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fā)。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一位詞人一生漫長而瑣碎,本文只注重于柳永關于功名與章臺之間的執(zhí)念。柳永的生平便是在這樣執(zhí)念的遷徙背后來往。我想到海子的那句詩:“天空一無所有,為何給我安慰?!?/p>
執(zhí)念一貧如洗,為何給他安慰。
雁是遷徙不停的動物,自然的定律與原本的習性讓他們的畢生都花在相同的旅途中。我將柳永比喻為雁,同有此意。在下一次寫蘇軾之前,我選擇柳永。正因為他不是那些在正統文學種被完全認可和作為精神標榜的人,他才顯得更有他的獨特之處。柳永的人生里,失望、灰頹、放蕩,但卻又最簡單的多情與快樂。他顯得更為世俗,原諒我對這里甚至幾分俗的俗人柳永的偏愛與辯護。他的一生,僅僅一個片段,也值得我為他寫這篇文章,真心實意。
他對與正統仕途的偏離而又鍥而不舍的回歸令人思考。他向我拋出一個問題:當執(zhí)念與正統相偏離,當當下擁有的快樂不同于自己設想的那樣,最初的執(zhí)念造就了的是柳永在文學上的盛大喜劇,還是他畢生遺憾的悲?。?/p>
他的不得志,最后終有“柳屯田”三字來略作遮掩??伤砗竺艿木薮箨幱耙琅f固執(zhí)地投落,如同每一只雁背后山峰的巨大陰翳,無論飛行至何處,都無處可躲??释妹诠賵?,只有“換了淺斟低唱”。我總覺得,柳永這個人少年氣太重,他讓我想起寶玉。他們是共同的孩子氣的發(fā)泄,但是柳永卻又在心里有一處放不下。更重要的是,這種少年氣并沒有在他的年歲漸長里消退:他愛女子時依舊多情,卻又在那一刻專一;他不是絕對的孤傲,他渴盼一個士子的的認同如同一個孩子渴盼一顆快要過期的糖果。柳永追求的是什么?他追求名利嗎?那么他早就該向朝廷低頭。他追求自由嗎?那么他何必再考科舉。妓女們帶給他的那種自己文學作品的認同感,暫時填充他一個人的孤獨,但是笙歌散去的時候,他依舊是那個被皇上和晏殊的輕蔑目光做上標記的柳永。
于是,他和所有敏感孤傲卻又渴望被接受的人一樣,依舊期待可以有一官半職。漫長的不得志與孤獨,也許方讓他愛每一個女子都愛得那么深刻,當他為“閑拈針線伴伊坐”而被晏殊譏諷之時,他依舊回到章臺,但他依舊求仕,以一種最蹩腳的姿態(tài)。但他,他依舊用他畢生的時間來詮釋最初的青春氣和傲慢是被如何保留,也許不合時宜,終究難能可貴。
當蘇軾可以自在曠達之時,柳永依舊可以用這般矛盾的執(zhí)念,用他從未更改過的孩子氣,用他對自由的灰頹,而又對仕途的期盼,詮釋了矛盾,也詮釋了一種滯后的美感。
我們可以想到的是,柳永年復一年地漫游而又期許。他看見一年又一年地金榜題名,也看見自己一年又一年地老去,他曾以為會施展的才華變成了艷詞與觥籌交錯的陪襯。但我現在相信的是,如果他始終是個孩子,那就沒有什么所謂悲劇與喜劇。因為世俗的任何架構都無法限制他,柳永,他的確活在矛盾里,也在兩座大山之間遷徙:一座叫作生活,一座叫作理想。而青年人的意義,不就是無休止地跨域嗎?而柳永,不過是讓青春二字,長至一生。
最后,我在這里回答我自己的問題。柳永,他不會有蔣捷“少年聽雨歌樓上”的慨嘆,也不會有我的擔憂,當他從崇安走向京城的時候,就注定他是一個少年。所以,他不會思考是否是執(zhí)念——我仍記掛,那我便去。所以,當人評論他是“十七八女郎執(zhí)紅牙板”的時候,那便是自然——他本青春。
柳永的確如雁,只是不是悲慟。相反,那是生命的異常延長。執(zhí)念的確一貧如洗,而青春永恒給他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