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 “撩”

李昕升

（遼寧師范大學 文學院，遼寧 大連 116081）

在 2016年網(wǎng)絡神劇《太陽的后裔》中，男主柳時鎮(zhèn)在女主姜暮煙撥打報警電話時迅速將女主角手機向空中拋起并徒手接住，男女主角溫情的互動使得“撩妹”一詞爆紅網(wǎng)絡。截至2017年4月22日10時，以“撩”為關鍵詞在百度搜索引擎中進行搜索，得相關新聞31 900 000條，足見其在新媒體語言中的地位。

一、“撩”義

常用的“撩”具有“挑逗”之意，并非舊詞的新意，早在《北齊書》中就有所用例。從“撩”的字形上看，它由“扌”和“尞”構(gòu)成形聲字，從手從尞，尞亦聲?！皩弊忠鉃椤伴L、遠”，與“手”結(jié)合起來表示伸長手（干某事）?！墩f文·手部》：“撩，理也?！盵1]在這里作為本義：整理。而后語義引申，《北齊書·陸法和傳》：“凡人取果，宜待熟時，不撩自落?！盵2]在這里，“撩”就被引申為現(xiàn)在所廣泛使用的“挑逗”之意。再如《聊齋志異·促織》：“屢撩之，蟲暴怒，直奔，遂相騰擊，振奮作聲?！盵3]亦有“挑逗”之意。

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撩”有三個讀音：liāo、liáo、liào，其中 liāo、liáo 都有動詞意，分別為“掀起”“撩逗”之意，而lià o則同“撂”（本文不進行分析）[4]。本文結(jié)合其動詞意義及衍生出的相關詞義對“撩”的所有用例進行觀察、整理、分析、總結(jié)出“撩”字在新媒體語言中的意義①。

（一）表示動作的掀起、整理

（1）楊穎撩衣服，曬馬甲線。（《鳳凰網(wǎng)》2017年12月23日）

（2）王祖賢撩頭發(fā)的這一瞬間，女神的光輝美麗盡顯無疑?。ā妒紫瘖嗜恕?017年 6月 2日）

（3）不露不舒服斯基！白靈對著鏡頭撩裙子。（《騰訊網(wǎng)》2016年11月11日）

（4）張?zhí)鞇哿妙^發(fā)放電。（《鳳凰網(wǎng)》2017年11月6日）

“撩”在動作上表示的意義為掀起，多發(fā)生于人與物之間，且該動作發(fā)生時會有如下特征：使用手部來完成；伴有輕微動作；帶有效果。在上述用例，（1）（3）同為撩衣服，（2）（4）同為撩頭發(fā)，但發(fā)生時特征不同，其表達效果也就不同。如在（1）和（2）是依靠手部來完成且動作輕柔，可以理解為用輕微的動作將衣服掀起和整理頭發(fā)；而（3）和（4）除了包含（1）（2）兩個特征外，還帶有一定的挑逗意味。

（二）表示心理的撩逗、吸引

由于語境、交際對象或交際內(nèi)容等的不同，“撩”傳遞出的語義色彩也不同，或褒或貶。

1. 語義指向偏“貶”

（5）沈逸：撩妹有風險，川普須謹慎。（《鳳凰網(wǎng)》2016年12月3日）

（6）《獵場》鄭秋冬被賈衣玟開撩，拜金女有手段沒想到心機這么深。（《東方網(wǎng)》2017年11月22日）

通過檢索到的例句發(fā)現(xiàn)，語義指向偏貶義的“撩”在表達中一般帶有“利益性”的目的，即為達目的通過一些手段和策略開撩。如在（5）中，沈逸（復旦大學國際政治系副教授）通過簡單、委婉的方式概括了中方對川普與蔡英文這通電話的態(tài)度：中國作為一個負責任的新興大國，不會放任這種隨意撩妹的現(xiàn)象破壞來之不易的戰(zhàn)略穩(wěn)定的局面。而在（6）中，鄭秋冬在事業(yè)稍有起色時，便成為賈衣玟的“獵物”，被她以辦公室誘惑開撩，網(wǎng)友表示“拜金女果然有手段，沒想到心機這么深。”在這里，賈衣玫是有目的性地接近鄭秋冬，而非真正被鄭秋冬所吸引。所以，在此情況下的“撩”更多的是為了滿足或達到某種目的而將“撩”作為一種手段和策略，所以表達的語義指向偏貶義色彩。

2. 語義指向偏“褒”

（8）《扶搖》七夕盛宴，楊冪阮經(jīng)天甜蜜互撩爆燃粉紅心。（《新浪網(wǎng)》2017年8月28日）

（9）鏡頭下的佟麗婭的妝容精致，時而眼神魅惑撩人，電力十足，時而閉上雙眼，在光影的勾勒下，展現(xiàn)完美側(cè)顏。（《搜狐網(wǎng)》2017年11月27日）

