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之與我(外二篇)

李峰松

今天到辦公室準備泡茶，發(fā)現(xiàn)茶葉罐空了，把所有抽屜翻找一遍，在最里面發(fā)現(xiàn)一罐還沒有開封的大紅袍，很是驚喜，打開包裝，一股香味撲鼻而來，黑褐色的茶葉扭曲著身軀，那是被脫水后的自然形態(tài)，我在杯子里放了一些，把開水沖下去（只倒入三分之一杯的水量），茶葉隨著水的進入，慢慢地舒展開來，從茶葉中散發(fā)出來的黃褐色圍繞在茶葉四周，越聚越濃，水杯的底部漸漸地變成了紅褐色，然后極慢地彌漫開來。再次沖水，于是整個杯子里的水都變成了統(tǒng)一的一個顏色，深沉如陳年黃酒。我很喜歡這樣的一個漸變過程，仿佛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似的又不可否認地正在發(fā)生，自然而然地就成為了這個樣子。

我第一次接觸茶水是從父親手里拿著的杯子里喝下的，記得很苦，也還記得父親當時的微笑。父親看書的時候喝茶。父親知道我在學(xué)古文，就考我：“女為悅己者容”的“容”是什么意思，我回答說：容易。父親什么也沒說，繼續(xù)看他的書。停了一會兒，又問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去查查。我懶得查字典，去問表姐。表姐告訴了我，我按照她的來回答。父親聽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這就對了。從此，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個字的意思了。

父親喝的是茉莉花茶，我對茉莉花茶很有印象，倒不是它的苦，而是它是父親喝的茶。茉莉花茶很香，泡出來的茶水尤其香。我有時會偷偷地去嘗那點苦味，發(fā)覺聞香比喝茶更能讓人愉悅。中醫(yī)認為香入脾，事實也證明了我的脾胃是真的不好，香甜的食品很能引起我的食欲。

有的人喝茶專喝一種，要么是龍井，要么是碧螺春。我的喝茶是什么都來，手頭有什么茶就喝什么茶，不講究，喝的時間長了，也能夠分辨出哪樣的茶好些，哪樣的差點兒，說不很清楚，但是能感覺到，不論好茶還是差點的茶，我都會堅持喝完再喝另外一種。有時間雜著喝，也別有風味。

我之喝茶還有一個與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就是觀茶，一看茶形，扁的龍井，長的猴魁，卷的碧螺春，圓的龍珠，扭曲的大紅袍，還有餅狀的白茶，磚狀的黑茶;二是看水的顏色，龍井茶水淡黃色，碧螺春茶水偏綠，大紅袍紫黑，白茶如水。為了看茶湯的顏色，我有好多透明的不帶一點花紋的玻璃杯，那質(zhì)量是極好的，隔著玻璃壁看東西不能失真。我有一次到商場里買東西，在賣茶具處發(fā)現(xiàn)一款咖啡杯，一套4個，我堅持只買一個，商店營業(yè)員問我為什么只買一個？我回答說家里只有我一個人喝茶，他請示了帶班經(jīng)理，賣給我一只，我用了它喝紅茶，很像是在喝咖啡，我很得意。

我用方形闊口的玻璃杯喝綠茶，有毛峰時，一芽一尖豎在水里，賞心悅目。碧螺春用白瓷杯，碧螺春的葉片泡水后微綠的茶湯必須用白瓷杯才能看得清楚。我有一個紫砂杯很少用。一把紫砂壺專門泡綠茶，用的杯子也是白瓷。

明前茶味淡，湯色也淡，不耐泡，茶葉消耗得快，但卻是觀茶的好選擇。

我不喜歡喝太濃的茶，會暈。

家鄉(xiāng)的涼粉

每次一吃大蒜（或聞到大蒜味）我就會想起家鄉(xiāng)的涼粉，在別處吃過也叫涼粉的涼粉，都不是那個味兒，不是家鄉(xiāng)連云港的涼粉味兒。我同學(xué)從美國回來，在飯店的餐桌上講起，在美國十分想念的食品就是家鄉(xiāng)的涼粉，她第一次坐月子的時候想得不行，她加拿大的丈夫就問她是不是要回國？這次來，她讓同學(xué)們幫忙弄到做涼粉的方法，回美國好做，聊以緩解一下她的思鄉(xiāng)之情。不久她從美國發(fā)來自己親手制作的涼粉的圖片，看起來真有些樣子，不過她說怎么也吃不出家鄉(xiāng)的味道，不是辣椒不對味，就是醬油不對味，怪怪的。這就是家鄉(xiāng)味道的魅力，說不清道不明的。

