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根兒考進報社時,同一辦公室的寶兒正在談戀愛。寶兒為了一個有婦之夫瘋了,根兒卻為寶兒瘋了。有婦之夫不能陪伴的那些個黃昏,寶兒大多是與根兒一起消磨,今天吃水煎包,明天吃麻辣燙,反正都住單身宿舍,反正都得吃飯。
“寶兒,咱倆今天吃點兒啥?”
“城北新開了一家狗肉館聽說味道不錯,咱們吃狗肉湯飯去!”
“不去!”根兒第一次不聽話了,態(tài)度的堅決讓寶兒覺得樣子很可愛,寶兒笑了。別說,根兒嚴肅起來還蠻有男人味兒的,只是他天天笑呵呵的,讓人感覺像吃了太多甜品,膩得慌。
夏日的冷面館里,根兒講了他的故事:“我媽說那件事兒發(fā)生在我剛學會走路的那個春天,是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她去山坡自留地里種苞米,說好了讓我跟奶奶在家,可我是那么想要跟上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媽媽扛著鎬頭和一袋子苞米種子急急忙忙地在前面走,大黑歡歡喜喜地跟在媽媽后面,我栽栽歪歪地跟在大黑的后頭。媽媽發(fā)現(xiàn)我時已經(jīng)離開村子很遠了,就說:‘兒子,等我把苞米扛到地頭兒就來接你?!瘚寢屪叩酶炝?,越來越遠。這時,一條蛇卻離我越來越近。我哪認得蛇?樂呵呵地要伸手去抓那個脖子上像系了花圍巾的小可愛,大黑撲過來一口咬住了那條蛇?!?/p>
“大黑,是條狗嗎?”
“是的。很快大黑就渾身腫了起來,第二天晚上就死掉了?!备鶅褐v這些的時候,表情陰郁。
“好吧,不吃狗了,咱們好好吃冷面?!睂殐阂渤銎娴毓?,還拍了拍根兒的手背。
拍了手也只是好朋友。寶兒還是瘋狂的寶兒,根兒還是無奈的根兒。
“寶兒,我哪兒比不上他?”
“嗯……嗯……你也好,但你的好不是他的好?!币徽f到他,寶兒的眼睛立刻放光?!澳闶菈K土坷垃,他是塊漢白玉?!边@句話讓寶兒就著一口朝鮮大冷面咽了下去。
秋日的一個黃昏,看著憨憨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根兒,寶兒一拍桌子,火火地吼起來:“他媽的,我今天就是要吃狗肉!”
“好吧,咱去吃狗肉。”根兒這么乖,寶兒反而鬧不起來了。
去狗肉館的路上,寶兒沉默著,根兒話卻特別多:“吃狗肉吧,你得先從脖子吃,因為總是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狗脖子上的肉最有彈性最有嚼勁兒。然后你吃它的胸口肉,狗的心胸就像人的一樣,所以狗的胸口肉最豐滿寬厚了。狗的五臟六腑你一定要挨個兒嘗嘗,心是忠的,肝是義的,肺是通的,腸子是直的。還有那四條勤快的狗腿……”在根兒的描述里,寶兒覺得自己已經(jīng)趴在了一條毛茸茸的大黑狗的背上……寶兒抱著路邊的樹嘔了起來,眼淚也嘩嘩直流——不是非要吃狗肉,她只是要一個儀式。從那以后,寶兒再沒吃過狗肉,也再沒單獨跟根兒吃過一次飯。
冬天,那個男人終于為寶兒離了婚,寶兒歡天喜地地嫁了。根兒選擇去北京讀研究生。根兒走的那天沒有告別,只是讓朋友送來了一只小金毛當作禮物,卡片上寫著:就讓他陪伴,一定要幸福!
小金毛很快有了名字,寶兒隨口叫它“寶根”,這名字來得似乎不用任何思索。
男人一直忙,越來越忙。好在有寶根,寶兒看著它一天天長大,長成一個玉樹臨風的大塊頭,暖暖的那種。男人有兒子在前妻那兒,他不讓寶兒再生孩子,流產(chǎn)就做了兩次。寶根的陪伴,成了寶兒生活中越來越重要的那部分。從同事們嘴里偶爾會聽到根兒的消息:他讀了博,他出了國,他娶了個俄羅斯媳婦……
再后來,寶兒發(fā)現(xiàn)男人不但忙升官、忙發(fā)財,還在外面忙別的女人。是寶根,一天沖著一堆要洗的衣服怪叫,寶兒發(fā)現(xiàn)了他衣服上不一樣的刺鼻的香水味兒。這樣的事兒越來越多,香水味兒也五花八門。跟他,除了鬧還是鬧;抱著寶根,除了哭還是哭。這樣的日子過了十年,寶兒的世界里終于只剩下寶根了。
根兒的電話打過來時是個還沒有暖氣的深秋,披著毯子的寶兒正抱著溫暖的寶根陷在沙發(fā)里發(fā)呆,腦子里還是些看不分明的土坷垃和漢白玉。好半天才接起來電話,她這幾年有些遲鈍。
電話那頭兒傳來了毫無遮攔的大哭,號啕之后又是好半天的哽咽,根兒最后只說了一句話:“我的寶根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