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杰 壽小鈞
這里有三張杭劇老唱片,第一張劇目為《沉香扇》,唱段名“路亭會”,頭段由俞少泉演唱,二段由粉艷霞演唱,唱片模版號A3879/80。第二張劇目為《琴簫緣》,唱段名“徐氏規(guī)夫”,頭段由粉艷霞演唱,二段由葉百祿演唱,唱片模版號A3883/84。第三張劇目為《琵琶記》,唱段名“趙五娘送丈夫一里亭下”,唱片A面標(biāo)為“三段”,B面標(biāo)為“四段”(可知該劇目還有另一張頭段、二段的唱片),兩面均為粉艷霞演唱,唱片模版號A3887/88。三張唱片都是上世紀30年代上海麗歌唱片公司出品。
原汁原味老唱腔
杭劇,曾經(jīng)輝煌的杭州本土劇種,卻從未聆聽過它早期的原汁原味留聲。那古董般的老唱片,藏著的會是怎樣的唱詞情節(jié)、曲調(diào)聲腔?小心翼翼地清潔整理好這珍貴的唱片,置于手搖大喇叭留聲機上放唱,圍坐著聆聽那來自80多年前的杭劇之聲。
演員的唱詞已幾乎無法辨清,但聲腔、曲樂卻是歷歷在耳。杭州話唱杭劇,高亢、硬朗、有力度,聽著便感受到一種氣勢,明顯不同于越劇、滬劇那般吳儂軟語。其句式以短句為主,呈現(xiàn)出力度較強的頓挫感。其曲調(diào)旋律并不復(fù)雜,音域也不寬泛,基本上是“周而復(fù)始”略作變化。演員嗓音全部為不加修飾的真嗓演唱,顯得質(zhì)樸無華。伴奏音樂則呼應(yīng)演員唱腔風(fēng)格,樂器為胡琴、三弦、鑼、鼓、板等。三張唱片雙面播放共計時長約20分鐘,留下了早期杭劇的聲音印象。
留聲于三張唱片的演員是俞少泉、葉百祿、粉艷霞。其中葉百祿為最早成立的杭劇民樂社演員,俞少泉、粉艷霞為稍后建立的永記武林班演員。1926年開始武林班為順應(yīng)潮流吸收女子參演,涌現(xiàn)了楊文英、徐美英、吳菊英和綠牡丹(時稱“三英一牡丹”)等名旦,其中徐美英即粉艷霞,后被譽為“杭劇皇后”。據(jù)1935年10月4日上?!稇蚴澜纭穲筝d:“坤伶楊文英之藝術(shù),內(nèi)行莫不贊譽,浙省各地,成爭聘之。”“粉艷霞年尚幼,扮相秀美,私房行頭極考究而又合理,唱白干凈,動作表情均甚自然,其藝雖不及楊文英之淵博,然肯于劇情之細處盡力描寫,故未讓文英之專美于前也?!?/p>
小劇種登陸大上海
時光回溯近百年,那時杭州流行著一種頗受民眾歡迎的曲藝形式叫“宣卷”,就是以多人說唱的形式來宣講佛教故事和勸世經(jīng)文。1923年,宣卷愛好者裘逢春等人發(fā)起組織了“民樂社”,排練由杭州民間故事改編的《賣油郎獨占花魁》。除了用杭州方言演唱,該劇表演形式有所創(chuàng)新,在原有的宣卷調(diào)基礎(chǔ)上,借用了揚州文戲“梳妝臺”等唱腔,突破宣卷僅以木魚擊拍而無樂器伴奏的傳統(tǒng),首次用胡琴、三弦及小鑼、鼓板伴奏。1924年1月12日該劇在杭州大世界游藝場首次公演,深受歡迎,人稱“化妝宣卷”。因杭州古名武林,乃取名為“武林班”,這便是杭劇的雛形。
