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昔
簡介:聞竹終于意識到,大小姐南水天遠比他以為的更看重他,卻為時已晚。她比他更勇敢,他卻不能眼看她眾叛親離失去一切。
1
聞竹剛從音樂總監(jiān)的辦公室出來,就看見四個西裝革履的英俊保鏢負手站在練習室門外。他腳步頓了頓,領頭的保鏢向他微微頷首,說:“聞先生,大小姐來了?!?/p>
聞竹推開門,果然不出所料,南水天正被幾個當紅的偶像簇擁在中間,笑得肆意又燦爛,一邊向大家分甜點,一邊順手摘了一個男生的帽子。惹得對方嬉笑著抗議,來搶帽子時幾乎貼在了她身上。
一見聞竹進來,熱熱鬧鬧的練習室頓時鴉雀無聲,方才鬧得正歡的男孩生們訕訕地放下甜點,囁喏著叫了聲:“隊長?!甭勚窨囍槖吡怂麄円谎?,所有的人立刻乖乖地走回站位,準備繼續(xù)練習。只有南水天不怕他,反而朝他懶洋洋地笑道:“聞隊長好大的魄力,不先嘗塊小餅干嗎?我親手烤的喲?!?/p>
聞竹沒看她,徑自走到播放設備前,沉聲道:“第三首,準備?!币魳讽懫?,練習室里的偶像們立刻進入狀態(tài),擺出了開場的造型。南水天聳了聳肩,就地坐在角落里的軟墊上,枕著粉絲們送的玩偶,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排練。
這支舞蹈練習了兩遍,聞竹帶著大家正要繼續(xù)下一首時,卻不知為何切了歌曲,跳到了新專輯的第六首。
“隊長,怎么不按順序來呀?”有男生忍不住問。聞竹沒回答,掃了一眼鏡中映出的人影,南水天蜷縮成一團,睡得正熟。他把第四首激烈的搖滾風換成第六首舒緩的小情歌,聞竹對此沒有做出任何解釋。
日暮時分,南水天終于醒了。她睡得臉頰發(fā)紅,心滿意足,搖搖晃晃地伸個懶腰,朝著面前的男生們拋了個飛吻,說:“我走啦,下次再來看你們?!闭f完,便瀟灑地轉身離開。門外,四個俊俏的年輕保鏢立刻訓練有素地呈四邊形將她護在中間,朝電梯走去。
“大小姐的排場可真大?!?/p>
“別人也就算了,怎么隊長對大小姐也這么冷冰冰的?!?/p>
隊友們在身后嘖嘖感嘆,聞竹回頭瞥了一眼,幾個人立刻大氣都不敢出了,乖乖地做了“嘴上關拉鏈”的手勢。聞竹猶豫了片刻,開口說:“休息十分鐘?!标犛褌円汇叮S即歡呼雀躍著撲進后排的軟墊中。
聞竹依舊一臉嚴肅,慢慢走到窗前。南水天的小隊剛巧走出時悅娛樂的大樓,他默默地看著她,南水天卻突然回身朝他的方向望過來。聞竹猝不及防,在被抓包的心虛和自己沒什么好躲的自我反駁的瞬間遲疑了一下,剛決定理直氣壯地站在原地,卻見南水天嘴角微微一勾,轉身上了車。
2
晚上,聞竹獨自走到公寓樓下,不出意料,四個西裝保鏢正站在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旁。為首的保鏢拉開車門,南水天從里面走了出來,高興地勾住他的手臂,說:“之前承諾的牛骨湯,我來等竹仔兌現了。”
聞竹帶著他們上樓,然后直接從冰箱里拿出小鍋加熱。南水天有點兒意外地說:“這么巧?”聞竹抿緊唇,自從上次南水天說想喝他做的牛骨湯,他就每晚都熬上一鍋,不抱希望地等著這個自由如風的人不知何時的到來。
南水天在屋里東游西逛,一會兒翻翻茶幾上厚厚的外文植物書,一會兒又去陽臺上擺弄他的盆栽。聞竹似乎是極喜歡植物的,他的微博里除了必要的宣傳,總是充滿了他親手種植的各種作物,不只是小清新的花花草草,還包括各種林木果蔬農作物。
從前他默默無聞時,這點兒愛好總被人嘲笑成土氣和木訥,如今他是娛樂圈最當紅的偶像明星,這奇怪的癖好就成了“特立獨行”、“返璞脫俗”的證據。南水天記得,聞竹本是央農林學出身,大三那年因為家里變故,陰差陽錯才進入了娛樂圈。
