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元趣話

李鳳能

清宣統(tǒng)小皇帝與其父醇親王

中國封建王朝，大都使用年號紀(jì)年。新皇帝即位頒布新年號，稱為建元;同一皇帝在位時更換年號，稱為改元;某個年號開始的一年，稱某某元年。唐人顏師古注《漢書》“建元元年”說：“自古帝王未有年號，始起于此?！苯ㄔ昙垂?40年，漢武帝掌權(quán)第二年。又據(jù)清人趙翼《廿二史札記》考證，年號紀(jì)年是漢武帝十九年（即公元前122年）首創(chuàng)，即以“元狩”元年紀(jì)十九年，又追此前年號為“建元”“元光”“元朔”。另有學(xué)者認(rèn)為年號是漢武帝元鼎三年（公元前114年）首創(chuàng)的，建元以下為追加。但有學(xué)者以清人陸增祥《吳氏筠清館金石記目》上記載有銘刻建元年號的漢朝文物這一事實，判斷出元鼎之前的年號并非后來追加。不論真相如何，漢武帝時代始有年號則是可以肯定的。其后歷代相沿，成為制度，直至清末。

皇帝建元與改元，有很多講究，也有很多忌諱。年號的選擇，多求吉利祥和，如永定、永和、永昌、永隆、長慶、長安、長樂、長興、咸寧、咸熙、咸亨、咸雍、嘉平、嘉祐、嘉泰、嘉靖等等，都寓含了對國泰民安、皇圖永固的期盼。

但是，期盼是一回事，實際情形則是另外一回事?？v觀歷史，統(tǒng)治者大都欲壑難填，苛政如虎，他們有幾個是真心愛惜老百姓的？橫征暴斂的結(jié)果，往往是自己削弱了根基甚至走向滅亡而不知自省，反而可笑地把渺茫的希望寄托在改元上。

明蔣一葵《堯山堂外紀(jì)》卷十一謂：

（晉）哀帝隆和初，童謠云：“升平不滿斗，隆和那得久?；腹胧^，陛下徒跣走?！毕仁悄碌鄹脑剑轿迥甑郾?。不滿斗，不至十年也。朝廷惡聞此謠，因改年曰興寧。民復(fù)歌曰：“雖復(fù)改興寧，亦復(fù)無聊生。”哀帝尋崩。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政既不通，人怎能和！統(tǒng)治者已然弄得舉國民不聊生，單憑改元就想使國運轉(zhuǎn)為 “升平”“隆和”，無異癡人說夢。

一個可悲的現(xiàn)象是，封建皇帝們偏偏相信改元可以除厄迎祥，給自己帶來好運。于是，頻繁地改換年號便成為某些皇帝的癖好。有的皇帝改元竟多達(dá)十余次，甚至有一年數(shù)改者。

皇帝熱衷于改元，造成了歷史上多個年號相同的現(xiàn)象。這一現(xiàn)象不僅出現(xiàn)在不同的朝代中，也出現(xiàn)在同一個朝代里。如東晉元帝司馬睿使用過西晉惠帝司馬衷的 “建武”年號，后燕昭文帝慕容熙使用過開封公慕容詳?shù)摹敖ㄊ肌蹦晏枺蔽盒⑽涞墼奘褂眠^明元帝拓跋嗣的“永興”年號，唐肅宗李亨使用過唐高宗李治的 “上元”年號;大理昭明帝段素英使用過廣總帝段思聰?shù)摹懊鞯隆蹦晏枺樀弁讘滋罓柺褂眠^元世祖忽必烈的 “至元”年號等，以致后人對前人以年號記敘下來的一些過往事件，不得不費工夫去考辨。而一些含有吉祥意味的年號名稱，竟重復(fù)出現(xiàn)若干回，如“建興”這個年號，就被使用過11次;“天祐（佑）”這個年號，則被使用過10次;“太平”這個年號，也被使用過9次。至于使用過8次以下2次以上的年號，數(shù)量就更多了。

南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七講了這樣一段故事：宋太祖趙匡胤即位后，不愿步人后塵，曾命宰相選擇一個從未被使用過的字眼作年號，趙普等人遂上“乾德”。乾德三年（公元965年），宋太祖滅后蜀，其部下從一名宮女隨身攜帶的物品中搜出一面舊銅鏡。鏡背有“乾德四年鑄”的銘文。宋太祖大驚，詢問宰相：“安得已有四年所鑄乎？”趙普等人皆不能答。宋太祖又召學(xué)士陶穀、竇儀詢問。儀曰：“此必蜀物。昔偽蜀王衍有此號，當(dāng)是其歲所鑄也。”上乃悟，因嘆曰：“宰相須用讀書人?！?/p>