民樂社誕生,激發(fā)了宣卷愛好者紛紛組織“武林班”劇社,幾年中先后有16個班社成立。各班社初期均以效仿京劇、揚劇為主。后有藝人中之有識之士,從唱腔、伴奏等方面借鑒兄弟劇種之長并加以發(fā)展,逐步形成了杭劇的獨特風(fēng)格。而“杭劇”的名稱,則由起初的“武林班”“杭州曲”“杭州調(diào)”“杭州戲”等種種稱謂,于1934年“杭劇春秋社”成立之時正式定名為杭劇。
1924年12月,杭劇民樂社來到上海大世界,開始演出連臺本戲和折子戲。這是杭劇首次進滬,隨后即有多個杭劇班社接踵而至,在大世界、新世界、神仙世界、奧飛姆大戲院、先施樂園等處獻演,推出的劇目多達幾十種。作為中國唱片生產(chǎn)中心的上海,多家唱片公司邀請杭劇名角灌制唱片。據(jù)《中國唱片廠庫存舊唱片模版目錄》記載,有百代、麗歌、勝利三家唱片公司灌錄杭?。ê记?、杭州調(diào)、杭州戲)唱片共47面,涉及的劇目有《珍珠塔》《義妖傳》《龍圖記》《白兔記》《沉香扇》《琴蕭緣》《琵琶記》《玉晴蜓》《梁山伯祝英臺》等28個。涉及的演員有俞少泉、葉百祿、袁憐吾、粉艷霞、綠牡丹、董金鳳、周筱紅、金晶鏡、胡菊海、胡春林、董一鳴等11位。事實上,除百代、麗歌、勝利三家唱片公司外,當(dāng)時還有其他公司錄制過杭劇唱片,包括同期流行的“杭灘”即杭州灘簧,具體尚待進一步探尋。
小標(biāo)簽透露歷史信息
關(guān)于三張杭劇唱片的來歷,也頗讓人好奇。這是十多年前從一位舊書商手中購得,那么再前呢?聽罷留聲不妨再“看”唱片:三張唱片的封套已非原物,是用淺色牛皮紙用縫紉機縫訂而成。每張封套正面上方分別寫的是劇目與演唱者,下方都寫著“浙江越劇一團”,用水彩筆書寫,字為紫色。封套邊角上分別粘貼著紅框小標(biāo)簽紙:“杭劇1”、“杭劇2”、“杭劇17”。查史料得知“浙江越劇一團”定名于1957年,更名并重組于1984年,那么杭劇唱片在當(dāng)時的“浙越”應(yīng)該不止三張。
再看唱片的片芯,空白處都貼著與封套相應(yīng)的紅色邊框小標(biāo)簽紙。引入注目的是“杭劇17”那張《琵琶記》唱片,片芯所貼頭層標(biāo)簽之下還有兩層標(biāo)簽,三張疊加,“貼新”之際皆已“撕舊”,卻并未撕凈。這便留下了探究的空間——細看可見最里層標(biāo)簽露出“地方”兩字(為紅色印章所?。诙訕?biāo)簽露出“琵”一字。“地方”兩字可能是“地方戲曲”,“琵”則指“琵琶記”無疑。由此推測唱片必定曾經(jīng)數(shù)易其主,而最初很可能屬于某個機構(gòu)的資料庫或圖書館所有,且以廣播電臺、學(xué)校的可能性最大。其折射的世事滄桑和人文變遷,足以令人感嘆。
如今杭劇已成為“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而存世寥寥的杭劇老唱片則更是彌足珍貴。且不贅述老唱片當(dāng)年早已發(fā)揮了的“見證杭劇地位”、“保存杭劇之聲”、“助推杭劇傳播”等作用,單言眼前,圍繞杭劇的懷舊尋根、借鑒傳承、反思創(chuàng)新,就更需要老唱片的原真留聲。
已知而未見的、未知而待覓的杭劇唱片,敬有請知情者補出更詳目錄,也請藏家不吝“顯寶”,讓更多的杭劇留聲走出“云深不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