與語義指向偏貶義的情況相反，此處“撩”指出于喜愛的戲弄、挑逗、招惹或十分的吸引人，并沒有特殊目的性，故用“撩”字表達“愛慕”“吸睛”的效果?！皸顑缛罱?jīng)天甜蜜互撩燃爆粉紅心”中的“撩”表達了楊冪和阮經(jīng)天雙方雙手緊握，深情款款，楊冪手捧阮經(jīng)天臉頰，阮經(jīng)天延伸意蘊十足。故此情況的“撩”是出于愛慕、足夠出眾，吸引人的眼球，語義指向偏褒義色彩。

二、“撩”字用法

通過對檢索到的例句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作謂語是“撩”的主要語法特征，且分布特征與動詞基本一致，還常與一些詞搭配使用，如“撩神”“撩王”等。

（一）具有動詞的句法功能

1. 帶賓語

動詞后接賓語是動詞最典型的功能?！傲谩焙罂梢灾苯訋зe語，也可以加上動態(tài)助詞“著”“了”“過”，帶有動態(tài)助詞的“撩”更能體現(xiàn)狀態(tài)過程。

（10）竇驍工作、撩粉兩不誤，開啟完美男友模式。（《新浪網(wǎng)》2017年10月30日）

（11）吃著火鍋唱著歌，撩著妹子開著新車，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網(wǎng)易新聞》2018年1月27日）

（12）熱巴扭起來太撩了?。ā督袢疹^條》2018年4月25日）

（13）王者榮耀：隔著手機屏幕也能被撩？你曾被哪些王者套路撩過?。ā督袢疹^條》2017年11月3日）

2. 帶補語

動詞后接補語也是動詞的常用用法?！傲谩焙髱аa語表示“撩”對受事者影響的程度，通常情況下，程度較深。

（14）寧澤濤呆萌奧運寫真，性感酮體撩死大媽粉。（《新浪網(wǎng)》2016年8月3日）

（15）好暖！李光潔生日會上被粉絲撩壞了。（《今日頭條》2016年4月22日）

3. 可重疊

一般的單音節(jié)動詞都可重疊，構(gòu)成AA式，后加“看”表嘗試，同時可使語氣緩和，易使人接受。

（16）岳云鵬深夜晚點，長篇發(fā)文還不忘撩撩薛之謙！（《快資訊》2018年1月30日）

（17）宋仲基快放開姜暮煙，讓我撩撩看！（《新浪博客》2016年3月29日）

（二）以“撩”為模標構(gòu)成一系列詞語

李宇明指出：“詞語模是具有新造詞語功能的各式各樣的框架。這種框架由詞語模中的‘模標’和‘模槽’構(gòu)成，其中‘模標’是詞語模中不變的成分，‘模槽’是詞語模中的空位，根據(jù)空位的不同可以分為前空型、中空型和后空型三種?！盵5]自“撩”這個詞流行以后，形成了大量的以“撩”為模標的前空型和后空型詞語，即“×撩”或“撩×”的一系列詞語，這部分詞語也迅速進入到新媒體語言中，被人們使用。

