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少火生氣”在兒科疾病治療中的應(yīng)用*

桑 杲 彭貴敏 蔡麗莎

1浙江省立同德醫(yī)院 浙江 杭州310012 2浙江中醫(yī)藥大學 浙江 杭州310053

“少火生氣”語出《素問·陰陽應(yīng)象大論》：“味厚者為陰，薄為陰之陽；氣厚者為陽，薄為陽之陰……壯火之氣衰，少火之氣壯，壯火食氣，氣食少火，壯火散氣，少火生氣?！痹闹荚陉U述氣味的厚薄陰陽對人體的影響，即氣味純陽而厚者為壯火，氣味溫和而薄者為少火；壯火使元氣衰弱，少火使元氣盛壯；壯火銷蝕元氣，少火滋養(yǎng)元氣；壯火耗散元氣，少火滋生元氣。

后世醫(yī)家有言少火為天地自然之火者，如張介賓《類經(jīng)》注“火，天地之陽氣也”，張志聰謂“陽和則火平”；亦有言“少火”為人體生理之火者，如張景岳云“少火生人之元氣，是火即為氣”[1]，李中梓曰“人非此火，不能生養(yǎng)命根”[2]；或言其為藥食之火者，如馬蒔《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注證發(fā)微》所注“……氣味之溫者，火之少也……如用參歸之類”[3]。王冰曰：“火之少者，少已則壯……少火滋氣，故云氣食少火……以少火益氣，故氣得少火則生。人之陽氣，壯少亦然。”王冰此解少火生氣，既適用于自然現(xiàn)象和藥物氣味之厚薄而起食氣、生氣之功，又適用于人體，于理頗通[4]。

綜觀諸家所論，筆者以為“少火生氣”之“火”是指陽氣，“少火”即是不過亦無不及的，平和的，不偏不亢的，正常的陽氣，即是生理之火，它包括君火、相火、命門真火以及脾胃之氣等。當飲食進入脾胃后，在脾胃少火的作用下，水谷化生精微之氣，上輸心肺，滋養(yǎng)君火；充養(yǎng)于肝，滋生相火；君相之火下通于腎，充養(yǎng)腎中命門真火，蒸騰腎陰而產(chǎn)生腎氣；腎氣通過三焦溫煦全身臟腑組織，維持人體正常的生理功能，這就是“少火生氣”。各臟腑組織正常生理活動產(chǎn)生的精微之氣可充養(yǎng)全身，即“氣食少火”。人體只有在“少火”的正常作用下才能對臟腑的氣化功能產(chǎn)生激發(fā)和推動作用，即所謂“少火之氣壯”，因此“少火生氣”是維持人體正常生理功能的基礎(chǔ)。

筆者從事兒科臨床廿余載，臨證每以“少火生氣”理論指導兒科疾病治療，淺談幾點體會。

1 百病之治，顧護少火

少火能資生元氣，使元氣壯盛，因此在臨床上應(yīng)以生少火為原則，有一份少火，便有一份生機[5]。如《傷寒論》第28條指出：“少陰病，下利，若利自止，惡寒身蜷臥，手足溫者，可治?！钡?95條又說：“少陰病，惡寒自倦而利，手足逆冷者，不治?！闭f明人體在病理狀態(tài)下，如有“少火”的存在，就能使機體趨于康復(fù)；如果離開了“少火”的溫煦，就不能恢復(fù)其正常生理功能。

據(jù)此，筆者常喜以烏梅丸治療久利。如治王某某，女，6歲。因“大便不成形2年余”來診?；純?年前無明顯誘因出現(xiàn)腹瀉，每日4～5次，多時每日7～8次，大便呈黏液狀，每次量不多，無膿血，便前伴有腹痛，無里急后重感，無發(fā)熱，無嘔吐，曾經(jīng)在多地檢查治療，療效欠佳。刻診見：每日解粘液便5～6次，胃納較少，脘腹疼痛，睡眠欠安，形體較瘦，舌紅、苔薄白，脈沉細，多次查大便常規(guī)、細菌培養(yǎng)、病毒檢測等均未見明顯異常。思及小兒瀉利之病多為脾失運化，水谷不化精微，合污下瀉所致。久利不止則脾胃虛弱，土虛木乘，肝強脾弱日久，易見脾陽虛弱；瀉利日久，腸道必有郁熱，故成寒熱錯雜之證。治當寒熱并用，補瀉兼施，在祛邪之時不忘顧護“少火”，投之烏梅丸法：太子參、炒白術(shù)、黃芪、黃芩、黃柏、雞內(nèi)金、砂仁（后下）各6g，茯苓、烏梅炭、焦山楂各9g，桂枝4.5g，細辛、炙甘草各3g。服藥7劑后納稍啟，大便尚未調(diào)，原方加懷山藥、葛根各9g。又7劑后大便次數(shù)減少，漸成形，腹痛得減，胃納好轉(zhuǎn)。

2 用藥平和，以滋少火

吳鞠通《溫病條辨·解兒難》云：“小兒稚陰未充，稚陽未長者也。”其精血、津液、臟腑、筋骨、血脈、肌膚等有形物質(zhì)及各臟器組織的功能活動均屬不足。錢乙在《小兒藥證直訣·諸疳》中提出小兒易虛易實、易寒易熱的病理特點，認為“小兒易為虛實，脾虛不受寒溫，服寒則生冷，服溫則生熱”[6]。小兒時期陰陽二氣均較稚弱，少火之氣不足，患病后寒熱虛實變化較快，故治療時法當攻不傷正、補不留邪、熱不動火、寒不損陽。正如萬全所說“調(diào)理但取其平，補瀉無過其劑”[7]，但使少火之氣生，則病可瘥。

