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蝸牛姑娘

劉斌

小學的時候，我的作文就被老師當作范文在課堂上朗讀，我也斷斷續(xù)續(xù)地在報刊上發(fā)表文章，在作文比賽中拿獎。就這樣，我無形中成為家長們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有些標簽，一旦貼上，時間久了就會漸漸變成胎記，再也不能撕下來。外人的評價本來應該只是他們的事，可奇怪的是，我成為“別人家的孩子”后，做事情時腦中常常會有聲音不斷暗示我“應該這樣做”“不應該那樣做”。我活得如一本行走的“三好學生”手冊，不允許自己有一丁點差錯。

在這些標簽的挾持下，我漸漸變得膽小、懦弱、愛面子，我的世界也長期處于靜音模式，我也學會了如何避免一切事故的發(fā)生。小學六年級時，我被紅尾金魚吸引，媽媽說：“這種魚養(yǎng)不了幾天就會死掉的?！蔽覈樀泌s緊縮回了手。高中時，我渴望去小城外的世界看看，卻在目睹各種少女遇害的新聞后填報了省內的大學……

有一次，湖南省舉辦第一屆大學生文學作品評論大賽，老師信心滿滿地給我和其他幾個小伙伴補了一個月的課，最后，我卻連三等獎都沒有拿到。大家溫柔地安慰我，讓我別在意，可我明明從他們的眼中看到了驚訝、懷疑和失望。那天，聚光燈下的我就像一個演技蹩腳的演員，臉上抹了厚厚的粉底，笑得一臉僵硬。賽后，我常常擔心別人問我為什么沒有拿到獎，害怕別人指著我的鼻子說：“你無能?！?/p>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我拒絕參加一切比賽，也沒有主動提升自己的論文寫作水平，而是像一個拼命護住棒棒糖的小孩，繼續(xù)寫我擅長的文章，在安全區(qū)內享受鮮花與掌聲。

待在熟悉、舒適的地方讓人有種莫名的安全感，卻又有種莫名的寂寞。因為害怕試錯成本太高，我也錯失了另一種生活，那種明明想要，但是因為瞻前顧后而活該無法親身體驗的生活。

慶幸的是，生活并沒有讓我像野草那樣恣意地生長下去，它把我從溫暖的安全區(qū)連根拔起，移栽到另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由于學習需要，我必須接觸各種各樣的理論書籍，漸漸地，我與理論書籍的關系終于不再劍拔弩張。如果說，感性文字是一座茂密的森林，那么理性文字便是一座精致的宮殿，徜徉其中的我多了一絲工匠的成就感。這份小小的驚喜讓我一點點地突破了限制自己的殼，讓我勇敢地從殼中鉆出來。每天陽光落滿窗臺的時候，看著宛若初生嬰兒般的太陽，我極度渴望擁有一片新的天空。

如今想來，若是回到小學，我一定堅持跑去花鳥市場買回那兩條活蹦亂跳的金魚，歡歡喜喜地和它們相處好一陣子，讓它們教會我如何去愛和珍惜周邊的事物；若是回到高中，在點擊高考志愿確認鍵的前一秒，我一定果斷把離家千里的大學改為第一志愿……

倪一寧說：“我們都太迷信別人的經(jīng)驗，靠閱讀和碾轉聽說，透支了對未來的期待和新鮮感……其實從來都只是身臨其境，沒有試過從安全區(qū)越境。”在跌跌撞撞的年紀里，我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讓生命活出多一些可能。

每個人的體內都住著一對雙子，兩者性格完全相反并時時發(fā)生沖突：一個苦口婆心地勸我們留在原地；一個耐心地催促我們不斷出發(fā)。這是一個瘋狂追求人生極限的時代，卻很少有人愿意讓心去冒險，因為每次逃離老地方奔赴新領域，都需要巨大的勇氣，需要承受撕心裂肺的疼痛。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不想再做一只蝸牛，山雨欲來就立刻鉆進殼中，錯過了雷電，也錯過了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