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園意外事件：草木皆兵稚子何辜？

許秀文

女童苗苗不肯洗澡，媽媽問出原因后大怒，帶她去醫(yī)院看急診后，竟然是：外陰撕裂！是什么原因?qū)е碌?？性侵還是其他——

出事了：4歲女童外陰撕裂

2018年10月底的一個早上，張霞在教室陪早到的孩子們玩玩具。一個人影沖了進來，就像一架機關槍沖著她喊：“你！包庇罪犯！你！枉為人師！”

張霞，90后，山東人，在天津一所公立幼兒園工作4年多了，連續(xù)兩年被評為優(yōu)秀，她班上的孩子人數(shù)達到上限——35個。張霞盡最大能力照顧到每個孩子，沒想到還是出問題了。

2018年9月中旬，一個周二的早晨，張霞照例站在學校門口迎接孩子和家長們，剛沒站一會兒，就被通知去園長辦公室。張霞滿是疑惑地去了園長辦公室，發(fā)現(xiàn)班上女童苗苗的媽媽也在，旁邊還有一對老人，苗苗的爺爺奶奶。園長蹙著眉頭，手里拿著一張紙，平時客客氣氣的苗苗媽媽則一臉怒氣。園長見張霞進來，把那張紙遞給她：“張老師，你看一下，這是你班金苗苗同學的診斷書?！睆埾冀舆^那張紙，結(jié)論觸目驚心：外陰撕裂。

張霞腦子“嗡”的一聲，怎么回事？昨天苗苗放學的時候好好的呀！不等張霞開口，苗苗媽媽直接講道：昨晚苗苗回家后，她要給女兒洗澡。誰知苗苗說什么也不肯洗，苗苗媽生氣地拍了一下苗苗的屁股，苗苗哇哇大哭，怎么哄也哄不好。她意識到不對勁，把苗苗抱在懷里一通撫慰。好半天，平靜下來的苗苗才哭著說，張浩宇碰了她尿尿的地方。她拿起女兒當天穿的褲襪查看，竟然還有零星血跡。她趕緊帶女兒去了醫(yī)院看急診。很快，醫(yī)生的診斷結(jié)果出來了，外陰撕裂。

苗苗媽說完，指著那張診斷書，怒聲道：“明擺著，這就是性侵！就是張浩宇干的！”苗苗的爺爺奶奶在旁邊隨聲附和：“你們要嚴懲兇手?！薄靶郧?？”張霞禁不住一個哆嗦。昨天張浩宇和苗苗一天的活動，都在她的眼皮底下。張霞想解釋，苗苗媽媽右手一揮：“別說那些，我不聽，事實擺在這兒呢！你們必須嚴懲張浩宇，你！”她指著張霞：“你這個帶班老師也要追究責任！”

這時候，張浩宇媽媽領著張浩宇走進園長辦公室，原來園長早就通知了張浩宇的媽媽。園長簡單地陳述了事情經(jīng)過，張浩宇媽媽一臉費解，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兒子，張浩宇見滿屋子的人都看著他，早已嚇得躲到媽媽的身后。園長、張霞、張浩宇的媽媽輪番詢問他昨天和苗苗在一起玩耍的情況，張浩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苗苗的媽媽也沖過來想質(zhì)問張浩宇，被園長攔住：“沒弄清楚之前，別嚇著孩子。”苗苗媽媽頗為不滿，“哼”了一聲。

園長見問不出情況，只好調(diào)取監(jiān)控，看看昨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一天的監(jiān)控錄像看下來，一切正常，根本沒有苗苗媽媽所說的“性侵”發(fā)生，但是苗苗的身體狀況又無法解釋?？磥砜慈?，只有一件小事，可能導致苗苗這一情況發(fā)生。

當天上午，苗苗和班上幾個小朋友先后在滑梯上玩耍時，玩得非常開心。苗苗滑下來時，在她前面已經(jīng)滑到滑梯盡頭的張浩宇，突然轉(zhuǎn)過身來，伸出兩只手歡呼著似乎要抱苗苗。那時，苗苗已經(jīng)滑了下來，她下意識地躲閃張浩宇，慌亂中一條腿蹺起，屁股側(cè)著磕到了滑梯的邊沿。這時候，張浩宇的手臂一晃，正好伸到了苗苗的蓬蓬裙下，看起來就像是戳中了苗苗的下體。好在，苗苗滑到滑梯底部的沖擊力已經(jīng)沒有那么強，苗苗歪歪扭扭地走了幾步，就又去玩滑梯了，而張浩宇的胳膊也并沒有因撞擊受傷。這個情況張霞全程都在場，張霞看見苗苗和張浩宇又開心玩耍了，也就沒放在心上。

園長告訴苗苗媽媽，苗苗沒有被性侵，請她放心。張浩宇媽媽也道歉，說兒子肯定不是故意的。苗苗媽媽不同意，晃著手上的診斷證明，要園長給個說法。園長告訴她，暫時先讓苗苗在家調(diào)養(yǎng)身體，等身體恢復了再來幼兒園，園里會給她說法的。苗苗媽媽心有不甘地領著兩位老人走了。

