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遙未晚
前情提要:安岳鎮(zhèn)陡生異變,陵煙只身前往一探究竟,沉玉出手相助,抵御黑氣,卻因身體異樣無法恢復(fù)人形,思及他家娘子最討厭自己的原身小鳳凰,便心慌委屈地躲入小道士家中。此時陵煙歸家,發(fā)現(xiàn)沉玉不知所終……
天色方才還亮著,這會兒就已經(jīng)完全黑了,只能透過云層稍稍看清些四周景致。
“那是什么?”步延溪輕聲念了一句,臉色瞬間冷了下來,回頭才發(fā)現(xiàn)沉玉也正看著那里。
不知有沒有聽見步延溪的話,沉玉神色不變,往院外而去。
步延溪在墻頭上看到了沉玉的動作,連忙阻止他道:“你要做什么?”
沉玉認真地道:“我過去看看?!?/p>
步延溪忍不住扶額,看著這個不怕死的家伙道:“別看了,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你別過去添亂,乖乖在這邊待著!”
他將沉玉一把往屋中推去,擰身往外面沖去,臨走之際,不忘回頭拍了拍胸脯道:“你給我待在里面乖乖等著,一會兒見到什么都別出來,安岳鎮(zhèn)里有我在呢,出不了事!”說著,人很快離開了小院。
然而步延溪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之后不過片刻,房間門再次被人打開,沉玉將手中的鳳凰簪子放在桌上就走了。
外面的天色似乎比方才更加陰沉了,沉玉朝那陰氣躥出的方向看去,渾身衣袍翻飛舞動,赤紅火焰霎時照亮四周。
鳳鳴聲清晰而嘹亮,自那火焰中透出,一只渾身華彩炫目的鳳凰浴火而出。
同時,安岳鎮(zhèn)外山頭上的陵煙似有所覺,倏然回頭,便看見了那鳳凰之火映襯在云頭上所留下的七彩華光。
“小鳳凰?”
第五章
安岳鎮(zhèn)中的邪氣是來自一處破敗的宅院,而這處宅院恰好離沉玉等人的住處不遠,不過片刻之間,沉玉已到了宅院的外面。
宅院破落,彌漫著煞氣,沉玉幾乎是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院落后方被一陣邪物怨氣包裹著的步延溪。
步延溪不過凡人之身,要對抗這些怪物本就勉強,如今被煞氣撲倒在地,眼見便要被吞噬殆盡。
沉玉毫不猶豫,鳳火霎時耀出,一陣熾烈的火光升騰而起,在步延溪的四周化作一道堅壁,將所有的黑氣攔在了外面!
“這……”步延溪側(cè)目朝沉玉看來。
沉玉早已化出原身,鳳凰之體泛著七彩華光昂然而立,身上恢宏的神力竟是如同巨浪般將眼前的陰邪之氣盡數(shù)驅(qū)趕。
“鳳、鳳凰?!”步延溪驚異地睜大了眼睛,先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待從一片驚惶當中回過神來之后,又上下打量了那鳳凰一眼,情不自禁喃喃念道,“這么小?”