熱湯出鍋,南水天一只手握著一根筷子,小巧的下巴擱在餐桌上,眼巴巴地等著聞竹端菜上桌。這樣孩子氣的舉動和娛樂八卦版里風流高調的“大小姐”判若兩人。
聞竹心中一動,想開口卻被南水天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南水天當著他的面懶散地接起電話,說:“又有什么好事兒啊,老爹?”對面?zhèn)鱽砝夏峡傊袣馐愕挠柍饴?,大意是從新聞里看見她又和幾個模特廝混,如此不成體面,簡直是有辱門風。
聞竹眼神一黯, 南水天卻滿不在乎,索性開了擴音,任憑老南總呵斥,她只顧美美地喝湯,間或“嗯哼”兩聲,態(tài)度之敷衍,氣得老南總越發(fā)惱怒了。
南水天和父親關系緊張,圈內盡人皆知。南家是老牌豪門,家風嚴謹,偏偏這一輩的獨生女南水天高調又肆意,平日里總喜歡和小明星廝混,上娛樂新聞的次數是財經版的幾倍,偏偏她又家世好、模樣俊,媒體總以“大小姐”來稱呼她。
好不容易等老南總教訓夠了,手機又進來一封郵件,南水天瞟了一眼,嗤笑道:“下個季度的宴會,唐綺現在就急吼吼地開始發(fā)帖子了?!?南水天偏頭朝聞竹一笑,語氣甜蜜,卻不容拒絕地問:“竹仔,到時會陪我去吧?”聞竹垂著眼睛盯著湯碗,只簡短地“嗯”了一聲。
唐綺也是名門之女,一向張揚跋扈、自恃甚高,卻因著南水天這個“大小姐”珠玉在前搶了她的風頭,平素便同南水天多有齟齬。
前幾年,唐綺看上了聞竹這個新躥紅的Z團小偶像,聞竹卻不愿意,因此被公司雪藏。后來還是南水天聽說了,特意找了時悅幾個大股東和總監(jiān)喝酒,混得稱兄道弟的,聞竹由此因禍得福,反而受到力捧,唐綺卻同南水天翻了臉。
而那時的南水天,并不認得聞竹,她不過是看不慣唐綺仗勢欺人。
聞竹瞥見她正沒心沒肺地敲著碗唱著不在調上的“牛骨湯之歌”,不由得黯然,她平日忙著和各色小明星泡吧、聚會,也許早就忘了當年的事情吧。
3
聞竹猶豫了半個晚上,還是忍不住問:“為什么是我?”為什么愿意親近他?為什么對還是陌生人的他施以援手?
南水天是天之驕女,呼風喚雨,而他縱然是聚光燈下皮相亮眼的明星,骨子里依然是訥訥無趣又出身卑微的窮小子,卻不知緣何得她看重,幾次三番深夜來他家中只為一餐。
他從前也問過南水天這個問題,而她只是漫不經心地捏捏他的臉,不正經地說:“我一看見你就喜歡得不得了,哪里還需要原因呢?”聞竹默然,她果然是不記得了。
而這一次,南水天停下換鞋的動作,仰頭看他,眼眸閃閃發(fā)亮,她笑著說:“因為看你像個傻瓜,怕你被人欺負了去?!?/p>
南水天穿好了鞋,又耍賴不肯走,聞竹沉聲提醒她:“已經很晚了,大小姐該回了。”
南水天眼睛一轉,又笑盈盈地說:“時悅近期會向南氏定向增發(fā)股份,你……還叫我‘大小姐嗎?”她的笑容靈動狡黠,叫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親親她、抱抱她。聞竹眉心一動,但臉上還是冷冰冰的,半天才張開口,卻鬼使神差般輕輕地喚了一聲“天天”。
南水天一怔,隨即哈哈笑彎了腰,說:“竹仔,你也太可愛了吧!我逗你的!我以為……你會叫我‘南老板。”聞竹愣住了,瞬間臉漲得通紅,咬著嘴唇不知所措。南水天看著那張平日不茍言笑的臉露出這種神情,笑得幾乎喘不上氣。
聞竹在她的笑聲里轉身進屋,南水天以為他臉皮薄,正想要哄哄,他又捧著一個小小的盆栽折回來塞進她手里,悶聲道:“給你。”南水天看著那剛剛抽出的嫩芽,好奇地問:“向日葵?”