園長讓張霞回班里繼續(xù)上課，張霞坐在教室里思緒紛亂，苗苗怎么偏就撞成了外陰撕裂呢？可憐的苗苗！張浩宇早就回了教室，他的眼神怯怯的，看得出來的緊張。令人心疼！張霞抱了抱他。

風波起：是性侵還是意外？

苗苗媽沉不住氣，第二天，就在班級群里@張浩宇媽媽和張霞，責問調(diào)查的進展。不明所以的家長們，紛紛私信給張霞，張霞都一一回復他們。隨后，張霞也私信告訴苗苗媽媽，這件事不要在班級群里擴散，以免對兩個孩子造成不良的影響。苗苗媽雖然言辭激烈地回復了張霞，但最終同意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苗苗都請假沒有來園。園方、張霞，還有家委會三方多次開會討論這件事。10月8日，三方最后一致認為，最有可能的是，苗苗那天沒穿小內(nèi)褲，她所穿的褲襪，蹭到了外陰，重力沖擊下導致了外陰撕裂。但苗苗媽不認可這個說法，她堅稱女兒遭到了性侵。園長和其他幼兒園負責人一再強調(diào)說，監(jiān)控顯示根本沒有發(fā)生性侵。

張浩宇媽媽也一再道歉，請苗苗媽媽原諒孩子。對一個還未滿5歲的小孩來說，性侵這個詞，太重了。對孩子來說，觸碰一下屁股和摸一下肩背，沒有區(qū)別?？擅缑鐙寢屢宦犨@話更氣了：“4歲小孩怎么就沒有性別意識了？苗苗2歲半就不讓爸爸給她洗澡洗屁屁了。”張霞趕緊拉住她的手說，家長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孩子們玩耍時，磕磕碰碰是在所難免的。再說，幼兒園也從來沒有發(fā)生過這種事，以后老師們肯定注意保護孩子們的安全。

可苗苗媽媽堅持說張浩宇“性侵”了苗苗，才造成苗苗身體異樣的，有醫(yī)院診斷為證。這下，張浩宇媽媽不樂意了。如今監(jiān)控里的畫面清晰可見，她憑什么還胡亂攀咬！她有些氣惱地對苗苗媽媽說：“我不認可你的說法，即使浩宇摸了苗苗的屁股，也頂多算是猥褻，這么大點的孩子怎么能說性侵？”三方各執(zhí)一詞，一番爭執(zhí)后，給出處理意見：張浩宇家長賠償苗苗1萬元整。張浩宇媽媽皺著眉頭，半天不說話，最后才點頭同意。

張霞長出一口氣，以為這件事總算是解決了。誰料到，苗苗媽媽第二天送苗苗進園后，又來到園長辦公室。園長打電話把張霞叫到辦公室。張霞不解：她怎么又來了？張浩宇媽媽已經(jīng)把錢轉(zhuǎn)給她了呀！并把轉(zhuǎn)賬的截圖發(fā)給了張霞和園長！

苗苗媽還想要幼兒園懲罰張浩宇，張霞沒有辦法，只好又聯(lián)系張浩宇媽媽，請她來幼兒園。張浩宇媽媽聽完苗苗媽媽的要求，眼睛都瞪圓了：“你怎么還沒完沒了呢？我一開始就道歉了，監(jiān)控你也看過了，根本就沒有性侵，我是看在苗苗這孩子的分上，才賠錢的，你還想怎么著？你是生怕事兒鬧得不大，是嗎？那就走法律程序，打官司！”張浩宇媽媽說完，一氣之下拂袖而去。苗苗媽媽也氣鼓鼓地走了。苗苗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張浩宇也在其中，看著他們?nèi)绯０阃嫠?，張霞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沒過兩天，張霞正在辦公室里寫東西，班上的娟娟老師急匆匆跑來：“你快去，苗苗媽媽又來了！正在教室里罵人呢！”張霞的心又提到嗓子眼，她剛進教室，就聽見苗苗媽媽那尖利的嗓門：“你這個小流氓！”角落里的張浩宇，一雙大眼睛正撲閃撲閃地眨著。苗苗媽媽指著張浩宇的鼻子罵道：“你敢性侵苗苗！小流氓！張浩宇！”

張浩宇瑟縮著，淚珠沿著發(fā)白的小臉滾了下來，其他的孩子們也嚇得不敢做聲，就像一群受了驚嚇的小雞崽。張霞一陣心疼，她攔下苗苗媽媽指著張浩宇的手：“苗苗媽媽，你這是做什么？你把孩子們都嚇著了。你有什么事找我說，你跟孩子嚷什么？”她回道：“你們不肯懲罰這個小流氓，我自己來?！睆埾稼s緊拽著她往教室外走，她卻不動。幸好娟娟老師趕過來，幫助張霞一同把她拽出教室。苗苗媽媽丟下一句：“哼，這事沒完……”轉(zhuǎn)身又走了。