沉玉振翅的動作霎時一頓,不動聲色地往那處瞥去,渾身透著高貴孤冷,不帶感情地道:“凡人?!?/p>
步延溪微微一怔,覺得這聲音似乎在何處聽過。
然而來不及等他有所回應(yīng),那些黑氣便又撲來,沉玉將翎羽一展,將其隔絕在火浪之外,接著朝黑氣的源頭而去。
步延溪看了一眼身前的沉玉,似乎也不怎么怕了,連忙上前要跟過去看個究竟。沉玉察覺他的動作,聲音平靜卻透著威嚴,將不久之前的話回敬給了步延溪道:“你別過來添亂,乖乖待著?!?/p>
步延溪:“……”
形勢危急,烏云滾滾壓在小鎮(zhèn)的上方,整個安岳鎮(zhèn)陷入一片絕望的混亂當中,沉玉不再理會步延溪,徑自往里面走去。
步延溪卻也急了,追過去大聲道:“這里地氣出了問題,可能是前不久那批妖怪折騰出來的,而這個地方剛好陰氣重,這些邪祟就從這里沖出來了……”
“我知道。”沉玉聲音低沉地應(yīng)了一句,聽不出語調(diào)。
他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步延溪所說的,他也有所猜測,安岳鎮(zhèn)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應(yīng)該和那些不久之前來的妖怪有關(guān)。
或者說,是和天寰陣有關(guān)。
但叫他費解的是,這些東西本不該從這里冒出來,當真要出事,也應(yīng)該是在那開啟陣法的山頭上才是。
沉玉目光往那處看去,遠遠眺望之下,卻見得那處山頭魔氣沖天。
不過片刻之間,沉玉便想明白了。
那里有人先一步鎮(zhèn)壓了邪氣,那些邪氣聚集在地下無法自那山頭沖出,于是尋了本就陰氣極重的這個地方躥出。
沉玉很快認出了那處的魔氣,目光霎時變得復(fù)雜起來,喃喃道:“魔尊陵煙。”
“什么?”步延溪忍不住問了一句。
沉玉不理他,羽翼微揚,神力隨著身上無邊烈焰灼然而出,將這整個破敗的宅院籠罩其中。一道純?nèi)唤鸸庖运麨橹行纳v而起,浩然磅礴的神力涌出。
只聽得黑氣當中驚叫不停,眨眼間,那些黑氣便被逼回了地底。
隨著這道神力,眼前的一切都在變化,穹頂?shù)暮谠圃谶@神光之下逐漸退去,現(xiàn)出原本碧藍的天空,裂開的地面亦在逐漸恢復(fù)。
而同時出現(xiàn)異狀的,還有安岳鎮(zhèn)外不遠處的山頭。那處紅光漫天,此地金芒四溢,兩方似是遙遙呼應(yīng),同時釋放出磅礴力量將地底邪祟封印。
如此景象不知過去多久,空中最后一縷寒風(fēng)蕩過,安岳鎮(zhèn)終于歸于平靜。
步延溪感覺渾身發(fā)顫,直至此時才終于大大松了口氣,沙啞著聲音道:“結(jié)束了?”
他話音落下,卻見那原本飛在空中的鳳凰不知何時已經(jīng)落了下來,在地上撲棱了兩下翅膀就停住了動作,直直地看著他。
“鳳、鳳凰大人?”步延溪試探著問了一句,卻沒有聽見對方的回答,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小心地又問,“鳳凰仙人?”
沉玉沒有應(yīng)聲。
事實上,他現(xiàn)在心情有些沉重。他板起臉,用當初在神界威懾眾神的那一套,狠狠地瞪了步延溪一眼。
步延溪心下覺出不對,連忙道:“鳳凰大仙,怎么了?”
沉玉一言不發(fā)地抬步往外走。步延溪看著這站在地上只有半人高的小鳳凰,忍不住跟過去道:“哎,大仙你要去哪兒,你走慢點……”
他話到此處,忽地一頓,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霎時變得奇怪起來,說道:“等等,大仙你為什么不用飛的……”
沉玉回頭,幽幽地朝他瞪了一眼,阻止了他接下來的話語。
步延溪吸了一口氣,終于明白了過來,道:“你……不能飛了?!”
“住口?!背劣窠K于開了口,語調(diào)冷冷地道。
這的確就是現(xiàn)在讓沉玉心情沉重的原因。
因為一些事情,沉玉體質(zhì)本就有別于其他人,如今他為了這地氣的事情神力損耗過甚,先天的不足終于也顯露出來。事實上,他現(xiàn)在不但不能飛,還連化形都無法辦到。
他暫時變不回去了。
安岳鎮(zhèn)外的山頭上,幾名魔將眼看著四周的景致漸漸歸于平靜,互相對望一眼,最后將視線落到了烏夜的身上。
烏夜明白他們的意思,點頭道:“沒事了,放心。”
眼見事情結(jié)束,陵煙的心早就飄了回去,說道:“事情解決了,你們先回去?!?/p>
阿四神色復(fù)雜地看了陵煙一眼,想將話說出來,但回頭見眾人微退半步,都認慫地落在后面。
猶豫一瞬,阿四皺起眉頭,終于問道:“老大,你當真要在這里住下,跟這個凡人在一起?”