有一回我出差到上海一個月，回程時當車進入連云港市區(qū)的時候，我的心突然狂跳起來，好像吹來的風都和上海的不一樣，想到家，想到就要到家了。那時的我的心為什么會狂跳？真是用言語所不能夠表達的。我每次看電視采訪節(jié)目，主持人總問別人的心情時，我是有些抵觸情緒的，心情怎么好用言語說出口？那種深藏于心底的情感，一個詞，一段話是無能為力的。看到他們說出很激動、很感動這些過于普通的詞語時覺得很假，但他們流出的淚水卻是真的，真情實感只有眼淚才能表達，是這樣的。

家鄉(xiāng)的涼粉有三種，綠豆涼粉、大碗豆和小豌豆涼粉。以前賣涼粉的絕大部分都是肩挑貨擔，走街串巷地賣?！百u涼粉——賣涼粉嘍”，一個長音一個短音，很有節(jié)奏感。條件比較好的騎一輛破舊自行車，也是走街串巷地賣，也是一般地吆喝?，F(xiàn)在都是開店，吆喝聲是沒有了。

新浦街最有名的涼粉要數(shù)板浦涼粉，賣涼粉的都會在門前寫一張廣告牌，上面寫著“正宗板浦涼粉”，可是賣的人很少是板浦人。其實贛榆涼粉也不錯，灌云沒有做涼粉的，水不好，咸，我第一次到丈母娘家，丈母娘讓茶，水就是咸的。

不論是綠豆涼粉還是大小豌豆粉，佐料都是一樣的，口味卻完全不一樣，很怪。綠豆涼粉爽滑綿軟，小豌豆涼粉清脆透亮，大碗豆涼粉如栗子糕軟香面糯。佐料就是兩樣，大蒜泥和辣椒醬，用醬油一拌即成。不要小瞧了這樣簡單的佐料，別人家還就做不出那個味兒。有一次我家買了一盆涼粉，父親親手制作佐料，新鮮的辣椒和蒜放進蒜臼子里搗，加醬油，好吃是好吃，就不是那個味兒了。我懷疑他們的辣椒是發(fā)酵過的。

我吃過一次蠶豆做的涼粉，雪白的，入口水味很重，不醇厚。不過有的地方用蜂蜜紅糖調(diào)成甜口味，把蠶豆涼粉切成正方形的小塊，賣的時候加上芋頭粉做的小丸子，撒上桂花，用勺子吃，也別有風味。我們這里是沒有的。

我老家用山芋粉做，做出的涼粉黑乎乎的，有些酸餿味，很不好吃，現(xiàn)在也許沒有人再做它了吧！

和涼粉最搭的食品是豆?jié){油條，剛出鍋的熱油條，爽脆油香，一口咬下去，嘩嘩作響。油炸食品具有火性，吃長了容易上火，口腔起泡，但是吃一口綠豆涼粉咬一口油條，再喝一口豆?jié){，保管你常吃常新，平安無事，綠豆涼粉性情偏涼，冷熱中和了。中國人對于飲食的了解是深刻的。有一回朋友們吃火鍋，感到有些上火，要了一碗綠豆涼粉，頓時覺得清涼不少，火也無影無蹤了。

