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達生活中的詩學(xué)意蘊,體現(xiàn)生命幽微處的細節(jié)之美,是散文詩的主要功能。奧登說,詩歌必須盡其所能為存在和發(fā)生而贊美?!瓣柟獠吝^白云,大地堆積的氣息鋪展。吹舊了時光的風,吹皺一池水,再吹懵懂的荷花,一群魚相遇,相繼擺尾,古老的眼睛穿透腐朽的人世”(杜娟《荷花臨風》)?!皹渖疑希瑳]有落下麻雀。一天沒有,兩天沒有。它們都去哪里了?沒有麻雀的冬天多么寂寞”(李月紅《空》)?!澳菚r候,月彎如鐮,掛在樹梢上。母親取下,割完最后一畦豆田,隨手捆進豆秸。//我把亮閃閃的月牙撿出,養(yǎng)在院子的水缸里”(周萍《等一枚月牙胖起來》)。詩存在和發(fā)生的地方,即是生命的所在,俗世生活為生命提供了尋常而安逸的隱身之所,卻因為詩人的凝視而呈現(xiàn)出了它本原的樣貌,這些詩句中的文法和詞匯都因此發(fā)生了質(zhì)變,全然迥異于普通日常用語,它們浸滿詩意,情感濃稠,撩開了生活場景下的詩意世界。
再如“古鎮(zhèn)的船槳一定要放慢。慢慢的劃動才會激起微瀾,遠處的風暴才會慢慢熄滅”(夢桐疏影《古鎮(zhèn)》)?!懊總€生命時刻棲息著一朵秋空的靜云。秋天的萬物,徘徊于靜默于喧嘩之間。//僥幸聽到了這幾句秋禪的私語”(王雨葭《秋日私語》)。等等,在這些句子的形成過程中,詩人的思維力、情感力和想象力為書寫欲望所驅(qū)遣,充盈而深情,在具體和靜緩的生活情境之中呈現(xiàn)出個性化的腔調(diào),表達的是個人的現(xiàn)代生活態(tài)度和隱秘的情緒故事,在一箋素紙上演繹著龐大而斑斕的世界。
所以,散文詩脫胎于現(xiàn)實生活,描繪生命意義存在的本質(zhì),與詩人個體情感角色之間形成了獨特的互視關(guān)系。一方面源自詩人內(nèi)心的精神需求,是人生旅途上的坐標,即“我之為我”的參照,“我提出,當你出現(xiàn)時,應(yīng)有花,應(yīng)有果/應(yīng)有一匹白馬在江水邊等待柳條編織的搖籃/而你的本質(zhì)是一個英雄”(青芳宇《神話》)。“落葉掉下來,蓋住光線。/我在樹下,獨自下棋。/我把每個棋子,都下成了棋盤上的一塊心病”(高彥軍《心病》)。另一方面是對地理意義上的故鄉(xiāng)和內(nèi)心鄉(xiāng)土之間的甄別與審視?!昂枚嗟母淖兪且粭l河傾斜又傾斜,擁堵又擁堵。我只習(xí)慣于它的聲音。忠誠于它的聲音”(紫藤晴兒《河流的斷章》)。紙上的故情,故人,故鄉(xiāng),早已不是昔日真實的模樣,記憶是不可靠的,它們以最美好的形式存在,存在的意義單純地為了紀念。
還有一點,散文詩所呈現(xiàn)的情境中,隱含著詩人對這個并非一目了然的世界的質(zhì)疑與反諷。散文詩對與生活的緊密粘合,沖淡了詩人的孤獨感,卻凸顯出詩人在詩歌中所表述觀點的重要性。所謂的觀點,也僅是在特定的語境中做了某一立場和某一角度的強調(diào),僅限于詩行之內(nèi)?!安恢菑暮翁幤鸪痰娘L沙,鋪天蓋地,一路狂卷,摧斷了樹,折斷了花,世界一片混沌。//我沒有駱駝,也沒有馳騁的駿馬,看不到太陽,看不到天上閃閃的河,地下滔滔的江。那點點白帆是不是擱淺在斷流的江河灘?該往哪個方向跋涉?哪里才是我可以到達的渡口?”(秦芳《跋涉》)這首詩整體上看,寫得沉重而硬氣,所有的用詞都包含了較大的限度和容量,可以想見這是多么迫切而無奈的抒發(fā)!具有方位意義的名詞用到了風沙、駱駝、江南水鄉(xiāng)、塞北、羅布泊等,共同撐起了廣闊的內(nèi)部抒情空間,以“跋涉”為題,詩中隨處可見的否定詞、否定句、疑問句,都在堅定地提示著詩人對現(xiàn)實的不滿和深深的憂患意識。
散文詩有與生俱來沉思特質(zhì),無論內(nèi)部撕裂和拆解的力量多大,基本面上是寧和的,優(yōu)雅的,這一點與中國傳統(tǒng)水墨畫的寫意手法相近,“杏花,正開出一蕊風韻。//春雨,剛好可以打濕薄薄衣衫”(梅玉榮《江南寫意》)。杏花、春雨、薄衫,這就是畫里的江南;“削,一節(jié)柳枝,攥住兩端,輕輕擰搓,枝干脫離,留下的樹皮圓筒,就是柳笛”(梅一梵《柳笛》)。樹皮圓筒的柳笛就是鄉(xiāng)愁和思念等等,這是詩意思維,未必有解決問題的能力,呈現(xiàn)與思索仍是其中重要的部分。也隨時提醒我們,作為世界的一部分,與一切生命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