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
在家休養(yǎng)了兩個月有余后我便又來到了醫(yī)院,縱然心中有一萬個不情愿??磻T了家鄉(xiāng)的碧水藍天、四季如春,來到了石家莊著實不習慣。
到了醫(yī)院我們便包了間病房住了下來,醫(yī)院病房破敗也有它的好處,就是費用便宜,所以在這個醫(yī)院只要是老病號,有點人緣,包間也不是難事,一般病人也能承擔。我們父子二人在房間里無人干擾,有時說說笑笑倒也自在。
我們的房間在醫(yī)院的角落里,挨著暖氣管道,雖然有時候管道中的嗡嗡響聲擾得人厭煩,但卻是一樓中難得射入陽光的好房間。清晨,那一米陽光附在房間中的某個角落時,我便倚著它的溫暖,慢慢地起身。
挨著我們的另外一個房間,可謂完全不同,看不見陽光不說,旁邊還是放置垃圾雜物的地方,在垃圾堆旁有一輛銹跡斑駁、年代久遠的手推車。我路過那里時,經常能看見一個老頭蹲在車旁抽煙,動作麻木地吸著劣質的煙草,煙霧在他身邊彌漫開來,融入了昏暗的陰影中。
我?guī)状螐耐饷婊貋矶伎匆娝自谀抢?,一雙沾滿泥濘的解放鞋,身上的迷彩衣褲看起來很久沒有洗了,有些地方被磨出了窟窿,能看見他里面穿的藍色內衣。老頭戴著一頂老軍帽,臉上爬滿了褶皺,左手夾著香煙,右手卻不停地抹去臉上的淚水。他就一直在那個地方抽煙、流淚,卻不發(fā)出任何聲響。
他的女兒便躺在身后的那間房里,病危。每當護士、醫(yī)生前來催促他繳納費用時,這個老頭便開始表現(xiàn)得無助、茫然,然后只能偷偷地躲在角落里哭泣。他也許是在怨恨自己的無能,也許是在痛心被病魔折磨的女兒。
得了這種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辛酸故事,每個人都是苦命兒。有錢治的不一定能治好,沒錢治的只能等死。慈善機構能幫到的人少之又少,高昂的費用讓貧困家庭望而卻步。
不過社會上好心人還是很多的,醫(yī)院的醫(yī)生開始幫老頭捐款,社會的媒體也來幫助他們。電視臺的人來到了這里,老頭看到了希望,他誠惶誠恐地站在醫(yī)生旁邊接受采訪,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答每一個問題,用顫抖的聲音感謝每一個好心人。
電視臺的人要拍些畫面用來剪切,記者及攝像師在院子里選景,老頭叼著根煙卷抱著那些設備跟在他們后面。老頭這時候腰板挺得直直的,腳步飛快。雖然累得滿頭大汗,手中卻像抱著救命稻草似的不敢放手——這些不是設備,這是他女兒的命,唯一的希望。記者對老頭說,你去那邊的椅子上坐著,醞釀下情緒,等好了就告訴我們,我們拍些你傷心的畫面。老頭對記者點頭哈腰連連應承,屁股剛坐上去就老淚橫流。我在旁邊看著感到無比心酸,這需要醞釀嗎?老頭哪天不是活在痛苦中?女兒的病痛仿佛一把刀,無時無刻不在刺痛著他的心。最后這對父女還是走了,傳聞他們去了另外一家醫(yī)院,也有人說他們回家了,父親不愿意女兒死在醫(yī)院里……
(摘自《被重置的人生》譯林出版社 圖/亦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