聞竹搖頭,說:“不是,我培育出的新品種?!?/p>
南水天得了禮物,心滿意足,臨出門又被聞竹拉住,他在她掌心里寫下了幾個數字。常年和泥土、植物打交道的手指有層薄繭,劃在南水天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細膩手心里,帶來癢癢的酥麻觸感。
“公寓密碼,下次進來等?!?/p>
南水天訝異地看了他一眼,又笑得不懷好意,問:“日期?好像不是你的生日,也不是我的,難道是前女友的?”
聞竹有些惱怒地抿緊唇,說:“沒有前女友。”南水天笑得更開心了,湊近了些,鼻尖幾乎貼上了聞竹的臉:“密碼嘛,你可以發(fā)到我的手機上,卻偏偏寫在我手里。竹仔,你是不是,特別想親近我呀?”
聞竹一愣,臉上猶如火燒,張了張口,卻什么都說不出來,只能“砰”地關上了門,卻隔著門板都聽到了南水天肆意張揚的笑聲。他倚著門板,心臟不受控制地瘋狂跳動。
4
聞竹總覺得,傻的不是他,是南水天。怎么會有這么傻的人,肯為素昧平生的人仗義執(zhí)言,甚至得罪名門貴女呢?
那串密碼,是他第一次遇見南水天的日期。
那時,他不過二十歲,因為父親重病,被同學攛掇著參加歌唱比賽賺取獎金,卻意外進入全國決賽拿了第二名。很快就有經紀公司找上門,聞竹自知不善言辭,并不適合娛樂圈,在林業(yè)專業(yè)研究深造才是他真正的領域,然而為了父親的醫(yī)藥費,他還是咬牙簽下了合約。他自我安慰著,反正他也確實喜歡唱歌。然而,他個性古板拘謹,又沒有后臺,像他這樣容貌出眾又伶俐討巧的男生,圈里不知有幾百幾千,憑什么輪到他出頭?
聞竹在第一次接受采訪時,就被記者百般刁難。他那時尚且青澀,笨嘴拙舌,正當他滿頭大汗地在咄咄逼人的問題下磕磕絆絆地作答時,冷不防一道懶散的聲音從練習室的角落傳來,將他和記者都嚇了一跳。
“入行還需要什么理由?這位大哥你當娛記難道是為了行俠仗義?”南水天一面打著哈欠一面從軟墊堆里站起身,嗓音冷清又嘲諷,“我看這位小哥人帥歌美,當明星也算是豐富了大家的文藝生活,算是造福大眾了?!?/p>
雖入行不久,那娛記還是認出了“大小姐”,便不再出聲刁難聞竹。聞竹還來不及松口氣,便注意到這個突然出現幫他解圍的女孩子漫不經心地攏了攏頭發(fā),伸著懶腰出了門,再不回顧。
如今Z團是最紅的偶像組合,白天,采訪他們的小姑娘溫柔嬌俏,明顯是事先做了功課,輪到“如果不當藝人,想多久吃一次甜品”這一問題時,特意跳過了不愛吃甜食的聞竹,笑道:“聞隊就沒有這個念想了,想吃一次蛋糕恐怕是兩年,三年?”
