就這么硬生生地加在我的身上。即使我要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也不能用這樣卑鄙的手段，你明白嗎？父親?！?/p>

一聲“父親”讓先生老淚縱橫?？粗碌膬鹤樱壬坪醣簧钌畹卮騽恿?。“也許我真的錯了。”他說。

“快想辦法吧，你不是說過，如果體質不強的人服用圣靈果后會死嗎？”柳蕭然一下子想到了和自己一樣服用了圣靈果的宋凡一。

“放心，在丞相找來圣靈果時，我已經找到我的朋友齊羅法師為圣靈果除毒。宋凡一只是吃得太多有些不適應而已。”

所有的謎團都解開了，柳蕭然與宋凡一都重新參加了比賽，且成績突出，皇上因欣賞二人的文采與技能將他們都留在了學士府。丞相第一次那么溫柔地拍了拍宋凡一的肩膀，一句話也沒有說。宋凡一也激動地看著柳蕭然，兩個大小伙子擁抱在了一起。

圣靈果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流云庭書院成了皇家書院，那里永遠都有一批年輕人，為了自己的夢想而努力奮斗著。他們知道，在夢想的背后，需要付出的永遠都是真實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