陵煙停下腳步,答得理所當然:“自然?!?/p>
“可是……”阿四猶豫片刻,終于咬了咬牙道,“那凡人有什么好,連把劍都拿不起來,將來沒多少年就死了,到那時候老大你……”
“天回!”陵煙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嚴厲,隱含不悅。
阿四別過頭,同樣不悅地道:“老大你就是生氣,我也要說,魔界又不是沒出過這樣的事情,當初秋翎跟那個凡人感情那么好,到頭來還不是……”
“那不一樣?!绷隉熯@話說得堅定無比。
阿四急促地道:“可是凡人的命數(shù)只有短短數(shù)十載,他若是死了,老大你怎么辦?”
“他在多久,我陪他多久?!绷隉煹?,“先前我交代的事情你們各自記好,我雖然在安岳鎮(zhèn)中,但該做的事情也一樣不會少,妖界那邊若再有消息,立即通知我?!?/p>
眾人連連應(yīng)聲,不敢多言,唯有阿四悶悶不樂。
陵煙卻不再理會他,匆忙往安岳鎮(zhèn)趕去。
身為魔將,自然不能夠違背魔尊的意思,眾人相視一眼,一片靜默。到底是青冥比較看得開,輕咳一聲笑道:“那什么,至少魔尊和這個凡人在一起,挺開心的不是嗎?”
阿四哼了一聲,沒開口。
青冥又笑道:“好了,等過了這陣子,魔尊大人總會想明白的。”
“要是能想明白就好了?!卑⑺牡统林曇粽f了一句,獨自轉(zhuǎn)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幾名魔將面面相覷,亦是很快離開了此地。
陵煙回到安岳鎮(zhèn)的時候,已經(jīng)重新變回了夏容晴的形貌,街道上眾人皆在忙碌著收拾這四處的狼藉,她沒有停步,很快便趕回了自家小院。
和外面的情景一樣,她與沉玉才布置好的小院被這一陣地氣動蕩攪得亂七八糟,滿院的花草被風(fēng)吹得四下零落,就連那門窗也都大敞著,屋中桌案上的白紙也被吹得四處飄散。
陵煙連忙進屋,屋中空無一人。
“唐嵐?”陵煙內(nèi)心十分擔(dān)憂,當即回身去找。
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找遍了整個院落,卻沒能見到想見的人,陵煙一顆心驟然沉了下去。
他究竟會去哪里?
難道是先前的事情波及了此地?還是唐嵐擔(dān)心她,所以出去找她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不管是哪種可能,陵煙皆是無法放心。
她連忙離開院子,四下尋找唐嵐的行蹤。
然而唐嵐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沒有留下任何蹤跡。陵煙心思終于不能平靜,心緒混亂地看著桌上留下的鳳凰簪子。
那人絕不會就這般悄無聲息地離開,必然是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或許與之前那處邪氣沖出的院落有關(guān),念及此,她便要去那處宅院再尋找一番。誰知她才剛推門,便見著了正站在外面想要敲門進來的步延溪。
步延溪面帶驚訝之色,看著匆匆往外走的陵煙道:“你要去哪里?”
“找人。”陵煙匆忙就要離開,忽地又想起什么似的,頓住腳步朝一臉茫然的步延溪看去。
步延溪不解地道:“你找誰?”
“你看到唐嵐了嗎?”陵煙認真地問道。
這人與他們住在一墻之隔,經(jīng)常過來串門,這幾日他們也漸漸相熟起來,如今唐嵐失蹤,陵煙心中猜測或許步延溪會知道些什么。
她本沒抱太大希望,卻不想步延溪點頭道:“先前不是還在屋里嗎?”
“先前?”陵煙微微蹙眉,隨即道,“什么時候?”
