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國忠
(揚州市委黨校,江蘇 揚州 225000)
在1859年出版的《論自由》中,密爾提出了在大眾民主社會中個人自由問題,他深深感到民主社會的建立并不能自動地保護個人自由,必須預防社會多數對個人思想言論自由和個性自由的不當干涉,并就社會多數權力之于個人的限度作了深入討論。
密爾首先將自由劃分為意志自由和社會自由。密爾一開始就提出,他在此文不討論意志自由問題。這篇論文的主題,不是所謂的意志自由,而是公民自由與曰社會自由,也就是社會所能合法施加于個人的權力的性質和限度。它遠非什么新問題,不過隨著人類比較文明的一部分進入到進步時代,它又在新的情況下呈現出來,而且要求人們給予不同且更為根本的對待。
從密爾開始的這段話我們知道,密爾《論自由》準備討論的是社會自由問題,而不是意志自由問題,即形而上哲學上的自由問題,而是討論社會現實關系中的自由,密爾討論的社會自由還是一種區(qū)別于政治自由和經濟自由的社會自由問題。從政治自由到社會自由,中有經濟自由,政治自由主義通過自由導源于自然狀態(tài)的天賦權利建立了憲政政府,蘇格蘭啟蒙運動建立了經濟自由主義。密爾對自由的探討不再限制在國家與個人之間的關系而是擴大到民主社會與個人的關系,即探討了社會自由問題。
過去,自由意味著對防止少數統(tǒng)治者的暴虐的防范,斗爭發(fā)生在被統(tǒng)治的多數普通民眾與處于統(tǒng)治地位的少數精英之間,為了使多數民眾能夠免于被少數特權階級人士施加的政治迫害。也就是說,過去,統(tǒng)治者總是與要求權利的人民處于對立的狀態(tài)。但是,現在,自由進入了新大眾民主的時代,面臨著新的問題。密爾的自由理論是發(fā)生在舊主題上的新變異,因此“自由與權力”這一問題需要不同的、更加基礎性的對待,因為社會進入了大眾民主的文明狀態(tài)。
人們曾經以為當實現了民主政治,由于統(tǒng)治者是處于人民的選擇、受控于人民,國家的各種官員若成為人們的租戶或代表,可以隨他們的高興來撤銷,權力濫用的問題已經解決,“一個民族無須對自身的意志有所防御”。如果統(tǒng)治者和人民在利益上是一致的,那么保障人民權利這樣的問題也就不成其為問題了。
但是,政治理論和哲學理論,也跟人一樣,常常因成功而把失敗所能遮掩的錯誤和缺陷暴露出來。人們開始覺察所謂的“自治政府”與“人民自我治理權”等名詞并不能反映事情的真實狀態(tài)。人民的意志實際上只是大多數人的意志,或者是人民中最活躍的一部分人的意志;而所謂大多數又或者只是使他們自己成功地被接受為大多數的那些人的意志而已;結果就是,人們也會要求壓迫總體中的一部分人。
也就是說,民主政治的建立并不能自動解決個人自由或曰社會自由問題,在新的時代的背景下,對個人自由的最大威脅不再是專制時代的政治權威,而是大眾民主中的社會權威,其不僅有可能帶來政治性壓迫,更可能帶來社會性壓迫,從而帶來集體的平庸,需要在社會權力和個人自由之間劃定一條界限,確保在大眾民主下個人自由。這就是自由面對的時代“新”問題。
為了防止民主社會多數的暴政,確保包含少數人在內的個人自由,密爾主張人類自由的適當范圍:首先是人類內在的意識領域的自由;第二是品位和志趣的自由;第三是由個人自由可以推出在同樣限制內個人聯合的自由。從密爾關于自由的討論來看,他的自由觀實際強調的是兩點:思想言論自由和個性自由。密爾認為,大體來說,如果一個社會不尊重這些自由,無論其政體形式是什么,都不能算是自由的。思想自由是絕對的,言論和行動的自由都應受到必要的限制。又因為一個人的行動比起其言論來傷害他人或社會的可能性要大一些,所以,行動自由比言論自由受到的社會限制也要多一些。
思想言論自由是防范專制統(tǒng)治的保證之一,而且還是認識真理及獲得真理的重要途徑。密爾在《論自由》第二章指出,在一個大眾民主的時代,大眾的意見已經成為了對思想和言論自由進行壓制的力量,因為人們閱讀著相同的書,受著相同的媒體和教育的影響,去往相同的地方,形成了一致的觀念。
密爾論述思想言論自由,首先訴諸人類會犯錯的事實,“那些想要壓制它的人當然否認它的正確性,但是這些人也不可能是一貫正確的”,所有對討論的打壓都假設,打壓者假設自身是對的,但是歷史證明,我們并不總是對的。任何人的認識都有局限性、不確定性、無法保證自己的完全正確性。只有經過自由討論和自由辯論,正確的知識才能形成。其次,密爾訴諸真理的價值。如果個人僅僅是由于公眾不接受而害怕表達自己的觀點,那么,在這種情形下,我們的損失將會很大。如果全人類持有一種統(tǒng)一意見,而僅僅一人持有相反的觀點,這時,人類要使那個人沉默并不比那個人使人類沉默更為正當。迫使一種見解不能發(fā)表的特殊罪惡在于它是對整個人類見識的掠奪,對后代和對現存的一代都是一種掠奪。再次,他訴諸合理性的價值,他聲稱,即便一個意見包含了全部真理,如果它沒有在公開的爭論中遭受質疑,人們也只是把它作為一個成見加以堅持,并沒有理解其理性根據,最后,他訴諸重要信念的價值,他聲稱,如果不與相反的意見碰撞,人們信念就缺乏真誠的觀點所具有的說服力。