聞竹莫名想起南水天手里的餅干罐子,他躊躇了一下,按住話筒說:“天天,喜歡天天?!闭f完不顧隊友們夸張的驚詫起哄聲,自顧自地坐回原位。
聞竹深夜才下了通告,當他拉開公寓的大門,卻見室內燈火通明,南水天站在擺了鮮花和餅干的餐桌旁,朝他頗有風度地欠了欠身,笑嘻嘻地說:“大明星,叨擾一晚?!甭勚耢o靜地看著她,南水天僵了片刻,垮下臉,不情不愿地哼唧道:“好吧,上周放了林家老二的鴿子的事兒被老頭子知道了,我被攆出家門,只好讓你收留一晚了?!?/p>
聞竹垂下眼睛,極力壓下嘴角的弧度,一邊為她收拾客房,一邊低聲道:“多久都可以?!?/p>
南水天就這樣掩人耳目又光明正大地住了下來,她的保鏢都被遣走,只剩她一人時不時在聞竹家里晃來晃去。她有時出門比聞竹還早,有時又后半夜才帶著酒氣回來,她不提自己的行蹤,聞竹便也不問。
只是,南水天已經離開十天了,她的鞋帽還留在玄關,人卻消失得無聲無息。聞竹還是在化妝的間隙,從手機推送的新聞里看到的消息:“大小姐南水天與林氏二公子共赴歐洲,是豪門合作還是聯姻在即?”大大的標題晃得人眼睛生疼。聞竹點開報道,嫵媚嬌俏的南水天與風度翩翩的林二少并肩而立,如同一對璧人。
聞竹抿緊唇,認出那林二少是個熟人——南水天身邊的保鏢隊長,林源。聞竹閉上眼睛,自嘲地一笑,她那么明艷動人又瀟灑仗義,對她癡情的自然不止自己。
5
聞竹深夜回到家中,公寓里黑漆漆的,他卻察覺到一點兒不同尋常。他來不及換鞋,疾步奔到客房,月光灑在床頭,照亮了南水天潔白精致的面容。
聞竹俯下身,癡癡地凝望著她的睡顏。南水天慢慢睜開一只眼,迷迷糊糊地掀開被子拍了拍床鋪,慵懶地朝床中央挪了挪。聞竹血液逆涌,腦中一片空白,再回過神時才發(fā)現自己連外套都沒脫,已經直挺挺地躺進了南水天的被窩里,右手臂若有若無地傳來不屬于他的體溫。
清晨到來時,聞竹幾乎是驚醒的。他瞬間想起夜里是如何被蠱惑著上了南水天的床,最糟糕的是,他意識到自己的手還緊緊地攬在她的腰間。聞竹觸電般猛地坐起,身上未曾脫下的外套被壓得皺皺巴巴的,十分可笑,而早就醒了的南水天卻并沒有注意到他的糾結,正倚著床頭將一個小小的盆栽捧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著,喃喃道:“為什么還不開花呢?”
聞竹呆呆地看著她,南水天卻對他偏頭一笑,問:“你今天有工作嗎?我想出去玩兒。”
他們搭了最近一班國際航班,飛向不知名的國外小城。在陌生的國度,他們不是明星與豪門繼承人,無須用帽子口罩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可以在陽光下肆意地奔跑歡笑。
傍晚時分,天空飄起了雨絲,兩人躲閃不及,只好站在林蔭道下躲避。雨越下越大,聞竹脫下外套撐在兩人頭頂,南水天仰著臉朝他皺著鼻子笑了笑。聞竹深深地看著她,突然將衣角反手塞進她的掌心。南水天不明所以,下一刻陰影覆下來,聞竹俊朗沉穩(wěn)的面孔在眼前放大。南水天撐著外套,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近在咫尺。
許久,也沒等到別的動作。南水天睜開眼,對上聞竹猶疑懊悔的目光,最終他偏開臉,化成一聲退卻的嘆息。南水天展顏一笑,放開手勾住他結實的脖頸,在聞竹外套落地的瞬間,溫柔地吻上了他的唇。
她很久以前就喜歡聽這個人唱歌,繼而又驚艷于他的容貌,后來又覺得他嚴肅古板卻又傻氣得可愛,到如今步步淪陷,想要永永遠遠和他在一起,哪怕前路艱難,她也愿為他披荊斬棘。
然而,他們誰都沒料到,返程的飛機剛一落地,迎接他們的是蜂擁而來的記者和連成白晝的相機閃光燈。記者們激動地堵住兩人,話筒幾乎戳在了他們的臉上——
“你們是在交往嗎?”
“有人拍到二位在街頭接吻,請問照片是否真實?”
“作為偶像藝人,你是否認為自己的行為對粉絲不負責任呢?”
