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何以成為“救時宰相”

張俊偉

張居正是明朝中期著名的政治家。他年少時就聰慧過人，有“神童”的美譽。他12歲中秀才，16歲中舉人，23歲中進士并被選入翰林院擔任庶吉士。42歲時，張居正被擢升為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參與朝政。期間，他和高拱抓住機遇，促成韃靼與明朝互市和好，穩(wěn)定了北部邊疆形勢。

1572年，年僅47歲的張居正取代高拱擔任內(nèi)閣首輔?！熬诱秊檎?，以尊主權(quán)、課吏職、信賞罰、一號令為主”。他推行“考成法”，明確各級官員職責，以六科控制六部，再以內(nèi)閣控制六科，層層考核，提高了政府辦事效率，使朝廷政令“雖萬里外，朝下而夕奉行”。他高度重視解決國家財政虧空問題，把完成官稅征繳作為各級官員“考成”的重要內(nèi)容，從而扭轉(zhuǎn)了稅銀拖欠現(xiàn)象。他認識到土地集中兼并是導致“國匱民窮”的重要因素，“豪民有田不賦，貧民曲輸為累，從而導致民窮逃亡，故額頓減”，下令在全國范圍內(nèi)重新丈量土地，清查漏稅田產(chǎn)，重新繪制魚鱗圖冊，并在此基礎上推行“一條鞭法”。政府財力匱乏局面由此而改觀：“太倉粟充盈，可支十年……太仆金亦積四百余萬”。張居正還知人善任，任用了一批能臣干吏。如任用李成梁鎮(zhèn)守遼東、戚繼光鎮(zhèn)守薊門，抵御蒙古入侵；任用潘季馴治理黃河、淮河及運河等。他還任用殷正茂擔任兩廣督撫，鎮(zhèn)壓兵民反叛；采取強硬措施，鎮(zhèn)壓盜賊，維護了社會穩(wěn)定。在他主政下，已呈衰敗跡象的大明王朝出現(xiàn)了“中外乂安，海內(nèi)殷阜，紀綱法度，莫不修明”的中興景象。

長期以來，張居正被視作偉大的改革家，但史料顯示，情況并非如此。正如鳳凰網(wǎng)歷史頻道“重讀張居正”所言：“只要梳理下明代歷史，我們便會尷尬地發(fā)現(xiàn)：張居正各項主張似乎都是前人曾經(jīng)說過、做過的。而他唯一超出前輩的地方，似乎只有他那將大明朝的官僚機器的運行效率驅(qū)趕到最大的嚴苛而已”。不管怎么說，稱其為“救時宰相”，大體是沒錯的（梁啟超甚至稱張居正為“明代唯一的大政治家”）。那么，張居正又是如何成為“救時之相”的呢：

1.最高決策者的充分信任，給了他施展身手的機會。自胡惟庸案以后，明朝即廢除了宰相一職?；实奂仁谴竺魍醭亩麻L，更兼著大明王朝的總經(jīng)理。為了處理大量的日常管理事務，明朝設立了內(nèi)閣來充當皇帝決策的顧問和參謀。內(nèi)閣的獨特定位決定了如下事實：即便事實上履行著宰相的職能，在維系國家政治運轉(zhuǎn)中發(fā)揮關鍵作用，內(nèi)閣也只能是“有宰相之實，而無宰相之名”。這種名實不符的現(xiàn)象，決定了內(nèi)閣（首輔）要想有所作為，必須首先獲得皇家的充分信任。在這方面，張居正面臨著難得的機遇，也抓住了這個機遇。當時，萬歷皇帝年齡尚小，正是學習、戲耍的年齡，張居正結(jié)交司禮監(jiān)大太監(jiān)馮保，與宦官保持良好關系；曲意迎奉年幼皇帝的母親李貴妃，取得了貴妃的信任。這就為其放手施政、施展治國理政才能創(chuàng)造了可能。當然，隨著年齡的增長，小皇帝感受到相權(quán)的擠壓而產(chǎn)生壓抑感，甚至在張居正死后對其開展清算，那就是后話了。

