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石榴
張二剛是奔著張大剛來的,張大剛和李秀馥夫妻倆在場部衛(wèi)生所當(dāng)醫(yī)生,還兼著護士,既接生,也做闌尾炎手術(shù),打滴流,扎針灸,拳打腳踢的,簡直就是全科醫(yī)生。場部衛(wèi)生所只有他們二人,不全科能行么?
二剛帶著媳婦小娟從山東老家投奔哥哥,張醫(yī)生挺高興的。李醫(yī)生高不高興就不知道了,反正她本來就刀條臉,更長了。
不久,二剛就去青年點兒工作了,砍小桿兒(小徑木),和在老家砍秸稈差不多吧。在二剛眼里,這就不算工作。二剛心中的工作,是正式職工,青年點兒什么都不是,只能算臨時工,這身份看上去和老家當(dāng)農(nóng)民沒什么兩樣。他就特別愁。他投奔哥哥是為了當(dāng)國營林業(yè)工人的,扛著油鋸,一年四季都發(fā)工作服的那種。
但這樣的大事大剛做不到。林場每年都有新來的正式職工。有的因工作需要調(diào)轉(zhuǎn)來的,有的“空降”而來。這后一種來路不是張醫(yī)生能知曉的,他只知道這種人并不會在林場呆多久,或者一場感冒都沒有得過呢,就帶著全套國家職工的手續(xù)走人了。林場自己沒有一個新招名額。所以,大剛知道二剛的心思,但大剛做不到,他就是做不到。
二剛心里急,急得火攻心,急得火上房了。兩口子都沒工作,前途渺茫,生活沒有奔頭。小娟做做家務(wù),伺候菜園子,上山采蘑菇木耳山野菜,賣給來收山貨的人。也沒幾個錢賺的。實話實說,過日子沒問題,在林場與老家不同,吃喝穿戴都充裕,就是沒有正式工作,就這一點不合心,太不合心啦。知道吧,這是老大的坎兒,兩口子就邁不過去了。小娟看大嫂李醫(yī)生整天一件白大褂穿著,出出進進,飄著好聞的來蘇味兒,眼氣,遇到點兒什么不順心的事兒,小娟就哭哭啼啼,沒完沒了。這時候呢,二剛唱,嗷嗷唱啊。
大剛說,你別總是唱呵呵的,一個大老爺們兒還是消停點兒好吧?
二剛說,哥,女愁哭,男愁唱,你知道吧?
小娟生了一對兒娃,虎頭虎腦,挺好看的。大剛非常喜歡,沒事兒就把他們抱回家玩玩兒。有人就出主意了,說小娟,李醫(yī)生不生養(yǎng),你和二剛再生一個,過繼給他們唄。小娟二剛說行啊,真的行。但是李醫(yī)生沒點頭。這事兒也就算了。
二剛也喜歡自己的孩子,抱著親,沒命地親,都把孩子親哭了。小臉蛋給啄紅了,能不哭么?二剛眼睛濕濕地看著孩子,看半天,然后就開唱了,嗷嗷唱。本來孩子都不哭了,一聽爸爸唱了起來,又哭了,小娟也加入進來,一家人哭的呀!二剛的歌聲就在這些哭聲中來來往往,不停不歇,穿過窗子,越過菜園子,鉆出柵欄子,傳出去很遠很遠。人們聽著聽著,也就眼淚汪汪的了,跟著嘆氣,長長一口氣呀。
小娟伺候孩子很在行,兩個孩子長得結(jié)實,還聰明,背誦毛主席詩詞從不卡殼。冬天山里冷,零下三十多度都算平常事,別的孩子凍得大鼻涕過河,兩條冰柱子了,哇哇大哭。這倆孩子沒事,笑呵呵回到家,脫鞋,脫帽,脫手套,熱氣騰騰的。個頭長得也大,真是有苗不愁長呢,人人都說再過個五六年就長成了,可以上班、工作、掙錢了。二剛常常坐在那兒,默不作聲地看他們,就是看,什么也不說。
林場人吃河水,冬天在冰凍的河面上鑿出一個窟窿,冰窟窿也不大,比水桶的直徑略大一點兒。還常常結(jié)冰凍住,差不多的一兩天就得用鐵鎬刨一次,否則冰窟窿再次封住了,或者窟窿口縮小了,水桶下不去,取不了水。
有一天,二剛?cè)ト∷?,掉冰窟窿里淹死了。鄰居們也不解,怎么還淹死了呢?那么個小窟窿,根本就掉不進去呀,就是真把頭掉進去了,手一撐,啥事沒有?。∠氩煌?,搖搖頭,還是想不通。
好多年過去了,小娟早跟著兩個孩子去北京生活了。林場的老人看電視,星光大道節(jié)目,又是歌又是舞的,挺熱鬧。也沒啥原因,猛然就想起二剛來了,說:那時候要是有電視,二剛上這個星光大道,準(zhǔn)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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