步延溪看出了陵煙的面色不對,當即問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陵煙沉聲道:“唐嵐不見了?!?/p>
步延溪大驚:“什么?”
他連忙將先前發(fā)生的事情告訴了陵煙:“我明明讓他在房中待著,走的時候都還好好的,怎么就不見了?”
陵煙搖頭,面色依舊難看,說道:“先前鎮(zhèn)上出了些事,我擔(dān)心他……”
“那個你放心?!甭牭搅隉煹牟聹y,步延溪連忙擺手道,“事情發(fā)生的時候我在場,那禍患還沒出來就已經(jīng)被人堵回去了,你家相公失蹤跟這事肯定沒關(guān)系,或許他只是見你不在出去找你了,你在家中等等他就回來了?!?/p>
陵煙聽見他這話,不禁疑道:“你在場?你看到什么了?”
“是啊?!辈窖酉B連點頭,“是一位鳳凰仙人出手才阻止了災(zāi)禍!”
陵煙早就知曉此事是由那只小鳳凰解決的,聽了之后倒也并不驚訝,只道:“那只小鳳凰解決完事情之后,又去了哪里?”
步延溪遲疑了一瞬,道:“走了?!?/p>
“走了?”
步延溪點頭:“說是還有要事要辦,話也不肯多說一句就飛走了?!?/p>
陵煙一心都在唐嵐的身上,問過便作罷,也不再去管那小鳳凰的事情。
她雖然不喜歡與神界來往,但此次也是多虧了神界插手才能夠安然無事,她心里想著下次若再遇見那小鳳凰,嘴上讓他三分便是。
不過若當真如步延溪所說,那地氣之禍被小鳳凰所阻止,她倒是安心了不少,至少唐嵐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危險才是。
步延溪見陵煙平靜下來,便又問道:“不出去了?”
陵煙輕輕點頭道:“我在這里等他回來?!奔热粚げ坏?,只能在此等候,否則又錯過了就麻煩了。
步延溪笑了兩聲。
陵煙看他這笑容便知道對方另有所求,于是開口道:“你這次來又是要借什么東西?”步延溪因為剛剛搬來準備不夠,常來討借東西,陵煙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
步延溪有求于人,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撓頭道:“被褥,枕頭。”
陵煙狐疑地看他一眼,道:“你上次不是借過了嗎?”
步延溪苦笑一聲,干咳道:“洗了,這不是要換一床嗎,趕明兒我再還回來……”
陵煙沒有多言,回屋整理了一番,將步延溪要的東西抱了出來。
步延溪接過連連道謝,便要轉(zhuǎn)身回自己家,末了卻又不放心地回過頭來,大聲道:“阿晴,你別擔(dān)心,要是你相公還沒回來,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找!”
陵煙靠在門邊,輕輕應(yīng)了一聲。
抱著被褥,步延溪進了自己的院子,反手關(guān)上了院門之后,這才步入自己屋中。
屋中的情形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怔了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苦笑著將被褥鋪到另一邊的榻上,小聲道:“鳳凰仙人,你這是要做什么?”
屋子里面空空蕩蕩,唯有兩張床榻和一張桌子,桌旁擺著兩張凳子,那只先前突然出現(xiàn)并鎮(zhèn)壓了禍患的鳳凰,如今就端莊地蹲坐在凳子上,長長的尾羽拖在身后,羽毛的顏色照得這屋中熠熠生輝。
鳳凰的面前擺著一本書,那書應(yīng)當是自旁邊架子上抽出來的,被攤開在桌上翻了好幾頁,頁腳處破破爛爛,凈是被啄過的痕跡。
步延溪愣怔著問道:“你在看書?”