“……”
聞竹錯愕,下意識地護住南水天,不讓她暴露在鏡頭前。南水天卻暗暗拉下他的袖子,隨即對著媒體露出她招牌的壞笑,一句輕描淡寫的“無可奉告”,便從人群中殺出一條通道,拽著聞竹上了車。
聞竹局促地坐在她身旁,掙扎半晌,終于鼓足勇氣,想要問南水天愿不愿意公開、愿不愿意嫁給他。南水天卻先他一步開了口,說:“這事兒對你的職業(yè)生涯打擊太大,我也要忙一陣,可能得緩緩才能再見你了。”
一貫狡黠輕佻的笑容從南水天的嘴角隱去,顯得她格外沉穩(wěn)和陌生。聞竹呆呆地看著她,口中發(fā)苦,卻依然順從地同意了。
真奇怪,聞竹想,在被記者圍堵的那瞬間,他腦中混亂,卻半點兒沒考慮過自己的前程,而是更在意南水天是否愿意曝光、會不會順勢斷絕了和自己的來往。
6
聞竹有很久都沒見過南水天。
輿論在持續(xù)發(fā)酵,兩人異國的擁吻照被曝出,網上線下,四處都激起熱議。作為超高人氣的男偶像,聞竹的微博下充滿了質問、爭吵,甚至謾罵,南水天的形象一貫又是風流花心的富二代,受到的攻擊尤甚于聞竹。
雙方當事人并未做出任何回應,事情本該漸漸平息,卻又有一組南水天深夜多次出入聞竹公寓的照片流出,又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經紀人頭痛欲裂,直呼這是有人在有預謀地放料,聞竹卻麻木地盯著屏幕,看著那些因為他而惡毒詛咒南水天的言論,心里難過得如同刀割。
聞竹怔怔地不知為自己的前途著想,經紀人卻焦頭爛額地實時關注輿論,眼見論壇的風向開始轉向“大小姐不是要和林二少訂婚嗎,聞竹這是心機插足啊”,不由得頹然嘆息,破罐子破摔般把平板伸到了聞竹眼前。聞竹只掃了一眼便移開視線,抿緊嘴唇,固執(zhí)地一言不發(fā)。
有小助理敲門示意經紀人出來說話,聞竹呆呆地坐著,耳朵卻敏銳地捕捉到一句壓低聲音的話:“大小姐來了,在辦公室,要告訴聞隊嗎?”
于是他立刻起身推開門口的兩個人,毫不猶豫地大步朝南水天的辦公室走去。
南水天正靠著桌子擺弄茁壯成長的綠葉盆栽,冷不防門被拉開,她驚喜地抬起頭,下一秒卻厭惡地轉過頭:“你來干什么?”
林源毫不客氣地走進來,笑道:“從前給你當保鏢時,你不是最喜歡我們圍著你轉嗎?”南水天懶得同他磨牙,冷冰冰地說:“收起你那些小動作,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和聞竹的事兒是誰爆的?!?/p>
林源倨傲地一笑,答道:“你盡管不耐煩,我總會叫你知道,我和那個小明星,到底誰對你真心。你不會以為,他真能扛住壓力甘愿自毀大好前途,也甘愿跟你受苦吧?”林源又換了口氣,勸誘道:“你也知道南伯伯的脾氣,若你執(zhí)意選他,只會被趕出家門。你又不是沒能力、沒抱負,何必在他身上蹉跎?”
聞言,南水天終于肯正視他,林源剛要得意地笑出聲,南水天卻一改方才懨懨的模樣,冷冷一笑,又是從前那放肆狂傲的大小姐派頭,譏諷道:“你果然還是不了解我。我南水天吃軟不吃硬,自我認知非常透徹。不像某些人,自以為是偶像劇里的霸道男主,其實不過是惡毒的男配還不自知?!?/p>
林源的臉色變了變,抓過南水天的肩膀就企圖強吻她,南水天大怒,反手一掌甩在他臉側,喝道:“你滾!滾出去——”
林源吃痛,捂著下頜深深地盯著氣得急促喘息的南水天,冷哼一聲,推門離去。
7
聞竹剛想敲門,冷不防從南水天的辦公室里旋風般沖出來一個男人,聞竹認出那是林源,林源也輕蔑地瞥了他一眼,走了。
南水天沒料到聞竹就在門外,一時慌亂地攏攏頭發(fā),落在聞竹眼里,如同心虛一般。
“你、你來了?!蹦纤旖Y結巴巴地說。而聞竹只是定定地看著她側臉鮮紅的指印,目光深沉,直讓她如芒在背、手足無措。
聞竹伸手,認認真真地為她系好扣子,慢慢撫平她被揉皺扯開的領口,動作太過溫柔,幾乎讓南水天生出了他對她愛意深沉的錯覺。他最后倒退一步,用手指輕輕在她嘴角一抹,蹭干凈了一塊花掉的口紅印。
南水天心跳如擂,開口時嗓音發(fā)緊,她勉強笑道:“我……下周三過生日,竹仔會在家為我煮長壽面嗎?”
