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合玉材的中國傳統(tǒng)琢玉技術(shù)

姜坤鵬

楊伯達老師在示范傳統(tǒng)的琢玉技藝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jade grinding craft takes the material as the core and gives rise to the corresponding technology,principles and tools of jade grinding. Jade material is harder than the ordinary stone, so the ancient Chinese used jade sand to grind jade, and made the best of cutting, polishing,smashing and abrading as the basic skills. Although the jade grinding tools continue to develop, they can only achieve faster speed. The basic principle is still grinding jade with stone. The technology can’t replace the thinking habit.

中國傳統(tǒng)琢玉工藝以材料為核心，衍生出相應的工藝技術(shù)、琢玉原理和工具。玉石材料較一般的石材硬度高，因此中國古人借助解玉砂來磨玉，并以切、磋、琢、磨為基本技巧。琢玉工具雖然不斷往前發(fā)展，但只是提高速度，其基本原理還是以石攻玉，技術(shù)的進步并不能代替琢磨的思維習慣。

材料的成分和物理屬性決定了材料的性能，材料的性能又決定了工藝技術(shù)。工藝技術(shù)作為人類技術(shù)的一部分，是中介，也是實現(xiàn)工藝造型的手段。中國傳統(tǒng)的琢玉工藝因為玉石材料硬度高，需要相應的工藝技術(shù)，琢、磨是琢玉工藝的核心，借他山之石攻玉也是琢玉工藝中獨一無二的特點。在歷史發(fā)展的過程，琢玉工具承載了工藝技術(shù)的發(fā)展，但其發(fā)展始終以玉石材料為中心。

一、以切、磋、琢、磨為基本技巧

原始社會，磨制法的出現(xiàn)是新石器時代到來的標志之一。絕大多數(shù)石器在打擊和琢的基礎上再磨制，鉆孔技術(shù)也越來越成熟。石器的開料、成坯過程中采用多種多樣的打擊技巧，最后才應用摩擦原理加以磨光。早期實用工具如斧、錛、鑿、鏟、犁等，都采用磨制技術(shù)。琢玉工藝從石器工藝中分化出來，根據(jù)玉料的材性加工成器。

中國古代玉器以透閃石玉為主，它的摩氏硬度在6～6.5之間，其它的琢玉材料，如水晶、翡翠、瑪瑙等，硬度為7，均比鋼鐵（摩氏硬度為5～5.5）高出許多。這些玉石材料較一般的石材特殊，其硬度比較高，不能夠直接用金屬工具鑿刻，況且在原始社會也基本沒有金屬工具，所以，琢玉工藝就需要用琢、磨，甚至是碾的工藝技術(shù)。據(jù)相關研究和實驗推測，原始社會對玉石的切割是用很柔韌的軟性材料，加上砂子來磨制。“良渚文化唐山遺址出土的460多件玉、石制品中，有100多件玉器，其中一部分是可辨器形的琮、壁、鐲等，但無完整的玉器。半數(shù)以上則是大小、形狀不同的玉料。有的玉料的表面是原生的玉皮，看起來和普通巖石并無二致，有的玉料則帶有弧形切割痕。為此專家推測，這些玉料是用柔軟、線狀的竹片或細麻繩等有機物質(zhì)來切割的。具體辦法是在切割點抹上水砂漿，借助竹片等細軟有機物的摩擦，利用砂的硬度來切割。遺憾的是有機物質(zhì)難以保存，此次發(fā)掘中沒發(fā)現(xiàn)這種切割器具。”《周禮·大宰》記載：“以九職任萬民?！喕瞬摹Ｗ⒃疲褐樵磺?，象曰磋，玉曰琢，石曰磨，木曰刻，革羽曰析?！笨梢?，中國古人對玉石的琢磨技藝已經(jīng)認識得非常清晰。在琢玉工藝中以運動的砣具帶動解玉砂，解玉砂在工具的帶動下磨玉，并最后演進成琢玉的技藝——砣具碾琢。明代宋應星《天工開物》：“凡玉初剖時，冶鐵為圓盤，以盆水盛沙，足踏圓盤使轉(zhuǎn)，添沙剖玉，逐忽劃斷。中國解玉沙出順天［府］玉田與真定、邢臺兩邑。其沙非出河中，有泉流出精粹如面，借以攻玉，永無耗折。”