允許錯誤觀點表達出來對我們有何益處呢?密爾回答,不管我們的觀點是多么正確,如果不經常通過充分的和無所畏懼的討論,那么它只是死教條而不是活真理,一個人對于一件事如果僅僅知道他自己的一方,他對那件事就所知甚少。對于一種意見,因其在各種機會的競爭中未被駁倒而假定其為正確,這是一碼事;為了不許對它置疑而假定其為正確,這又是另一碼事:它們之間是有很大區(qū)別的。除非我們允許別人向我們認為是正確的觀點挑戰(zhàn),或慎重考慮這些挑戰(zhàn),否則我們不能確定我們的觀點是否真的正確或者我們的斷言是否武斷。
密爾在論述完思想言論自由后,緊接著論述個人按照著所思所想行動的自由,即個性自由。個性是個人具有自己意志,根據自己的所思所想和自己的利益對外界事物作出判斷,而不是根據社會習俗和輿論作出判斷。人類應該被允許按照自己的意見自由行動,其中包括能夠依照他們自己選擇的方式生存并且聯合他們愿意聯合的人,只要他們愿意自負責任和自擔風險。密爾從人的自由、人性以及性格、社會進步等角度論證了個性,認為能夠按照我們愿意的方式安排我們自己的生活是“人類幸福的主要因素之一,也是個人進步和社會進步中一個十分主要的因素。
個性是幸福的首要要素之一,對于生物意義上的人也有積極的意義。人類要成為思考中高貴而美麗的對象,不能依靠把自身中一切個性的東西都磨成一致,而要靠在他人權利和利益所允許的范圍內把它培養(yǎng)起來并發(fā)揚出來。相應于每個人的個性的發(fā)展,每個人自己也變得更有價值,對于他人也能夠更有價值。因為他的生命有了更大程度的的充實,而當單位中有了更多的這樣具有個性的生命時,由單位組成的社群自然也就擺脫了停滯而有了更好的發(fā)展。
密爾的觀點當然不是說高度自主的人就必然幸福,而是說自主思考與行為是一個人的人生能夠享受高級快樂的必要條件。自主選擇是其幸福生活的一個必不可少的要素。自由之所以是有價值的,部分是因為它是自主選擇的構成性要素,部分是因為它是發(fā)現個性本質之多樣性的工具。密爾強調,凡是壓毀人之個性的都是暴政,不論它以什么面目出現,也不論它宣稱是執(zhí)行上帝的意志還是執(zhí)行人民的命令。
人類之所以有正當理由有權可以個別地或集體地對其成員的行動自由進行干涉,唯一的正當理由是自我防御。文明社會中的任一成員,之所以能夠施用一種權力違反其意志而不又為正當,唯一正當的理由是要阻止對他人的危害。
密爾在《論自由》中給自己設定的任務之一就是確定一個社會對個人合法干涉的界限。任何人的行為,只有涉及他人的那部分,理應受到管理,即他要就此對社會負責。在僅僅涉及到他本人的那部分,從權利上講,其獨立性是絕對的,個人就是最高主權者。當然,涉己領域不是指不影響任何人的行為領域,而是指他人的利益沒有受到傷害性的影響。傷害意味著對他人或社會的傷害,尤指對社會和他人的安全和自治利益的傷害。
在劃定了個人自由與社會權威的這一界限后,社會不能強迫一個人去或者不去做一件事,說是因為這樣對他比較好或因為這樣會使他比較愉快。因為這是別人的意見,不能因為別人認為是好的就具有干涉的正當性。這些別人認為好的理由,若是為了向他規(guī)勸,或是為了和他辯理,或者是為了說服他,以致向他懇求,那都是好的,但是不能借以對他實行強迫。反對社會干涉?zhèn)€人行動的最主要理由在于,公眾不干涉則已,一旦有所干涉,則往往錯誤百出,且往往干涉它不應干涉的事。如果一個人的某些行為和某些性格,利害僅僅關系自身,而不會影響到與他交往的人,則他遭受的最大麻煩,必須限于眾人的譏評以及隨之而來的不便為止。
密爾在界定傷害時,首先將社會情感排除在傷害之外,有些行為對他人有所影響僅僅是因為人們不喜歡這一行為或認為其不合道德,他人純粹的厭惡或情感的痛苦不屬于傷害。其次,他人并不是有了某種利益,就自動地有了權利而得到保護,只有合法的利益才值得社會保護。在這里,檢驗標準不是看一個人的利益是否受到了他人的傷害,而是要看他的利益是否應當作為權利來保護。因此,密爾并不認為,如果一個人有一種利益,他并不就“因此”而擁有一種權利。密爾“傷害”概念的核心,是指對社會賴以生存的社會法則的侵權,對他人的傷害,理解為對他人至關重要利益的損害,最主要的是對社會和他人安全利益的侵犯。
總之,只要一個人的行為對他人或社會造成了確定的傷害,或者有傷害的確定危險,行為便超出了個人自由的范圍、而宜為道德或法律過問。當然,一個人行為并沒有違反對于社會的任何特定義務,也沒有對他人產生直接的傷害,而由這種行為產生出來的損害也只具有間接性、非必然或者僅具有推定的性質,那么,社會應該寬容這一點點的不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