鳳凰目光冷冷地瞥了過來。
沉玉的確是在看書,先前他發(fā)覺自己不能飛也不能變回去之后,心中默默急了好一陣子,最后終于將目光投到了步延溪的身上。
阿晴不喜歡鳳凰,他不愿被阿晴嫌棄,只能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離家又近,又不會被阿晴見到,一墻之隔的步延溪家,自是再好不過的藏身所在。
沉玉跟著步延溪一道回來,又讓步延溪出去借被褥,自己則隨手翻找書架上的書來看。
然而不能變回人身,做事頗有不便,沉玉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將書從那書架上挪到桌上,又花了好大一番力氣,才翻了這么幾頁。
步延溪看著自己被啄壞的冊子,有些欲哭無淚,連忙上前捧著那書無奈地道:“這可是我?guī)煾赣H自謄寫給我的秘籍啊,你給我弄成這樣,我回去怎么向我?guī)煾附淮?/p>
沉玉看著步延溪的模樣,想了想道:“那秘籍沒什么用。”
步延溪止住了動作,不解地看著他:“沒用?”
沉玉沒接著說,只問:“被褥借來了?”
“借來了?!辈窖酉c了點頭,指著不遠處床榻上的被褥。
沉玉從凳子上撲棱了兩下翅膀,跳了下來,轉(zhuǎn)而又躍上了床榻。
步延溪看了看小鳳凰的滿身羽毛,又看了看那厚厚的被褥,萬分不確定地問道:“鳳凰……也需要蓋被子?”
沉玉沒理他的廢話,鉆進了被窩。
步延溪:“……”
就在他懷疑著自己人生前二十載的認知之際,那被窩忽地又動了動,自前方搖晃出三根漂亮的翎羽,小鳳凰的聲音自被褥里邊悶悶地傳來:“你去隔壁借的東西?”
“是啊?!辈窖酉K于回過神來,點頭應(yīng)了一聲,隨即道,“去晚了差點沒借到?!?/p>
“為什么?”沉玉問道。
步延溪搖頭嘆氣:“隔壁阿晴家相公失蹤了,她正要出去找他呢,看起來是擔(dān)心壞了?!?/p>
他說到此處,話癆的毛病又犯了:“也不知道那姓唐的書生究竟跑哪兒去了,竟然忍心把自己娘子一個人扔在家里?!?/p>
沉玉目光呆呆的,不出聲,心情十分低落。
此時,陵煙絲毫不知道隔壁發(fā)生的事情,她正坐在床邊等唐嵐回來。
房間里的燈一直亮著,她時不時便會提著燈籠來到大門前看看,然而屋外夜幕深沉,絲毫不見唐嵐的身影。
雖然白日里步延溪說的那些話讓陵煙稍稍安心了些,但一日不能見到唐嵐,便始終無法徹底放下心來。等到半夜,思來想去,陵煙終于還是決定出去看看。
因為怕自己離開之后唐嵐又回來,陵煙特地留了一張字紙條放在桌上。放字條的時候,陵煙目光掠過桌面,不經(jīng)意間卻發(fā)現(xiàn)了一個明晃晃的東西。
她微微一怔,才想起來這是沉玉留在桌上的鳳凰簪子。她將那鳳凰簪子拿了起來,端詳片刻,不由得失笑。
“挺丑的?!绷隉熜χ吐曊f了一句,卻忍不住牢牢地將它握進了掌心。
她想沉玉了。
安岳鎮(zhèn)的夜晚十分安靜,陵煙找了一圈之后沒有收獲,最終還是到了白日里步延溪所說的那處邪氣躥出的破舊宅院當中。
夜風(fēng)冷冷地拂起地上的落葉,陵煙來到此地的時候,這處的大門還微微敞著,門內(nèi)漆黑一片,像是阻絕了一切的光芒。與白日相比,夜晚的宅院顯得更加陰森。
陵煙看著門上原本貼了符紙的痕跡,推門走了進去,大門發(fā)出了沉悶的響動,進去之后,她又回身將這門重新合上。陵煙這才發(fā)覺那大門的后方,竟是有不少劃痕,那劃痕長且深,像是被什么猛獸抓撓過一樣。
陵煙沉眸片刻,四下看去。