雖然琢玉工藝技術(shù)原理是“琢”、“磨”，但是很多研究資料結(jié)合其他雕刻類的特征和先后順序，把琢玉工藝劃分成“切”“蹉”“琢”“磨”，這是一個逐步推進的過程。第一是“切”，就是解料，剛采回來的玉料外面有璞，根據(jù)構(gòu)思的需要用無齒的鋸和解玉砂切割玉料。就“切”而言，不管是古代的泥砂鋸，還是目前行業(yè)普遍使用的金剛砂鋸片，都是沒有鋸齒的，甚至連鋒利的刀口都沒有，原因是玉石材料的硬度高，不可能用金屬的鋸片鋸開。因此，歷代琢玉藝人借助輔助材料來“攻玉”，通過不斷地磨削，使溝槽不斷加深，加長，直到玉石材料一分為二，成為中國人加工材料的一個辦法。所以，所謂的切，其實質(zhì)還是磨的原理。玉石雕刻工藝中的割鋸，其實都是靠輔助的磨料對玉料進行磨削，以達到切割玉料的作用?，F(xiàn)代化電動的切割機，雖然以電力代替人力，但是依然是用鍍在鋸片上的金剛砂對玉石材料不斷磨削，才將玉石材料一分為二。所以對于玉石加工而言，“切”實質(zhì)上是“磨”；第二是“磋”，指的是用圓鋸蘸砂漿修治，前后用力；第三是“琢”，琢在《說文解字》中解釋為“治玉也。從玉豖聲”，具體指用鉆、錐、砣具將多余的余料切除，具體的手法有鍘、 、摳、鏨、劃；琢的基本任務是去掉一塊塊小的玉料，讓形體更加明確清晰；第四是“磨”，大的形體清晰以后，就需要慢慢地磨。磨也是琢玉工藝中一個核心的技藝，琢玉工藝中的各種砣的基本原理都是琢或者磨。最后一道工序，用精細的竹片、木片、葫蘆皮、牛皮蘸珍珠砂漿來拋光，玉器便發(fā)出溫潤的光澤。這個拋光的基本原理也是磨，是更為精細的磨。

翡冷翠的夜車 獨山玉 王志戈

靜靜走去 獨山玉 王志戈

二、以石攻玉的核心原理

玉的硬度非常高，注定要借助外力來攻玉?！对姟ば⊙拧Q鳴》：“它山之石，可以為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注曰：“錯，礪石也?！边@里提到的它山之石，一方面包括了琢玉的石質(zhì)工具，如石砣、石刀、石鉆、拋光用的磨石等，這種石質(zhì)材料主要應用于石器時代和商周時期，此時期金屬工具未普遍使用。另一方面指解玉砂，主要作用是以砂石解玉。早期使用的解玉砂就是普通的石英顆粒，在與玉接觸的過程中，起到磋磨去料的關鍵作用。

琢玉工藝中的磨料分為兩種，一種是天然磨料，另一種則是人工合成磨料。天然的磨料，歷史上稱之為解玉砂，琢玉行業(yè)使用的解玉砂質(zhì)地、產(chǎn)地、名稱和品種都有所不同?？赘话部甲C指出，“根據(jù)磨料產(chǎn)地和工藝需要將常用的解玉砂分為四種：一是黃砂，礦物成分是石英巖，主要是剖石取玉；二是紅砂，礦物成分是石榴石，主要用以剖玉制坯；三是黑砂，礦物成分是金剛砂，主要用于雕刻琢磨；四是珍珠砂，礦物成分為云南紅寶石，用油調(diào)配后主要用于玉器拋光。”

傳統(tǒng)的解玉砂需要人工根據(jù)顆粒度的不同來篩選。人工合成的解玉砂，早在乾隆時期就有記載，“此甕，初付工琢，按常時寶砂、璞石摩制法，計之，須二十年乃得蕆事。玉人有請用秦中所產(chǎn)鋼片，雕鏤者試之，殊利捷。自癸未（即乾隆二十八年）訖己丑年（乾隆三十四年）正月，閱六年而成。程工省十之七?！睋?jù)查，這里所說“秦中所產(chǎn)鋼片”即系山西所產(chǎn)的“火片”。所謂“火片”，從字義上看，極可能不是天然的解玉砂，而是人工的“金剛砂”。目前，我國人造磨料大致分為剛玉、碳化物、超硬磨料三大類。人工合成磨料比天然磨料更容易獲得，性能也更好，如品質(zhì)純凈、硬度高等，目前人工合成磨料已經(jīng)基本取代了天然磨料。不管是天然磨料還是人工磨料基本的原理都是一致的，即“磨料有很高的硬度，熱穩(wěn)定性和化學穩(wěn)定性。當磨料被制作成輪狀磨具后，每一顆磨料都相當于一個刀刃，整個砂輪就相當于一把有無數(shù)個刀齒的刀具在切削玉石。加上磨料有一定的脆性，在磨削力的作用下，磨粒能以自身的裂碎而更新它的切削力?！庇辛藢庥裆暗牧私夂褪褂?，一些質(zhì)地較軟的材料，如竹管、骨管、麻繩、皮條、就可以成為治玉的工具。這些較軟的材料也是利用解玉砂，對玉料進行鉆孔、切割、琢制、拋光等。

玉質(zhì)本來是美的，拋光以后更容易顯現(xiàn)其美。拋光是借助其他自然材質(zhì)來磨玉，如膠砣、木砣、皮砣、氈砣、布砣、葫蘆砣、蠟拋光盤等工具。這些工具的顯著特征是材質(zhì)的柔韌性好，可以以柔克剛。膠砣就是用特殊的拋光膠制作成的，拋光膠主要成分一般是蟲膠和拋光粉（天然的鋼玉粉、人造碳化硅微粉）；木材做成的木砣本身并沒有良好的拋光效果，而是依賴附著在上面的拋光粉和或者油等材料才能達到目的，尤其是硬質(zhì)的木砣則需要用油脂調(diào)制的拋光粉吸附在上面。任何皮革都可以放置在砣上后用來拋光，以氧化鉻、紅寶石粉為佳。