乾興元年（1022年）二月，宋真宗駕崩，仁宗趙禎即位，時年13歲。因年齡太小，遂由章獻(xiàn)明肅皇后劉氏垂簾聽政。儒臣為迎合時事，便將年號定為“天圣”;天圣十年（1032年），又改元“明道”。為什么要以天圣、明道為年號呢，據(jù)北宋蔡絳《鐵圍山叢談》講， “天圣為二人圣，明道為日月”，都是取皇帝和太后共同執(zhí)政的意思。至明道二年（1033年）仁宗親政，才將年號改為景祐。

該書卷一又說：

太上（宋徽宗趙佶）即位之明年改元“建中靖國”者，蓋垂簾之際，患熙（寧）、（元）豐、元祐之臣為黨，故曰：“建中靖國”。實兄弟為繼，故踵“太平興國”之故事也。明年親政，則改元“崇寧”。崇寧者，崇“熙寧”也。崇寧至五年正月彗出，乃改明年為“大觀”。大觀者，取易“大觀在上”，但美名也。大觀至四年夏五月彗出，因又改明年為“政和”。政和者，取“庶政惟和”之義也。政和盡八年，時方士援漢武故事，謂黃帝得寶鼎神策，是歲己酉朔旦冬至，為得天之紀(jì)，而漢武但辛巳朔旦冬至，然今歲乃己酉朔旦冬至，真得天之紀(jì)矣。又太宗皇帝以在位二十年，因大赦天下。是時上在位已十有九年，明年當(dāng)二十年。舉是二者，乃下赦改十一月冬至朔旦為“重和”元年。重和者，謂“和之又和”也。改號未幾，會左丞范致虛言犯北朝年號。蓋北（遼興宗耶律宗真）先有“重熙”年號，時后主名禧（天祚帝名耶律延禧），其國中因避重熙，凡稱重熙則為重和，朝廷不樂。是年三月遽改重和二年為“宣和”元年。宣和改，上自以常所處殿名其年，然實欲掩前誤也。自號宣和，人又謂一家有二日為不祥，及方臘起，連陷二浙數(shù)郡，上意彌欲易之，獨難得美名。會寇甫平而止，七年冬遂內(nèi)禪云。

北宋王得臣《麈史》記載，熙寧末年，宋神宗趙頊打算改元，“近臣擬‘美成‘豐亨二名以進(jìn)，上（神宗）指美成曰：‘羊大帶戈，不可用。又指亨字曰：‘為子不成，可去亨而加元。遂以元豐紀(jì)年云?！比绱丝磥恚紊褡诘募芍M還挺多，近臣所擬的兩個年號，他都挑出了毛病。他解“美”字為“羊大”，又忌“成”字“帶戈”， 因為擔(dān)心北朝強(qiáng)大起來發(fā)動戰(zhàn)爭，便把美成這個年號斷然拋棄;另一個年號豐亨呢，他也不滿意，認(rèn)為“亨”字下半部分那個“了”是“為子不成”。幸而他還接受了“豐”字，在前面加一個“元”，把年號改作“元豐”， 給近臣留了那么一丁點面子。

又，《清史稿》敘及，清穆宗愛新覺羅·載淳即位時，年僅6歲，由載垣、端華、肅順等8位顧命大臣輔政，一開始用的年號是“祺祥”，載淳的生母慈禧太后聯(lián)合東宮慈安皇太后和恭親王奕?合謀發(fā)動辛酉政變成功奪權(quán)后，采納了大學(xué)士周祖培的奏議，廢止“祺祥”，改用“同治”為年號。同治，表示兩宮太后臨朝共同治理天下，且同治也有“同于順治”之意。慈禧太后一聽十分高興，特頒諭旨，以第二年為同治元年。

周祖培奏改“同治”年號，使人聯(lián)想到北宋時儒臣擬年號為“天圣”“明道”的用意，只是“同治”表達(dá)得更為直白。

清朝最后一位皇帝愛新覺羅·溥儀登基時年齡更小，只有3歲。有趣的是，他登基后使用的年號是“宣統(tǒng)”，沒有像宋朝皇帝那樣忌諱“宣”字是“家有二日”。宣統(tǒng)，明面上雖是 “向天下宣告王朝大統(tǒng)”，但似乎又另有玄機(jī)?；蛟S，在年號中使用“宣”字，其真實意圖正是為了暗含“家有二日”，為光緒帝皇后隆裕和攝政王載灃共同管理國家作一鋪墊。不過，有人說“宣”與“掀”讀音近似，“宣統(tǒng)”者，掀翻其統(tǒng)治也。這雖然是歪解臆說，但也一語成讖，清朝的統(tǒng)治很快就被掀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