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住在農村,和姥姥一起生活。每年的冬天,姥姥就炒醋熘白菜,媽媽每每跟我談起這道菜的美味,我卻不以為然:白菜能有肉好吃?
醋熘白菜是北方人冬天的一道家常菜。在冬天,家家戶戶都要儲存大白菜,家里掌勺的就會想出各種方法吃這普通的白菜。于是在媽媽的老家,醋熘白菜自然成為“飯桌標配”。這次回家,媽媽很早就打電話給姥姥:“別忘了炒醋熘白菜。”
驅車到姥姥家有一段山路,爸爸開得很慢。我正在聽歌,忽然,一陣酸酸的香味,混雜著爆炒的蒜香飄進車窗,我疑心這是一種稀有的美食,向車外尋去。燈光昏黃,炊煙裊裊,家家戶戶開灶了?!白塘铩保恢l家的鍋里,油和佐料發(fā)出“吱吱”的交響,“咣咣嗆嗆”,鍋鏟與鐵鍋在烈火爐膛里打得不可開交,這是一道什么菜呢?家家戶戶飄出同一種味道,酸酸的,香香的。坐在一邊的媽媽見我出神的樣子,說:“小睿,饞了吧,這就是醋熘白菜,家的味道?!?/p>
媽媽回憶,多年以前,家里窮,秋霜打過,在第一場冬雪來臨之前,家家戶戶推著獨輪車,到菜園里收白菜是一場盛大的儀式。因為這白菜就是農家人一個冬天的主菜:炒菜可燉、可熗、可燒,包水餃做餡料。收了白菜回家,放在地上怕凍壞了,也怕老鼠糟蹋,就用繩子綁了白菜根,倒掛在墻上,滿墻的白菜壯觀極了,這是農家人獨有的自豪。整個冬天,白菜就是農家人最熟悉的美味……媽媽喋喋不休,我不甚明白,一道菜,怎么就和“家的味道”捆綁到一起了呢?
剛到家,我就被飯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吸引了。不用說,中間這一盤干干凈凈的白菜,就是一路上我聞到的醋熘白菜??墒撬瓷先テ胀O了,醬油上色,燒得它黑紅黑紅的,一片片葉子軟塌塌地堆積在一起。然而,媽媽、姥姥、爸爸……他們無一例外舉箸夾食,第一筷就是這道醋熘白菜,他們吃得很慢,像是赴一場盛會,神態(tài)虔誠而安然。我不明白,這樣一道菜,爸爸媽媽吃了數十年了,怎么依然對它情有獨鐘?
現(xiàn)在,姥姥已經年邁,我們也搬到城里,每年的冬天,不用再費盡心思去儲存白菜了。市場上的白菜被剝得很干凈,有的甚至用保鮮膜加以包裝,好像一切都為了更好的味道而存在——但是我發(fā)覺,不出幾天,白菜就開始從外面的葉子干掉,只剩下里面小小的一圈,炒出的醋熘白菜也沒有那么香了。
媽媽說:“它離開了農村,沒了根,所以就干枯了?!?/p>
根?離開了農村?白菜的根不僅僅是那塊帶著泥土的疙瘩,更是農村那塊沃野,也是農村那份維系天南海北游子的胸懷。哦!“家的味道?!蔽医K于明白媽媽了。
很平凡的食物,在我們的眼里,卻維系了一個家庭,成為讓人魂牽夢縈的回憶和美味。真正的美味不在于是否好吃,而在于這味道是否值得你懷念。我想,最值得懷念的,就是親情的味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