玉石的拋光是通過機械摩擦的原理實現(xiàn)的，拋光效果與拋光設備、拋光材料有很大的關系，金剛石拋光粉適用任何質(zhì)地類型的玉器拋光，拋光效果和工藝效果都很好，但是成本太高。從這些拋光的材料來看，首先是因為玉的硬度大，需要用軟且有韌性的材料來慢慢打磨?！疤煜轮寥?，馳騁天下之至堅”，老子的這一哲學思想，很好地詮釋了玉石琢磨過程中用軟材料來治玉的道理；其次是這些材料特別細膩，用細膩的材料彌補之前粗顆粒的解玉砂給玉質(zhì)帶來的粗躁肌理。

傳統(tǒng)的玉凳

各種砣

各種砣頭

后期的打磨

三、工具變革下的琢玉技巧

在原始社會，工具的發(fā)展和人類對工具的運用促進琢玉工藝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F(xiàn)代實驗研究推測顯示，原始社會時人類用石塊等堅硬的東西打制或者磨玉，用細軟的麻繩等工具帶動砂子磨玉。后來慢慢發(fā)展為砣機，古代稱為“水凳”、“琢玉機”，琢玉藝人稱之為“砣子”或者“鉈子”?！绊葯C既是制玉工藝的關鍵設備，也是推動玉器工藝從石器工藝中徹底分離的真正動力及玉工藝走向獨立手工業(yè)的標志?！?/p>

現(xiàn)代的“砣機”分為兩種，一種是電動砣機，砣子是用鉆石粉制成的，轉(zhuǎn)速在10—5000轉(zhuǎn)／分；另一種是蛇皮鉆，轉(zhuǎn)速可以達到3000—20000轉(zhuǎn)／分。由于現(xiàn)在的磨玉機集成了金剛砂、鉆石粉，因此在琢玉的過程無需使用解玉砂。但是，由于轉(zhuǎn)速的增加，需要用水來降溫。這樣的變化讓藝術(shù)家們節(jié)省了體力，但是卻代替不了人的腦力勞動和兩只手，工具在手、功力在身的技能顯得尤為重要。玉的材料特性復雜，傳統(tǒng)的砣機速度較慢，人們可以根據(jù)材料的特性邊琢磨邊思考，以便應對琢玉過程中出現(xiàn)的突發(fā)情況。腳蹬砣機的速度、力度和所需要的速度、力量都是一體的。但是，現(xiàn)代電動琢玉技藝下，由于工具速度的變化對材料、琢制后的玉器產(chǎn)生了新影響。一方面，高速運轉(zhuǎn)的砣機，能快速琢掉大塊的材料，從而把玉料的潛在瑕疵迅速暴露出來；另一方面，高速運轉(zhuǎn)的砣具在和玉料摩擦的過程中產(chǎn)生很大的熱能，從而使材料發(fā)生一定的物理反應，如產(chǎn)生崩裂、起泡等不良反應，甚至是色彩發(fā)生一定的變化。

目前電腦雕刻的發(fā)展在行業(yè)內(nèi)興起，但是人的思維、手工的價值是電腦雕刻無法取代的。雖然現(xiàn)在電腦雕刻有一定的市場，但是取代不了手工技藝。一方面，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塊材料，電腦雕刻不能根據(jù)材料的特性“量料取材，因材施藝”，另一方面，手工的偶然隨意性、藝術(shù)性是電腦雕刻所達不到的。老子說：“天下事難，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細。”手工體現(xiàn)在琢玉中，有一種偶然性、思想性，以及精工細作的感覺。由于材料的復雜性，手工的加工方式可以根據(jù)具體的材料特性因材施藝。手工可以慢慢地琢磨，達到精妙的效果。很多特種工藝是只有手工才能達到的。京派琢玉老藝人做器皿的時候經(jīng)常講“蹦起來”（即在加工器皿平面的時候，中間要略微凸起來，才能從視覺上感覺平），不能太平，即要鼓起來。如果平的話結(jié)果顯得不平。鏤空技藝、薄胎技藝、嵌絲技藝都是手工才能達到的，比如山料容易蹦，需要走弧面，結(jié)構(gòu)細膩才可以做成素面活。

總之，中國傳統(tǒng)琢玉工藝、基本原理和工具的發(fā)展，都以材料的特性為中心。切、磋、琢、磨是中國傳統(tǒng)工藝的基本技術(shù)，因為材料的硬度高，工藝技術(shù)的核心是琢和磨，并且需要借助外力以石攻玉。琢玉工具雖然不斷改進，但是其基本原理是不變的，甚至不能改變因材施藝和慢慢琢磨的思維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