過了一天，苗苗媽媽又來到幼兒園。這次，她直接指著張霞的鼻子罵，張霞又惱怒又委屈，索性不再理她，只是使勁把她往教室外拽。教室外，苗苗媽又罵了一會，發(fā)泄完怒火后就回去了。張霞實在忍不下去，去找園長報告這件事，園長安慰她，讓她不要有思想包袱。張霞懷著忐忑的心，不知道苗苗媽媽什么時候會再來大鬧一通。果不其然，苗苗媽媽三番五次來教室辱罵張浩宇，外帶著也辱罵張霞。張浩宇嚇得哇哇大哭，張霞也委屈得流了好幾次淚。最后，是園長鄭重地警告苗苗媽媽，如果再來幼兒園擾亂教學秩序，她就報警。

終于，苗苗媽媽不再來幼兒園了?？蓱z的張浩宇還沒從驚嚇中恢復過來，一聽見開門的聲音，他就不自覺地抬起頭來警覺地打量著門口。

意難平：草木皆兵稚子何辜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張霞的班級微信群里炸翻了天。按規(guī)定，張霞建了一個微信群，有通知就在群里發(fā)，家長有什么情況也可在群里直接@老師，方便老師和家長互通。這個群平時都很安靜。可苗苗媽媽在班級群里不停地發(fā)消息，她還把苗苗的診斷報告曬了出來，又把張浩宇的名字貼出來。這下子，就像一個炸彈扔進了深水里，家長們一片嘩然。

這時，一些女孩的家長紛紛私信張霞，讓她別把女兒跟張浩宇安排在一個桌。張霞只好給這些家長解釋，苗苗的事只是一場意外，張浩宇是無心的。任憑張霞說了一大車，女孩的家長們只是說，還是小心為上。話里話外，坐實了張浩宇“性侵”的“罪行”！第二天，女孩們紛紛躲著張浩宇，不和他一起玩玩具，也不和他一起做游戲，其中一個女孩甚至直接說：“我媽媽說了，不讓我和你玩兒?！睆埡朴畹男∧槹档聛?，默默地走到教室的一角拿起幾塊積木，自己玩兒。

張霞走過去，心疼地摸著他的頭，他含淚問張霞：“老師，小朋友們都不和我玩，我是個壞蛋嗎？”張霞的眼淚唰地流下來，“不是，浩宇不是壞蛋?！笨墒聦嵣?，班上的小朋友們，都不自覺地疏遠了他。張浩宇變得悶悶不樂，甚至不想上幼兒園。張浩宇的變化如此明顯，張浩宇的爸爸也忍無可忍。在微信群里，他警告苗苗媽媽，如果再辱罵兒子，他就以誹謗罪起訴。園長也給苗苗媽打電話，警告她再造謠誹謗，就走法律程序。苗苗媽媽終于停止在群里發(fā)信息，并退出了家長群，隨后她來幼兒園給苗苗辦了轉(zhuǎn)學手續(xù)。

2019年年初，這一切終于結(jié)束了。可張霞卻高興不起來。張霞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盡心，對孩子所有的愛，此刻都那么無力。更讓她沒想到的是，苗苗事件的影響，并沒有隨之而結(jié)束。

苗苗轉(zhuǎn)學后，女童的家長們?nèi)匀灰髲埾疾灰褟埡朴詈妥约遗畠喊才旁谝惶帯埾既フ覉@長，給她講那些女童家長的無理要求，園長笑了：“既然你知道是無理要求，你還答應他們？你按照過去的工作方式繼續(xù)工作就行，我相信你的能力！”聽了園長的建議，張霞有了底，按照一貫的原則，分配班上孩子們的活動，做游戲、吃午餐、唱兒歌、讀童話書，女孩和男孩們隨機在一起共同玩耍，張浩宇又參與到其他小朋友的玩耍中來。

不久后，陸續(xù)有好幾位女孩家長提出轉(zhuǎn)班。張霞和這些家長聯(lián)系，他們給出的理由五花八門。再三追問下，其中一個女孩子家長說了實話，原來她曾要求張霞不要把女兒安排和張浩宇同桌，張霞沒有聽。而同桌是一周一輪換的，每個孩子每周的同桌都不一樣。這位家長說，既然做不到不和張浩宇同桌，那她就選擇轉(zhuǎn)班，從根本上回避張浩宇。她的理由，令張霞哭笑不得。

張霞的班上原來有十五名女孩，二十名男孩，現(xiàn)在除了轉(zhuǎn)走的苗苗，又先后走了五個女孩，女孩還剩下九個，而剩下的女孩家長也紛紛向張霞表示擔心自己的孩子遭遇到類似的事件。

張霞望著教室里寥寥無幾的女孩，望著那一張張可愛的小臉，望著那一雙雙無邪的眼睛，心里卻像壓了一塊大石頭，沉重得喘不過氣來。為此，園長專門召開了家長會，保證后面會更加注意幼兒在園的安全問題。這才平息了家長們的疑惑，消除了他們的不安感?，F(xiàn)在，讓張霞欣慰的是，浩宇并有沒留下明顯的心理陰影，唯愿他健康快樂地長大！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相關信息做了技術處理。）

編輯/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