陵煙身為魔尊,不管是什么樣的兇宅,都能夠看出門道來,若是有什么孤魂野鬼、妖魔鬼怪躲在里面,她自然一眼就能發(fā)現(xiàn),但古怪就古怪在什么都沒有。
白日里的幽魂早已被人鎮(zhèn)壓進地底,現(xiàn)在這處空空蕩蕩就連半縷幽魂也不見,而這宅院里彌漫著的陰森寒氣究竟從何而來,陵煙竟無法說清。
此地的確古怪,陵煙心下稍稍戒備,繼續(xù)朝著里面走去。
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她已經(jīng)將整個庭院轉(zhuǎn)了一遍,最后她終于在院落后方一處小屋前停了下來。
整個院落的屋子皆是緊緊閉著,唯有此處的屋門大敞著,好似有意等人進入一般。
陵煙心中微覺古怪,也不管是否當真有不妥,當即走了進去。
屋子里面比之外面還要黑暗,陵煙將手中的燈籠往前遞了些,這才借著火光稍稍看清房中的情形。
與外面不同的是,這間屋子顯得很干凈,屋中掛著白色的簾幕,涼風(fēng)自屋外吹進來,將那簾幕揚得沙沙作響,而自那簾幕的縫隙中看去,隱約能夠看到那簾幕后方靠墻之處擺著東西。
陵煙舉燈走近,借著幽幽燈火方看清楚,眼前擺放的竟是十來座牌位。
想來這里就是這處宅子的祠堂,陵煙將這些牌位一一看過,這才知道這處宅子原本的主人姓施,而看這些牌位上所寫的生辰,距今最久的已經(jīng)有六百多年了,而最近的人,卒年也在一百多年前。
這屋子雖然陰氣逼人,但并沒什么古怪,陵煙看了一會兒就失了興趣。她心里面惦記著唐嵐,不愿意在此多留,便轉(zhuǎn)身往屋外走去。
然而,剛踏出門口,她便又停下了腳步,轉(zhuǎn)而往另一側(cè)的墻角看去。
目光所及,竟似有一道雪白身影一閃而過。
不是人的氣息。
陵煙一眼便判斷了出來,她目露疑惑,很快朝著那墻角追去。
夜色濃重,月亮周圍的云層似乎更厚了些,月光暗淡下去,連帶著周圍的景致都被黑暗所吞噬。陵煙手里的燈籠因為她的動作而輕輕晃動,火光明明滅滅閃爍著。眼見白影在眼前晃過,陵煙緊追不舍,終于將其堵在了一處房間外面。
燈籠的火光之中,陵煙終于看清了那白影的真面目。
那是一只通身雪白的狐貍,似乎是因為被陵煙這般追趕受到了驚嚇,小小的一團身子蜷在角落里,身體還微微有些發(fā)抖。
陵煙神色微露詫異,挑眉不語。
這種地方,這種時候,怎么會有狐貍?
那狐貍察覺到陵煙的注視,小心翼翼地抬起了頭,它個頭本就小,如此看人,不知為何竟讓人心生一絲可憐兮兮的感覺來。
陵煙牽著嘴角笑了起來,開口卻是冷淡的語氣:“裝可憐對我沒用?!?/p>
她偽裝為普通人,早就將渾身的魔氣都收了起來,尋常生靈也無法感覺得到,但小狐貍這時聽到她的聲音,仍是忍不住將身子蜷縮得更加厲害。
陵煙方才已經(jīng)看了出來,小狐貍身上有微弱的妖氣,雖然沒什么妖力,但已能夠聽得懂人說話了。
她心念微動,問道:“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那狐貍耳尖輕輕動了動,應(yīng)是聽懂了陵煙的問話,卻沒有回答,只是驚恐地往后縮著身子。
陵煙又道:“白天的時候你也在這里?”
“那你可曾見到一名這么高的男子?”陵煙比著自家夫君的身高,對它形容了唐嵐的樣貌。
原本還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小狐貍忽地止了動作,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陵煙看。
陵煙見這它反應(yīng),語聲頓住,神色一凜,道:“你知道?”