2.“敬天法祖”，繼承前人優(yōu)秀傳統(tǒng)，使施政切合了時弊。張居正執(zhí)政時所面臨的問題，如吏治腐敗、政府效率低下，土地集中、收入差距拉大，國庫空虛、軍備廢弛等，都不是一夕而成的，而是長期演變的結(jié)果。早在嘉靖年間，明世宗就在張璁的輔佐下有針對性地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具體如：整頓朝綱、抑制宦官，廢除外戚世封、清理勛戚莊田，減輕租銀、賑災濟荒，征剿倭寇、整頓邊防，改革科舉制度，遏制土地兼并等。這些措施，對于緩解社會矛盾發(fā)揮了一定作用，“天下翕然稱治”，甚至呈現(xiàn)出“中興”的跡象。對于嘉靖前期整頓學政、吏治的成就，張居正曾做過高度評價：“臣等幼時，猶及見提學官多海內(nèi)名流，類能以道自重，不茍循人，人亦無敢干以私者”。但此后不久，嘉靖皇帝便沉湎于修道和長生不老之術(shù)，多年不上朝；而擔任首輔的嚴嵩又揣摩圣意，上下其手，大肆營私舞弊，由此導致朝政迅速敗壞，社會形勢更加惡化。面對和嘉靖初期同樣的社會矛盾，張居正沒有標新立異，沒有另起爐灶，而是把恢復、貫徹嘉靖革新的良策作為自己的重要任務，“方今國家要務， 惟在遵守祖制， 不必紛紛更改”。他從省議論、振紀剛、重詔令、核名實、固邦本、飭武備等六方面入手，全面闡述了自己的施政綱領，其核心就是整頓吏治和提高政府“執(zhí)行力”，通過重整綱紀、力行法度，來實現(xiàn)社會的良治。這也是奉行“敬天法祖”、“遵守成憲”施政方針的內(nèi)在邏輯。采取上述施政方針，毫無疑問，與張居正早年擔任庶吉士、熟悉明朝法令及其演變的個人經(jīng)歷有關。但這樣做，顯然也是有助于消除皇室“幼兒寡母”疑慮，增強皇家信任的；是有助于獲得士大夫、官僚階層認可，化解反對聲音的。

3.有張有弛，循序漸進推行新政。對于嘉靖后期政治敗壞的糾正，不是從張居正才開始的。早在嘉靖、隆慶更替之時，由張居正協(xié)助徐階起草的嘉靖遺詔，就以嘉靖的口吻對嘉靖癡迷道教的做法做了自我批評，并提出要為那些因批評玄修而受到懲處的官員恢復名譽和官職，這就為隆慶皇帝調(diào)整政策打開了大門。徐階主政，堅持“以威福還主上，以政務還諸司，以用舍刑賞還諸公論”，在內(nèi)閣推行集體辦公，大力整頓吏治，選拔賢才、裁減冗員。高拱擔任首輔，更是以天下為己任，大刀闊斧調(diào)整政策、整治社會積弊。到了張居正擔任首輔，要想“推倒重來”、“另起爐灶”已根本不可能；張居正能做的，只是在繼承前人的基礎上使“撥亂反正”更進一步。而張居正也正是這樣做的。他以“考成法”為抓手，“選賢任能”，整頓吏治，一舉改變官員因循守舊、效率低下的頑疾。在此基礎上，他推動清丈土地，重畫魚鱗圖冊，打擊勛爵、大地主的不法行為，堵塞稅收流失，為鞏固國家財政打下了良好基礎，使明朝統(tǒng)治出現(xiàn)中興局面。

4.陽明心學使張居正對銳意推行新政持有大無畏精神。張居正步入仕途時期，正是陽明心學廣為流行的時代。陽明心學對張居正影響最大的，是“狂者胸次”（即進取之士的胸懷，筆者注）。對于“狂者胸次”，王陽明曾將其解釋為：“信得良知真是真非，信手行去，更不著些覆藏”；“狂者志存古人，一切紛擾俗然不足以累其心，真有鳳凰千仞之意，一克念即圣人矣”。立于千仞絕壁之上，卓爾不群、超凡脫俗的鳳凰形象對張居正產(chǎn)生了強大的吸引力。

自小就胸懷大志的張居正，仿效其老師徐階“內(nèi)抱不群、外欲混跡”，在相互傾軋的官場上忍隱沉浮，其所圖者，就是一朝掌握權(quán)柄以行宏圖大志。對于其報國志向，張居正曾做過如下描述：“二十年前曾有一弘愿，愿以其身為蓐薦，使人寢處其上，溲溺之，垢穢之、吾無間焉。……有欲割取吾耳鼻，我亦喜歡施與，況詆毀而已乎？”待到其擔任首輔之后，張居正便積極為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而努力。他憑著對施政理念的強烈自信，強力推行各項施政綱領，即使遇到反對也不改初衷。在其執(zhí)政期間，張居正采取了一系列不合情理、有違常規(guī)的做法，例如：勾結(jié)內(nèi)臣、諂媚內(nèi)宮；過分嚴格管教小皇帝，乃至激起逆反情緒；攬權(quán)，壓制其他閣僚發(fā)揮作用；貪戀權(quán)位，營求奪情；壓制言官，阻塞言路；乃至“毀書院、禁講學”等等。對于上述各種措施的非議，他也是心知肚明的，但他仍然義無返顧地做了。背后驅(qū)動他的，就是其早年樹立的弘愿和卓爾不群的鳳凰的自我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