涼粉既可以當主食也可以做下酒菜，原來只是種小吃，現(xiàn)在堂而皇之地進入餐廳，還不便宜，很是開胃下飯。

我最喜歡吃的是綠豆涼粉，喜歡佐料厚厚的，真是過癮。我母親喜歡吃油煎的，說是香，而我覺得膩，這樣的吃法使涼粉失去了清涼感，就失去了“涼”的本意。

綠豆涼粉性涼，我脾胃虛寒，不敢多吃，但是一旦想起，還是不能自已，非得買點過過癮。

桂 ?花

連云港市區(qū)通灌路中部，以前老物資局北面有一條巷子，南面是上海飯店。巷子口開一家溫州牛肉面館，我常去吃，有時候故意不吃早飯，就是為了去他家吃桂花湯圓，一碗湯圓六個，雞蛋黃大小，清澈的湯面上飄著幾顆丹桂花，芳香異常。店里勞作的都是婦女，一個老媽媽帶著兩個女兒。店里還賣著牛肉面、肉醬面和蔬菜牛肉湯面，都很好吃，有淮陽風味。牛肉面里的牛肉粒軟爛，我尤其喜歡，不過要添加一份需要一塊錢，一碗牛肉面才一塊五，有些貴，是很有些舍不得的。桂花是在湯圓裝在碗里臨時撒上去的，一粒粒暗紅色的桂花干，漂在清澈的湯面上，很好看，很能引起人的食欲。這是我對桂花產(chǎn)生喜愛之意的濫觴，因為我們這里沒有桂花。

到南京夫子廟秦淮河邊上去看風景，桂花鴨是必須嘗一嘗的，南京人招待客人鹽水鴨是必備品，我和朋友到南京玩，除了招待我們吃了，臨走還送了我們兩只。桂花鴨肉質(zhì)細嫩多汁，回鍋沒有鴨腥味。

我所在的小區(qū)附近的菜場有賣桂花雞的，小老板也是到本地落戶的南京近郊人，我買過幾回，鮮嫩口滑，口味略淡，典型的淮陽風味。我曾經(jīng)對他們提出一個建議，不應(yīng)該把雞的指爪還保留在上面，再買雞時，就不見了。我去年回到原來的小區(qū)看了一下，他們還在，只是改成現(xiàn)殺現(xiàn)賣的紅燒雞了。我問他們?yōu)槭裁床蛔龉鸹u了？他們對我依稀還有點印象。告訴我說，做桂花雞太費事又不賺什么錢，買的人少，這個來錢快。確實來買的人排起了隊。我有些感慨，又不知從何感起。是老的工藝制作不符合現(xiàn)在快節(jié)奏的人的口味，還是現(xiàn)代的快速制作刺激了現(xiàn)代人的急躁心理？一鍋雞在七八分鐘的時間內(nèi)就出鍋了，而制作一只桂花雞需要六個小時。這個卻不是它被淘汰的理由，有一天，人們總是要想起它，重新?lián)炱鹚?，我想?/p>

我有一回到上海，不想在飯店吃，就走街串巷尋找吃的，轉(zhuǎn)了半天，才在一個里弄發(fā)現(xiàn)有一個阿婆賣桂花酒釀小丸子，丸子是無餡的，湯是用酒釀熬制的。桂花呢？是沒有的。阿婆說，就是這樣叫法。不過換了一個口味，桂花酒釀小丸子還真好吃?；丶液?，還時常想起它。

近幾年，新的小區(qū)里總有幾棵桂花樹，一到中秋過后，繁花滿枝，香滿園?？磥磉B云港這個地方是適合桂花樹生長的。我采了一些桂花，想當然地做起了桂花糖，把洗凈的桂花晾干，找一個玻璃瓶，一層糖一層桂花，反復(fù)如此，然后放進冰箱里，也沒再問它。過年了，吃元宵才想起它，打開瓶子一看，糖是糖，桂花還是桂花，我舀出一點放進元宵湯里，還真是香氣撲鼻，這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可惜孩子們不喜歡，說太香了，受不了。以后就不做了。原因是孩子們不喜歡，他們不喜歡，我還喜歡個什么？

昨夜風急，滿樹的桂花被吹得了無蹤跡，香銷天外。桂花開的時候，人們應(yīng)該趕快地摘。南方人摘桂花是什么樣子的呢？我想她們會選擇用水紅色的傘倒掛在桂花樹下，因為那樣會更有詩意。她們輕輕搖動枝條或者用細細的竹竿輕敲拍打，看著金黃色的桂花如雨一般飄落，聽落花打在傘上發(fā)出■■的聲音，那聲音可能也是香氣濃郁的吧。

責任編輯 ?韋健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