小狐貍在寒風(fēng)里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毛,尋了個空隙拔腿就要往另一邊跑,陵煙哪里會給它逃跑的機會,輕而易舉將這小狐貍拎了起來。
小狐貍蓬松的尾巴在空中晃蕩了兩圈,四肢亂動,掙扎著就想離開。陵煙沉著聲音道:“不說清楚,我不會讓你走的?!痹挳?,她捉著這小狐貍匆匆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外面說話并不方便,回到屋子之后,陵煙將那小東西扔到了被褥上。
小狐貍?cè)崛崛跞醯仳橹碜?,將無辜可憐的姿態(tài)做到了極致。
然而陵煙只抱著雙臂靠在桌邊冷笑著看它,大有逼供的意思。
日頭不知何時已經(jīng)升起,陵煙與小狐貍對視半晌,才要出手,外面突然響起了敲門之聲。
陵煙掛念沉玉,看了小狐貍一眼后立時轉(zhuǎn)身開了門。
但叫人失望的是,門外站著的人并非陵煙所期待的人,而是面上帶著倦色的步延溪。
步延溪打了個哈欠道:“唐嵐回來了嗎?我有些擔(dān)心,所以來看看?!?/p>
陵煙神色微黯,道:“還沒,我還在找他?!?/p>
“你擔(dān)心著唐嵐,應(yīng)該還沒吃東西吧,這是我一早做的,算是……你借我東西的答謝了。”步延溪將裝著早飯的籃子遞到陵煙手中,卻沒說這些是他一早被屋里那位鳳凰祖宗叫起來做的。
見陵煙猶豫著收下了東西,步延溪撓了撓頭道:“一會兒我跟你去再找找看吧,總能找到人的,你也別太擔(dān)心了。”
陵煙目光微動,表情疏離地拒絕道:“不必……”
她話音還未落,瞥見一道白影忽地自自己房間里躥出來,當即止住了話頭,在那白影近身時,一伸手將它撈了起來。
跑出來的自然是小狐貍,它想要趁陵煙不察偷偷離開,卻沒想到陵煙反應(yīng)如此迅速。
小狐貍掙扎無果,只得軟軟一團乖乖趴在陵煙的懷里。
步延溪看得一怔,問道:“這是……”
“隨便養(yǎng)著玩玩?!绷隉煵挥嘌?,隨口道。
步延溪“哦”了一聲,想起了方才的話,這才又道:“你等我,我回去收拾一下東西就陪你去找人!你一個姑娘家四處跑也不方便,我可是修道之人,找人這種事情比你強多了?!?/p>
他不容拒絕地說完這話,又回了隔壁。陵煙抱著小狐貍,也沒有再多說什么。
從陵煙家回來,步延溪推開門便見那位鳳凰祖宗正端坐在柜子上,一雙眼睛平靜而深邃地盯著他瞧。
步延溪被盯得心頭發(fā)毛,不由得小聲問道:“怎么了?”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沉玉低聲問道,“阿晴現(xiàn)在怎么樣?她昨夜……過得還好嗎?”
“你說阿晴?”步延溪將一沓符紙拿起來揣在懷里,皺眉道,“我剛敲門她就出來了,看來昨夜擔(dān)心她相公,恐怕沒怎么休息,我正要跟她一起再去找呢?!?/p>
頓了頓,步延溪察覺不對,忽地扭頭狐疑地看著沉玉道:“等等,大仙你怎么對隔壁的阿晴這么關(guān)心?”
沉玉怔了怔,還沒出聲,步延溪就已經(jīng)揚著眉大聲道:“大仙,你該不會喜歡上阿晴了吧?我跟你說這可不行,阿晴是有夫君的!唐嵐那小子雖然平時悶了點呆了點,好歹也是我朋友,你可不能搶他媳婦!”
沉玉:“……”
沉默過后,沉玉問道:“阿晴那邊有沒有發(fā)生別的什么事情?”
步延溪見他這樣說,認真地想了想才道:“好像沒什么特別的事情,她剛養(yǎng)了只狐貍算嗎?大仙覺得那狐貍有問題?”