1. 前空型

前空型即“×撩”的格式，其中“×”可以是動詞、形容詞或副詞性語素。比如：互撩、狂撩、暗撩。

（18）京東、華為公開互撩！5月2日要生萬物？（《新浪微博》2018年4月26日）

（19）周渝民迪麗熱巴咬耳朵，狂撩少女心。（《鳳凰網(wǎng)》2018年1月29日）

（20）張一山借情詩暗撩周冬雨。（《鳳凰視頻》2017年7月28日）

2. 后空型

后空型即“撩×”的格式，目前比較高“出鏡率”的有“撩王”和“撩神”。

（21）“離鏡”妖氣沖天 張彬彬或成下一代撩王?。ā缎吕司W(wǎng)》2017年2月3日）

（22）《親愛的她們》撩神張若昀對戰(zhàn)宋丹丹。（《新浪娛樂》2017年12月12日）

三、流行原因

一個新的網(wǎng)絡流行語的傳播依靠語言系統(tǒng)內(nèi)部和外部雙重因素的影響。

（一）外部因素

首先，媒體的傳播加速人們對“撩”的認知與理解。自媒體的迅猛發(fā)展為各民族語言文化的交流、傳播提供了一個快捷、開放的平臺，它能夠打破時空限制，加速傳播。一個新興的流行語一旦有其獨特的表達效果，而且足夠新奇，就會立即在網(wǎng)絡媒體中迅猛發(fā)展，并盛行于網(wǎng)絡。根據(jù)中國互聯(lián)網(wǎng)絡信息中心（CNNIC）于 2018年1月31日發(fā)布的第41次《中國互聯(lián)網(wǎng)絡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顯示，截至2017年12月，我國網(wǎng)民規(guī)模達到了7.72億，互聯(lián)網(wǎng)普及率達到55.8%，較 2016年 12月提升 2.6%，且截至 2017年 12月，我國手機網(wǎng)民規(guī)模達7.53億，較2016年度增加5 734萬人[6]。從上面的數(shù)據(jù)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我國網(wǎng)民數(shù)量不斷增長，增速提升，且以年輕群體為主，這使得網(wǎng)絡平臺更加外放，使得年輕人追求個性、追求與眾不同的心理更加凸顯，這在客觀上推動了“撩”在媒體語言中的傳播速度，加速了人們對“撩”的認知與理解。

其次，社會文化心理的影響。語言是為了滿足人們的交際需要，人們需要通過語言理解信息、解讀信息。因此，人們對陌生的語言現(xiàn)象往往具有強烈的求知欲，這種求知欲加速了“撩”的傳播。而且，在身邊的人都使用一種新語言時，受周圍人的影響，也會在潛移默化中趨同。

社會文化心理是社會普通意識的一般形式，與社會存在相依存，即無論在任何時期，任何情況下，都能反映該時期、該社會、該民族文化境域、文化形態(tài)的文化心理意識。盡管文化心理意識的內(nèi)容，不僅受歷史、社會、民族的影響，也隨著社會歷史、民族的變遷而變化，但是它作為反映社會文化存在的意識現(xiàn)象具有普遍性、恒常性[7]。“撩”作為網(wǎng)絡流行語被廣泛關注，可以通過社會文化心理的角度詮釋現(xiàn)階段人們心理活動的特點與其折射的價值觀，也可以通過社會文化心理的普遍性、恒常性去看待“撩”的爆紅。而且，“撩”體現(xiàn)了當下網(wǎng)絡受眾追求新奇獨特的社會語用心理。再次，“撩”也體現(xiàn)了當下人們的好奇心理。當“撩妹”“撩漢”等詞一次次出現(xiàn)在受眾視野中時，刺激了受眾的探求欲。受眾利用便捷的網(wǎng)絡資源，探尋它的“來龍去脈”，并將其意義不斷豐富，應用于諸多領域范疇之中。正是對“撩”語義的探求，使得受眾對“撩”有更加清晰的理解，在交際中，也促進了更多群體對其的理解與關注，給受話人施加了新的影響，而不是單純的情感因素。

（二）內(nèi)部因素

首先，“撩”能夠簡單、準確地反映受眾心理感受。在網(wǎng)絡媒體迅猛發(fā)展的大環(huán)境下，“撩”爆紅于網(wǎng)絡，引起社會廣泛的關注并迅速傳播，恰好反映當下以“90后”為主體的網(wǎng)絡大軍的心理訴求，在生活節(jié)奏快、社會壓力大、人們的欲望極易膨脹卻難以滿足的情況下，“撩”的理念使得人們減負心理得以實現(xiàn)，達到輕松、詼諧的效果。

其次，“撩”作為模標具有超強的能產(chǎn)性。語言是為了滿足人類交際需要的，隨社會的發(fā)展變化而發(fā)展變化?！傲谩绷餍械脑蛟谝欢ǔ潭壬鲜怯捎谒哂谐瑥姷哪墚a(chǎn)性，通過漢語語言的類推機制進行造詞，通過自身創(chuàng)造出源源不斷的新詞是“撩”能夠維持火爆的原因之一。

再次，受到方言因素的影響?！傲谩蹦軌蜓杆俚亓餍?、發(fā)展也受到方言因素的“支持”。在北方方言中早有“撩騷”一說，一般指男性去挑逗異性，引起異性的注意，帶有貶義色彩?；浾Z、客家話、贛語中也有“撩人”“撩細妹”“撩細哥”等表達方式。可見，“撩妹”作為當下流行的新媒體用語并非新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而是由來已久的模因元表征信息，只是在當下社會語境下被重新挖掘出來[8]。由此也可以說，一些地域方言的“支持”也是“撩”能夠迅速走紅的重要原因。

總之，“撩”的流行及發(fā)展折射出人們追求個性、標新立異、探本溯源等復雜的社會文化心理，在快速發(fā)展的時代背景下，人們內(nèi)心渴望得到釋放與認同，“撩”的出現(xiàn)以其“撩逗”的表達方式博得廣泛認同，說明網(wǎng)絡流行語對社會生活及價值觀所產(chǎn)生的影響越來越大，對此我們應理性對待。

[注釋]

① 本文以人民日報、搜狐網(wǎng)、鳳凰網(wǎng)、新浪網(wǎng)等各大網(wǎng)站為語料庫，探究“撩”字在新媒體語言中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