“會?!?/p>
南水天松了一口氣。
南水天生日那天,聞竹早早就推掉了所有工作,耐心地在廚房里熬湯。時鐘走過了一圈,從上午九點到晚上九點,南水天卻始終不曾登門。聞竹從滿心期待,到默默地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南水天都沒有出現,也沒有發(fā)來任何消息。聞竹執(zhí)拗地坐在空蕩蕩的客廳里,固執(zhí)地不肯主動聯系她,好像只要她不來信兒,他便要等到地老天荒。
終于,手機響了一聲。聞竹閃電般劃開屏幕,卻見是八卦新聞的推送:“大小姐與林二少共進晚餐,疑似好事將近。”配圖是浪漫的燭光下,美麗高傲的豪門小公主與風流俊俏的林家公子。
聞竹死死地咬緊牙。他知道,她不會來了。一碗普普通通的熱湯面,又怎比得過迷離醉人的鼎盛富貴?
南水天終于擺脫了林源,抓起車鑰匙朝停車場狂奔而去。
她今天在咖啡館坐了一天,行程卻很緊,約見的人一個接一個。因為會面的人個個身份舉足輕重,她又嫌吃了東西還要補妝浪費時間,竟靠著一杯杯黑咖啡堅持到晚上。只是沒想到,原本和林家支系談的合作,卻是林源頂替了原本接洽的人親自來談。南水天平日里表現得再跋扈輕狂,涉及南家的商業(yè)事務,卻也不能當場給林源沒臉,只能極力周旋。
南水天發(fā)動了車子,胃里翻絞著銳痛,冷汗淋漓濕透衣衫,大約是一天沒吃東西卻喝了不少黑咖刺激胃的緣故。她勉強踩下油門,只想趕回聞竹身邊,一想到聞竹和他的熱湯面,她虛軟的手腕又有了力氣。
夜晚十點,南水天終于到了聞竹的公寓,她手腳打戰(zhàn),咬著牙想要輸入房門密碼,門卻突然開了。南水天強撐著站直,對聞竹露出大大的笑容:“竹仔,我……”聞竹只是盯著她,帶了深重的悲哀和失望,很輕很慢地說:“你走吧?!?/p>
8
聞竹是從經紀人那兒聽說南水天出車禍的消息的。
據說她在夜里開車回家時,因為胃痛過于劇烈,無法控制車輛,撞上了電線桿。所幸傷勢不重,在醫(yī)院再休養(yǎng)幾天便可出院。
聞竹明明知道她并無大礙,卻還是忍不住,提了一罐牛骨湯去看她。在私立醫(yī)院的高級病房門口,他鼓起勇氣正要敲門,卻聽見里面?zhèn)鱽砩n老但中氣十足的男聲:“我絕對不同意!這種想攀高枝的小明星,男的女的,我見得多了!我南家?guī)状?,從沒有跟娛樂圈的人結婚的先例!我南霖的女兒,嫁人必須要門當戶對!”
聞竹頓住腳步,又聽見南水天說:“爸,你天天嚷著門當戶對,又為什么要同我媽結婚?”南水天的聲音很低,仿佛很疲憊,聞竹從未聽過她用這種近乎懇求的語氣說話,更別說是對一向不滿意她的父親了。
“那怎么能一樣?!”老南總似乎是愣了愣,不悅地反駁道,“你媽媽知書達理,你外祖家雖不富貴,卻也是書香門第的底蘊,那個聞什么的偶像明星憑什么能和你媽媽相提并論!”
南水天又低聲反駁了幾句,父女間唇槍舌劍,老南總甚至以斷絕關系來威脅南水天。聞竹不欲再聽,在門邊放下湯罐,默默離去。
聞竹在這一瞬間意識到,南水天遠比他想象的更看重他。
可是,這份深情,在長輩的反對下又能堅持多久呢?她正值灼灼年華,大好青春,又有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家世、相貌,她真的甘愿為了他,同親人反目、放棄優(yōu)渥的生活嗎?即使她此時年輕氣盛、義無反顧,到了后悔的那一天,她難道不會對他心存怨懟嗎?
