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繡品

江蘇省鹽城市亭湖高級中學(xué)高二文科班 姜力娜

小時候，總喜歡守著一盞舊式臺燈，粘在外婆的身邊，聽她講從前的故事，看她手指間的繡花針在衣物間歡快地穿梭……不多時，一只胖嘟嘟的黃色小鴨、一只呆萌的白色小兔或是一只機靈的褐色小狗，便活靈活現(xiàn)地呈現(xiàn)在我衣服的前襟、臂上或是因我頑皮而刮破的衣服的洞口——那些錦上添花或是藏拙遮丑的圖案瞬間征服了我。第二天，我便帶著它們四處炫耀，總能招來小伙伴們驚羨不已的目光。

這樣的日子，幾乎綿延了我的整個童年。那些帶著歡快生命氣息的圖案似乎已經(jīng)悄然融入了我的生命，成了我兒童時代最溫馨的記憶。

上初中之后，我漸漸發(fā)現(xiàn)，衣服上的那些我曾經(jīng)以為是世上最美的圖案，已經(jīng)不再具有吸引同伴目光的魅力。同學(xué)們看到它時，甚至會笑嘻嘻地說我幼稚、老土，雖然知道他們說的是玩笑話，但我依然感覺到了一種被時尚甩開的失落。于是，我會情不自禁地偷偷觀察和打探同學(xué)們所崇仰的“潮流”，最終發(fā)現(xiàn)，黯淡了外婆繡出的曾讓我無比傾心的動物圖案的乃是各種外國名牌的LOGO、日本卡通人物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英文“內(nèi)涵段子”。即便我說不出這些商標、圖案、段子到底美在哪里，但我知道這就是“時尚”。“時尚”猶如一陣颶風，它要摧毀你原有的觀念是不需要和你闡述道理的。

一天在體育課上，我不小心蹭破了運動褲，回家被外婆瞧見了，她似乎一下子覓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趕忙取過我換下的衣服，找來她久未派上用場的繡品包，翻找著合適的絲線，打算在那小小的洞口上勾畫她的杰作。我趕緊走上前去——自然不是為了欣賞她的手藝，而是結(jié)結(jié)巴巴地編出了一個又一個驢唇不對馬嘴的理由，奪回了那件衣服。

外婆悻悻地站著，茫然無措。我不知道用什么話語才能消除我們之間的尷尬。

當別人好心的付出，被你覺得是一種累贅時，她該是多么失落！當別人真心想為你做點什么，而你卻覺得那只是在添亂的時候，你又該如何才能做到?jīng)]有傷害地拒絕？

那段時間，我感到我和外婆就處于這種因?qū)擂味嗷シ笱艿木车刂小?/p>

之后的一堂美術(shù)課，老師帶我們參觀了市民間藝術(shù)館。那一個個內(nèi)容豐富的展廳、一篇篇極富文化氣息的展品介紹、一件件琳瑯滿目的藝術(shù)品令人嘆為觀止。

我們走進了名為“繡品屋”的展廳，這里全是精彩紛呈的民間刺繡精品！

我不知道如何來形容這些五彩繽紛的繡品——有大幅的華章，有精致的小品，一下子將我們帶入了一個由五彩絲線構(gòu)成的絢麗世界。突然，身邊一位同學(xué)指著面前精美的動物繡品對我說：“看！這些繡品多像你外婆在你衣服上繡的圖案！”

可不是！面前櫥窗里的一組動物繡品——有飛禽，有走獸，有昆蟲，有魚蝦……一個個栩栩如生，流光溢彩，多像外婆的手筆！

我仔細審視著，眼前的一件件繡品漸漸模糊了，慢慢幻化成了外婆在我的衣服上繡的一只只小鴨、小兔、小狗……原來我的童年時代就一直生活在“藝術(shù)寶庫”之中，長大后卻無知地對其加以排斥！從審美的角度看，我究竟是在成長還是在退化？

回家之后，我將自己反鎖在房間里，從櫥底悄悄地翻出了那些已經(jīng)“退役”的繡有小貓小狗小雞小鴨圖案的衣服，平鋪在床頭，默默地端詳著，摩挲著，那感覺就像今天在民間藝術(shù)館里欣賞一件件藝術(shù)珍品。不，這種欣賞還帶著深深的懊惱和痛惜。

下一個星期天，我挽著外婆的胳臂，帶她參觀了民間藝術(shù)館。我要讓她看到在她看來不過是雕蟲小技的手藝原來是民間藝術(shù)珍品。我看到她在那些繡品前陶然欲醉的模樣，知道她心里洋溢著的一定是認同感，一種被承認的成就感……當然，她肯定能體會到我?guī)诵械牧硗庖粚右饬x——表達我的深深的懊悔和歉意。

我終于明白，經(jīng)典的東西，不一定每時每刻都能成為大眾熱捧的時尚，但它一定有著恒久的生命力，永遠在人們的眼中和心里散發(fā)著明媚而不刺眼的光輝。

——比如外婆鐘愛一生的刺繡。

（指導(dǎo)教師 王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