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的李勝利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那個李勝利了,既不是那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李勝利,也不是那個曾經(jīng)指天發(fā)誓要在書畫界創(chuàng)出一片天地的李勝利。
誰也不會想到,這個圍著油膩膩的圍裙的男人,以前居然是個畫國畫的。
他擰開爐子就顛鍋,花樣翻新,就像是星級酒店的廚師在掄著炒勺跳舞。
開始那段兒,李蘭花怕李勝利臉皮薄磨不開面子,千哄萬哄地哄著他去學(xué)藝,最后還拿了肚子里的娃娃要挾,事情總算是按著步驟一步一步走了下來。
但李蘭花總覺得自己欠了李勝利什么,總是低眉順眼的,遇事不再和李勝利爭執(zhí)。女人往往是可以以柔克剛的。李蘭花也是在試了幾次后明白了這個道理,往往是從家里過來,人還沒到,臉上就先開成了一朵好看的花兒。
挺著大肚子的李蘭花一手牽著娃從家里過來,一手拎著給李勝利泡好的一大杯毛尖綠茶。一本正經(jīng)戴著廚師帽、一手翻勺、一手顛鍋的李勝利愛好這個,他每天除了抽煙就是喝茶。對了,以前還要加上弓著腰在畫案上畫他的大好河山。
現(xiàn)在他的山河都在面前的案子上。
洗干凈的豆芽菜、小青菜,切碎的青椒絲、紅椒絲和香蔥碎,一盆一盆地配在一起煞是好看。走到面前的李蘭花一面把綠茶遞過來,一面拿小花手絹給自己的男人擦汗,還不停地討好說:“哎,這是誰家的男人這么帥?!”
“帥什么?什么帥?”可惜李勝利一時不懂,只顧一臉迷茫地問,而且還嚴(yán)肅極了。是的,他一點兒也不笑,一張肅穆的臉板得緊緊的、死死的,就像是臉上的肌肉全被凍住了那樣。牽著娃的李蘭花毫不在意,只管蹲下身子,笑瞇瞇地對身邊的娃娃說話:“喲,寶兒,這是誰的帥爸爸呀?”
忙著炒面的李勝利沒聽到還是沒作聲,可站著的娃娃立馬就聽懂了,仰頭眉開眼笑地對李蘭花回應(yīng)說:“哦,這是四寶的帥爸爸呀!”娃娃接話的聲音好聽極了,軟軟的、細(xì)細(xì)的,就像是散碎銀子和散碎銀子輕輕碰撞著掉在了地上。
李蘭花心滿意足地笑著,再次把眼角的余光瞄過去,正在炒面的李勝利臉上果然化凍了。
這是他們賣炒面的第一百零三天。
幾個月來,李蘭花已經(jīng)明確從賣炒面中嘗到了甜頭。
夜里收攤回家,坐在燈下一張一張數(shù)著那些零碎票子的時候,李蘭花總會忍不住扭過頭在自己男人臉上親一口又親一口。每個月初,李蘭花會把那些錢分成一沓一沓的。她說:“喏,這是房租,這是水電費(fèi),這是娃的奶粉錢?!?/p>
李蘭花又推過來一沓錢,說:“這是咱爸買藥的?!比缓笥滞七^去一沓,說:“給咱媽的生活費(fèi)?!辈还苣切╁X如何分,李勝利知道最后總有一卷會塞過來:“給,這是給你買煙的。”
嗯,現(xiàn)在那只手就真的遞了過來。默默無語的李勝利默默發(fā)了一會兒呆,想著要還是不要,最后還是伸手接了過來。接過錢來的李勝利繼續(xù)默默無語地抽自己的煙。
李蘭花有時候會發(fā)急,說:“抽抽抽,早晚抽出了什么病,對肺不好你不知道嗎?凈知道抽,你就不會想著戒煙,想著控制一下你自己!”
李勝利也不反駁,只是悄無聲息地掐滅了手里的煙。
有時候,李蘭花也會在夜里摸過來,捉住李勝利的手柔情似水地嘆息一聲說:“哎,你要是喜歡就抽吧!”但更多的時候,李蘭花會輕輕地?fù)踝±顒倮^來的手說:“累不累呀?月份太大了呢,再過幾個月都要生了,現(xiàn)在……不適合呢。”
說完,李蘭花終是不忍,便把自己的身子艱難地偎過去些,哄孩子一樣輕輕拍著李勝利的后背說:“乖啦,睡吧,我們都睡吧?!焙诎道铮顒倮p輕地點了點頭。
夏天來臨時,他們家添置了一臺大冰箱。
第二個暑熱的天氣里,他們家又裝上了空調(diào)柜機(jī)。
躺在涼爽的空調(diào)房里,李蘭花一次比一次堅定地說:“看嘛,我就說行嘛,咱們就住在菜市場口,得天獨(dú)厚的好條件呢!你看,賣炒面多簡單,是條路子吧?”
這時候的李勝利已經(jīng)不像之前的李勝利那樣寡言了,他翻個身,扭個脊梁給李蘭花說:“睡吧,明兒個還要起早多買些豆芽菜和雞蛋呢?!?/p>
生活不會辜負(fù)每一個用心生活的人,生活也總是會在單調(diào)和重復(fù)中迎來改變。
六年后的李勝利買了車、買了房、戒了煙,他的小女兒已經(jīng)上幼兒園大班了。
李勝利的李記炒面攤位早已經(jīng)變成了一家寬敞明亮、面積有100多平方米的李記炒面店,五個店員、三個炒面大師傅每天忙得不可開交?,F(xiàn)在的李勝利和李蘭花只需要坐在吧臺后面,沖結(jié)賬的食客遞個二維碼收收款。
某天半夜,睡得正香的李勝利一下子被李蘭花拍醒了。她兩眼發(fā)亮激動不已地說:“哎,李勝利,李勝利,我知道接下來你該干些什么了,我知道!”
李勝利迷迷糊糊“唔”了一聲,說:“神經(jīng)病啊……”就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