聞竹害怕,如果真的有一日,南水天看他時,目光不再輕巧甜蜜,而是厭惡怨憎,他真的能承受嗎?一想到這種可能,聞竹就難以抑制地戰(zhàn)栗起來。
聞竹很久很久都沒再同南水天聯絡,南水天在發(fā)了幾次消息都得不到回音后,也不再聯系他了。聞竹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卻也痛徹心扉。他知道,她做出了選擇。
安靜了近一個月后,聞竹才收到了來自南水天助理的一封郵件。上面措辭十分官方,問他能否陪同南小姐出席唐家的宴會。聞竹怔怔地看著屏幕,一直到眼睛酸澀。不過一個月前,南水天在餐桌上一邊漫不經心地嘲笑唐綺,一邊半強迫半撒嬌地要他陪她參加宴會,那時的笑語仍在耳邊,轉眼人事已易。
聞竹猶豫了很長時間,才艱難地敲下回復,說他很榮幸收到邀請,但自己已經安排了別的工作,無緣陪伴南小姐了。
9
聞竹直到最后一刻,才得知經紀人給他新接的工作是作為唐綺的男伴出席宴會。他霍然轉身,將戴了一半的袖扣死死地攥進掌心。經紀人滿臉是汗,尷尬地解釋道,反正他已經和大小姐分道揚鑣了,正好唐小姐還愿意捧他……
聞竹瞪著他,經紀人心里發(fā)虛。他知道,聞竹雖然寡言少語,卻個性執(zhí)拗,他不想做的事兒誰都逼迫不了他。盡管他平日里看起來有些木訥拘謹,但他只往那里靜靜地一站,那種淵渟岳峙的氣度就無端教人心生敬畏。
沒想到聞竹冷冷地看了他半晌,竟然默默地低頭重新戴上袖扣。這就是默認了,經紀人松了一口氣。連日來的事件,明顯是有人蓄意針對聞竹,聞竹在演藝事業(yè)上受到的打擊很大,一連丟了好幾個代言和登臺機會,他本人對此毫不在意,經紀人卻不能不作打算。更讓他憂慮的是,聞竹和時悅的合約即將到期,坊間紛紛傳言,Z團的隊長即將換人,公司打算另捧新人。
聞竹沉默地立在唐家奢靡輝煌的晚宴上,任由唐綺炫耀般將他拖到各處,得意地同賓客寒暄,在別人的調侃時,故作嬌羞地貼上聞竹的手臂。聞竹木然地盯著酒杯里色澤溫軟的液體,他心里想的那個人始終沒來。
宴會過半,大廳門口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唐綺眼睛一亮,不由得拔高聲音嬌滴滴地拉著聞竹上前迎接。聞竹猝不及防地對上南水天的眼睛,她挽著林源的手臂,一齊步入晚宴。林二少一邊殷勤地為她拿飲料,一邊斜睨著聞竹,嘴角翹起一絲得意又傲慢的弧度。
而聞竹眼里只能看見一個人。南水天看著他,目光里沒有激烈的情緒,也沒有刻意的冷淡,只是虛無,像是看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他下意識地想拉她的衣角,手指一動,又放下了,難過地垂下眼睛。他已經失去了靠近她的資格。
沒想到,南水天卻在眾目睽睽之下,放開了林源,徑自走過來用力地抱了他一下。滿場嘩然,聞竹卻聽不見紛雜的議論,唯有耳脈中血液呼嘯而過的聲音,他僵立在原地。等他終于回過神想要緊緊地回抱住南水天時,她卻先他一步抽身后退。她溫柔而專注地、仔仔細細地替他抻好衣領,不放過一絲細小的褶皺,而后,對他笑了一笑,眉目秀麗,一如往昔。
她說:“再見?!?/p>
聞竹痛如錐心。他恍然想起某個深夜,南水天睡眼惺忪,慵懶地掀開溫暖的被窩朝他抖了抖,那么的不設防,輕描淡寫地就交付了她完整的信任。而他卻背棄了她的勇敢,讓她的抗爭淪為笑話,如今又同敵視她的人并肩而立。
9
南水天在林源的辦公室里大發(fā)脾氣,室內一片狼藉,如颶風過境。那并不是大小姐性子的驕縱嗔怪,而是真正的暴怒。南水天知道自己得罪的是林家,但她不在乎。她將林源的辦公室砸得稀爛,徹底同他撕破了臉,因為——林源未經她同意,擅自對外宣稱兩人已有婚約。
