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景琪
上世紀60年代初,我在北京的一所大學里學習,學校不鼓勵學生談戀愛。李秋野院長在大會上明確表示“不要躲到小樹林里去談情說愛”,大家基本上是響應的。在學校里見不到男女生之間有親密舉止,實際上也沒有幾個人談戀愛。1968年夏天,我結束了6年的大學生活,被分配到位于陜西咸陽的建工5局7公司。
那時公司實行部隊編制,有3位軍代表。一天,軍代表老趙操著山東口音問當時已經28歲的我:“你這個人是怎么回事???這么大了還不找對象,是不是身體有病???”趙代表的話應該是有代表性的,我感到了外界對我的壓力。我無言以對,心想我何嘗不想找個對象啊,可建筑公司不像紡織廠,女的少,加上我這人又不善于社交,愛情好像是個精靈,躲在遠處調皮地望著我。
1971年春,我所在的宣傳科霍巖科長和公司下屬的動力站欒錫球書記給我介紹了個對象,就是后來成為我妻子的王淑芳。她是車工,23歲,初中畢業(yè),中等個子,長相還不錯。因為公司機關和動力站是一條土路相隔,大家都在一個灶上吃飯,我平時買飯時見過她,但是沒有說過話。我們第一次單獨見面是在我的辦公室里。那是一個禮拜六的晚上,樓道里沒有人,亮著幾盞不太明亮的燈。她敲了幾下門,我請她進來。她穿著一套洗得很干凈的工作服,一進門就在門邊的柜子旁稍稍彎著腰站著。我說你過來坐吧,她說站慣了(車工是一天到晚地站著工作的),沒有過來。她在離我三四米遠的地方一直那樣站著,低著頭,眼睛看著地面,也不抬頭看我一眼。我沒有做任何自我介紹,因為我想大致情況介紹人應當都說過了,不需要我再啰嗦,所以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向她“坦白交代了”我在“文革”時在學校里受到沖擊的主要過程。她聽了淡淡地說了一句“這沒什么”。我心想,這個人很有主見,這種人不會在關鍵時候背叛我。于是我又坦白說我有高血壓,她說她有關節(jié)炎。一個高血壓,一個關節(jié)炎,好了,兩下抵消了。這些障礙一掃除,我們就開始了一年多的交往。
說來也叫人難以置信。在一年多的時間里,我們沒有一起逛過公園,沒有一起劃過船,沒有一起爬過山,沒有進過電影院,沒有進過舞場,沒有親密的言語和舉止,總之沒有浪漫過。我們走在馬路上的時候,她總是走在前面,和我相距二三米遠,弄得我想和她說話都不方便。有時,我要給她買東西,她說不要,請她吃飯,她說不吃。我的工資盡管只有48.5元,可比她多幾塊錢,偶爾表示一下也是完全應該的,但她一點也不配合。我們交往得很一般化,很平淡,誰也沒向對方說一句“我愛你”。她告訴我這是她第一次談戀愛,以前也沒有經歷過。我覺得她很單純,很樸實,也算合得來。于是,事情就這樣慢慢定下來了。
我們沒有什么訂婚的概念,我也沒有給她買過什么結婚禮物,盡管多年后我出差、出國的時候會給她買些戒指和衣物,但是現在想起來覺得自己當時頭腦太簡單,不諳世事。
1972年3月10日,我們各自在單位里開了介紹信,一起到街道辦事處去領了結婚證書,剛走到街上,她突然橫穿過馬路獨自朝前走了。我頗感納悶:怎么啦?好像結婚證書開成離婚證書啦?后來一想,她大概是怕碰到熟人不好意思。我也沒有喊她,她走她的,我走我的,各自都悶聲不響地回到單位。
當時年輕人結婚基本上都是父母在家里操辦的,我們都不太清楚結婚的程序和儀式。她的父親上世紀50年代就亡故了,母親隨大哥一家在陜北生活。我的父母在1961年就從北京下放到了云南。我們想,最省事的方式就是旅行結婚,那么就一起去云南吧。結婚前,她去了一趟陜北,我給她買了兩斤灰色的純毛毛線作為給她家的禮物,她回到西安后,給我捎來一袋紅棗,叫我?guī)У皆颇先?。我們乘火車去了云南,到了陸良縣莊上10隊,那是當時我父母下鄉(xiāng)的地方。父母見到兒媳甚是歡喜,張羅著好吃好喝的,大弟弟專門從外地趕回家里參加我們非常簡樸的婚禮,加上一直在家的不到12歲的小弟弟,6口人還算熱鬧。第二天天氣很好,母親拉著我們到農村集市上去轉悠,買些我們感到新鮮又想吃的東西。在集市上,我們見到了無花果,這種東西我們沒有吃過,也沒有見過,媽媽凝視了一會兒說,據說吃了這個不會生孩子的,還是不吃了吧!我們在云南待了半個來月便回西安了。由于當時家里的經濟條件還不好,父母沒有給我們貴重的禮物(為此媽媽還多次愧疚地提起過),媽媽怕我們在北方冷,給我們做了兩床新棉被,其中一條有8斤重,我們就一路背回來了。后來爸爸給我寫信說,我們走的那天晚上,大弟弟沒有吃晚飯就躺在床上流淚,小弟弟也哭了,原因是他們知道我原先可以每4年探親一次,一結婚就沒有探親假了,以后就難見面了。
我們從云南回來后,因為沒房子,只好各自回到原來的集體宿舍。主管政工的團副政委李海潮得知情況后對后勤上說,我們政治處的小朱結婚了,給騰間房子吧。就這樣,我領到了做倉庫用的小半間屋子,總面積大約有10平米,和另半間存放木料的那部分僅一薄木板墻之隔,這就是我們的第一個家。沒有鑼鼓,沒有鞭炮,沒有雙喜,沒有婚紗,甚至沒有一個人給我們送禮。我們給大家散發(fā)了幾斤糖果,便靜靜地開始了兩人的新生活。家安頓好了之后,我們還請一起分到公司來的幾個大學生吃了一頓稍稍好一點的飯,炒了五六個有雞蛋有肉片的家常菜,他們也沒有帶來象征性的禮物,但是大家都覺得挺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