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媽騎著那輛破舊的自行車上門來了,車后邊還載了幾個又大又黃的蜜柚。往常姑媽回娘家來總是滿臉喜悅,今日卻不同往日了。
我用包餃子的手擦了擦臉,抬頭看著她。她半彎著腰,滿頭都是白發(fā),臉上的皺紋已經(jīng)成了常住客,各自駐扎在自己的營地。
我喊了聲“姑媽!”她便立即笑了,卻是笑里帶著悲傷。
她走進(jìn)門來,放下了那幾個又大又黃的柚子,推開了客廳的門,走了進(jìn)去。父親正在里面沖茶。
姑媽嘆了口氣,在沙發(fā)上坐了下來。
“我好不容易抽了身,急忙將這些柚子拖來,免得給家里那個老頭看著礙眼。到這日子來了,人倒是傻得慌,什么東西都往里藏,還整天追打我,我這是造的什么孽??!人家都說‘中秋等于過小半年!’我卻是沒那心思好好過個節(jié)!”
姑父傻了?照姑媽說的。
我搖了搖頭,低著包餃子的頭有些重。時間都在老人身上完全地彰顯出來,在我們這些還在長大的孩童身上卻隱了形,只覺得自己一年一年地讀下去,在自己身上卻竟沒有一點(diǎn)“這么多年了”的感慨。而直到看到身邊的大人們漸漸白了發(fā),老些的老人們一個個走了,才回過頭來停下腳步感慨一下。
姑媽是奶奶最大的一個女兒,也嫁得最早。到了今日,奶奶走了,姑父傻了,姑媽的擔(dān)子似乎沒有因奶奶的逝世而輕了些,反倒更重了罷。
姑媽差點(diǎn)哭了出來:“以前還想著有個人做伴。母親走了,我想著還好,還有老頭。這下反倒好了,母親走了,老頭也傻了!”
我想起了兩年前的這個時候,過幾個鐘頭后的中秋夜,奶奶一定會拎著一個裝有葡萄、月餅,還有些許拜月亮的紙錢的籃子,從巷的那邊走過來,放在媽媽手上,說:“今晚可以一起拜拜,一家平安!我就看戲去了!”說完,吃了晚飯后便自個兒溜達(dá)去了。
而今,每當(dāng)走過那個從小玩到大的屋子,總會覺得奶奶還在。如果哪時興起,還可以拿著拖鞋和弟弟跑去門口那黃色的沙堆旁用手掌抹平,扒開一條路來,將拖鞋裝滿沙子,嘴里發(fā)出公路上那種超大型裝沙裝貨物的大貨車的聲音,從這邊“開”到那邊。玩累了,跑進(jìn)奶奶屋子里,從那個茶幾桌上抓幾顆糖,剝開糖袋,將糖塞進(jìn)嘴里,拍拍手,跑回家去。
這一切都隨著二零一幾的個位數(shù)不斷變化而漸漸從時光中溜去,屋子空了,人不在了。
而對于姑媽和姑父的記憶,則沒有那么童真的回憶,腦海里唯一清楚的是每年初一的下午,陽光都很燦爛,似乎腦海里的大年初一天氣都不錯。姑父載著姑媽拎著禮物來了,車開到奶奶住的屋子門口停了下來,姑父笑著,每個人都笑著,互道“新年發(fā)財(cái)”!空氣中彌漫著喜悅的氣息。
姑媽提起,我才想起才多久沒有看到姑父,似乎去年奶奶的葬禮上還見到他健步如飛,腦海里已經(jīng)快忘了他的模樣。
我的餃子還沒有包完,姑媽便起身走了,騎著那輛破舊的自行車,她說:“不能出來太久。老頭不知道又在弄什么,什么東西都玩,都藏?!边@下她反倒是哭笑不得,踏動了車踏板,走了。
人老了,就想變成小孩了是嗎?要不怎么每個老人都會那么小孩子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