林源扭住她的手腕,冷笑著說:“你還對那個小明星念念不忘?等著瞧吧。”
南水天狠狠地推開他,一路狂踩油門回到家中,頹然倒進沙發(fā)。哪怕她知道她與聞竹已無可能,她也甘愿等待,可聞竹始終一言不發(fā),埋葬了她所有的希望。
南水天是從新聞彈窗得知聞竹決定下個月末合約期滿后便退出Z團,并決意退出娛樂圈的消息的。南水天僵坐在那里,顫抖著捂住臉。
超高人氣偶像聞竹驟然退隱的消息,如冷水入沸油鍋,霎時激起無數的討論。媒體動作迅速,飛快地制作出了聞竹的視頻合集。南水天茫然地盯著屏幕,屏幕上無數的聞竹在唱歌、跳舞、參加綜藝,又飛速地消逝,只有一小段舊日的采訪,才喚起了南水天的一點兒注意。
那是聞竹出道多年的笑臉合集。聞竹一貫內斂寡言,即便是做偶像,也很少露出笑容。這段視頻收錄了聞竹堪稱罕見的微笑瞬間。前面的笑容片段大多是節(jié)目效果或舞臺需要,只有最后,是幾個月前的一個采訪,主持人問他想多久吃一次甜食,他抿了抿唇,突然露出羞澀而耀眼的笑容,輕聲說:“天天,喜歡天天?!?/p>
屏幕里的聞竹笑得靦腆,眼睛里卻有掩飾不住的光彩,南水天怔怔地看著,終于失聲痛哭。她身旁的茶幾上,聞竹送她的小盆栽終于開了花,形如向日葵的花朵中央,花蕊深深淺淺,像是某種符號,細看原來卻是個“天”字。
10
聞竹的解約并沒有被為難,連他想辦一次告別演唱會的想法也被公司大力支持。他心知肚明,是南水天以股東的身份,特意幫他打了招呼。
南水天握著小小的花盆坐在會場不起眼的一角,這是聞竹演藝生涯里的最后一場演出,偌大的劇場座無虛席,到處都是傷感垂淚的粉絲。
聞竹站在臺上,在無數觀眾低低的啜泣聲中唱完了最后一首歌。他在唱歌方面很有天賦,舉手投足間都是自信,離了舞臺面對眾人的目光,卻總是局促拘謹。
會場巨大的銀幕上投下聞竹線條利落的俊朗面孔,他握著話筒,仿佛是極艱難又悲哀的模樣,卻十分堅定,一字一句地說:“我知道外界有許多猜測,我很感謝大家一直以來對我的支持,但是,放棄藝人身份,這的確是我自己的意愿?!彼猿暗匾恍Γf:“我的性格,確實不應該入這一行,我想,之后大概會重新考學念書吧。我想當個不用和人打交道的植物學家,希望還能有這個機會。”
他抿緊唇,下定了決心,終于將許多埋藏在內心深處的真心話吐露出來:“對于大家好奇的我是否戀愛的事兒,我無意欺騙,卻也很難開口。我的確有一個很喜歡的人,只是那時,我并不明了她對我的心意,是否如我對她那般。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定義我們之間的關系,所以只能保持沉默?!?/p>
這是聞竹第一次在公眾面前說出如此長的一段話,因為天性羞澀,不善言辭,更顯得這番話格外真誠而勇敢。四下騷動起來,不少粉絲大聲呼喊著,讓他說出那人的名字,而聞竹只是垂下眼睛。
氣氛正熱烈又傷感,冷不防,場內突然陷入黑暗,到處是尖叫嘶喊聲,似乎是斷電了。
聞竹在黑暗的舞臺中央席地而坐,他并不驚慌,只有滿心苦澀。失去了那個人,無論發(fā)生什么他都無所謂。然而下一刻,他猛地抬起頭,一道熟悉的嗓音隨著擴音話筒由空氣傳入他的耳膜,一如既往地高調,依舊是張揚凌人的大小姐風格。
南水天于黑暗中,對著千萬人向他宣布:“天天喜歡你——”
很久很久之后,微博認證已經改為央農林學博士的聞竹曬了一張十指交握的照片,無名指上的對戒雖不名貴,卻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南水天V轉發(fā):大小姐說,天天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