沉玉驀然抬眸道:“狐貍?”
“是啊,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養(yǎng)的?!辈窖酉f到此處,想起方才陵煙將那狐貍抱在懷里的樣子,接著道,“你也知道,我們修道之人不怎么喜歡狐貍這種東西,不過阿晴看起來倒挺喜歡的,剛剛還抱著它說話。”
沉玉面色驟變。
兩日以來,現(xiàn)在他的心情達到了最低谷。
但一只鳳凰是沒有表情的,步延溪也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對勁,拎著自己收拾好的東西便出了房門,回頭道:“我去幫阿晴找人了,我會盡快回來,鳳凰大仙你……”
“你快去?!背劣窭淙坏馈?/p>
步延溪出了院子,大門合上,沉玉在門后聽見了他與陵煙的對話之聲,又聽見兩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這才垂下眸子。
他在院中后退兩步,展開翅膀撲棱幾下,躍上了兩戶人家之間的高墻。
他往墻那頭看去,很快便看到了隔壁原本屬于他的房間里,這會兒床上正蜷縮著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狐貍。
原來阿晴不喜歡鳳凰,喜歡狐貍。
沉玉以鳳凰的高貴姿態(tài)站在墻頭,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屋中的狐貍,內(nèi)心情緒十分復(fù)雜。
第六章
院中有風(fēng)吹過,吹動著窗戶“吱呀”地響了起來,緊接著又是一陣窸窣響動,舒舒服服睡在房間里的小狐貍耳尖微微顫動,忽然醒了過來。
房間緊閉的窗戶不知何時被打開了,隨風(fēng)晃蕩著,窗戶外面的陽光灑落進來,影子搖曳著映在床上。
只是這影子當中,似乎多了些動靜。
小狐貍瞇著眼睛,挪了挪原本枕在腿上的腦袋,抬起眼來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它發(fā)現(xiàn),不遠處的窗沿上,竟站著一只金光閃閃的鳳凰。
鳳凰站在高處看它,目光高深莫測、晦暗不明,小狐貍微微一怔,支著兩條前腿坐了起來,很快擺出了戒備的姿態(tài)。
就在小狐貍注視他的同時,沉玉也在目光冷淡地打量著這只來歷不明的狐貍。兩者相互對視著,誰也沒有動作,等到最后,到底還是那小狐貍先失了耐心,懶懶地開口道:“有事?”
沉玉眼神微變,低聲道:“原來你能說話?!?/p>
他本以為這小狐貍的修為尚淺,現(xiàn)在看來倒是他低估了對方,或者說,這只小狐貍是有意隱瞞自身實力。
見沉玉不答,那狐貍便又問了一句:“鳳凰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
沉玉眼底沒有絲毫善意,直直地盯著眼前這只狐貍,腦中已經(jīng)對這只狐貍接近夏容晴的目的有了數(shù)種猜測。
這狐貍開口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還伴著狐族那股慵懶的魅惑,怎么聽都與它那毛茸茸又嬌小的外表絲毫不同。沉玉斂起神色,聲音冷冷地道:“你又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
那小狐貍聽出了沉玉話語中的不悅之情,似乎頓時明白了什么,目光一轉(zhuǎn),聲音帶著笑意道:“這家的主人喜歡我,要將我抱回來養(yǎng),你管得了?”
沉玉氣急:“你……”旁人素來都對他恭敬有加,還從未有人這般頂撞他。
他想要說些什么,卻又放不出厲害的話來,只能夠沉著臉看著對方,良久才生生憋出毫無氣勢的三個字來:“不可能!”
下期預(yù)告:一神一魔各有憂愁,委屈巴巴變成原形養(yǎng)傷的小神尊沉玉與一只來歷不明的狐貍吃起了飛醋,陵煙不知相公換了馬甲,正因憂心沉玉安危而苦苦尋人,四處搜尋之下,誰知竟牽扯出一件陳年舊事,而且隱隱與當初凡間出現(xiàn)異端也有著絲縷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