如治張某某，女，14歲。因全身多部位肌無力3年余就診。在外院診斷為“重癥肌無力”，以雙下肢為甚，漸行加重，嚴重時無法行走?？淘\見：雙下肢酸楚無力明顯，蹲下難以起身，行走不穩(wěn)，右側(cè)上眼瞼無力上提，右眼僅可開大0.5cm 左右，左眼無殊，無發(fā)熱，畏寒怕冷，月經(jīng)12歲來潮，夾有少量血塊，形體略偏胖，舌體胖大邊有齒痕、舌質(zhì)略紫黯、苔白滑，脈細軟無力。母親有重癥肌無力病史。此為脾腎不足兼有血瘀之證，治宜健脾補腎、益氣活血、行氣通絡(luò)。擬方如下：黃芪30g，牛膝、益母草各15g，熟地9g，山藥、茯苓、杜仲、獨活、赤芍、炒白芍、地龍各10g，桑寄生、雞血藤各12g，砂仁3g，炙甘草6g。服用7劑后下肢酸楚乏力基本消失，可正常行走及少量跑步，眼睛可正常開合。因家庭因素間斷服藥，2年間反復(fù)發(fā)作10余次，照此方加減用藥，多可在1周內(nèi)緩解癥狀。

3 中病即止，勿戕少火

萬全《萬氏秘傳片玉心書·胎毒門》記載：“小兒月內(nèi)，腸胃甚脆，氣血未充，若有微疾，不可妄施補瀉，恐臟腑一傷，將貽患終身……如不得已而用湯丸，毋伐天和，中病即止，又不可過劑也?！盵8]故臨床治療小兒之疾，宜以輕靈之品，從小劑取效，中病即止；若需以寒熱重劑治療者，每每衰其大半即可，慎勿過用。

如治陳某某，男，4歲。兩月前因感冒發(fā)熱，他醫(yī)予以“清開靈”口服治療后熱稍退，此后發(fā)熱反復(fù)未愈，體溫持續(xù)在37.5～38.0℃，家長予服“清開靈”1月余，患兒時覺體熱，但多次測體溫正常，遂來診?？淘\見：自訴身熱，時已冬日不欲覆被、著厚衣，時有煩燥，大便稀溏，形體瘦弱，舌質(zhì)淡白、邊有齒痕、苔白滑膩，脈沉細。此因久服寒涼藥物，戕伐少火，中焦失司所致，治當健脾益氣，升陽散火。擬方：黨參、炒白術(shù)、麩蒼術(shù)、葛根、白芍各6g，升麻5g，防風、柴胡、生甘草各4g。服用7劑后身熱明顯減退，大便成形，惟心煩、口渴。上方改黨參為太子參6g，加用淡竹葉、石斛各6g，繼服7劑而愈。

4 治合陰陽，順生少火

小兒體稟少陽，正如《萬氏家藏育嬰秘訣·五臟證治總論》所言：“小兒初生曰芽兒者，……其氣方盛，亦少陽之氣，方長而未已。”少陽在臟象征著肝，在人體象征著少火，是人體生生不息的生命之源。因此，少火實乃少陽[9]。小兒少陽之氣處于稚嫩、脆弱的稚陽狀態(tài)，而陰精亦處于相對不足的稚陰狀態(tài)，故在治療時需時時順應(yīng)陰陽，以生少火。

如治陳某某，男，12歲。自幼較同齡兒偏矮，生長發(fā)育速度偏慢，近兩年身高無明顯增長，智力正常，3歲左右發(fā)現(xiàn)尿中隱血，尿檢隱血波動于±～++，自幼遺尿，每周遺尿3～4次，每晚遺尿1次。刻診見：身高136cm，體重30kg，近1年來尿隱血多次波動于±～++之間，可見白細胞，每周遺尿3～4次，納差，體力較差，面色萎黃，形體消瘦，無喉結(jié)、陰毛等青春期發(fā)育表現(xiàn)，無浮腫，舌淡、苔薄白，脈緩無力。骨齡片提示骨齡11.5歲左右，查生長激素激發(fā)試驗、甲狀腺功能、生長因子等均未見明顯異常。此為先后天少火之氣不足，不能激發(fā)生長發(fā)育，治當益腎補脾養(yǎng)肝，填精益髓生血，方以六味地黃合四君加減如下：熟地黃、山藥、山茱萸、沙苑子、菟絲子、益智仁、桑螵蛸、炒白術(shù)、白芍、焦神曲各8g，太子參、茯苓、忍冬藤各10g，升麻5g，仙鶴草12g，陳皮、炙甘草各6g。此方加減服用3周后，遺尿消失，查血常規(guī)未見隱血及蛋白，前方去忍冬藤、太子參，加黨參、狗脊、牛膝各10g，每月服用1周。1年后隨訪未見尿中隱血及蛋白，無遺尿，體質(zhì)大為改善，面色紅潤，聲音洪亮，1年之間身高增加11cm，胡須隱約可見，無其他青春期發(fā)育表現(xiàn)，復(fù)查骨齡片考慮12.5歲左右。本患者治療1年余，少火得健，腎中精氣充盈，天癸將至，發(fā)育迅速。臨床上值得注意的是，補益脾肝腎時需謹慎把握尺度，不可驟然投以大量溫補之品，遣方用藥當需時時審視“陰陽平衡”，方為“少火生氣”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