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遠(yuǎn)方走向你（組詩）

張克社

有水的地方

我猜想，所有的生命都與水有關(guān)

女人與水有關(guān)

愛與水有關(guān)

岸邊，走在水邊的人圍著水轉(zhuǎn)了

一圈

又轉(zhuǎn)了一圈

我坐在水邊，只有我一個人

坐著，像一塊石頭

坐著，像一萬年

我或許在等待一只鳥

一只飛舞的小蟲

一條跳出水面的魚

我或許更像一截木頭

一截想吐出新芽的木頭

在水邊

被水滋潤著

老 樹

仿佛昨天還年輕，枝繁葉茂

轉(zhuǎn)眼間就老了

我看見它原本粗實的樹干

一點一點空洞下來

夕陽中的老樹

依然飛回一群鳥

遠(yuǎn)走他鄉(xiāng)的人不再回來了

只留下它空空的守望

它還是和鄉(xiāng)間的事物做伴

還在盼望暮歸的牛和羊

那樣的場景早已是它久遠(yuǎn)的記憶了

就像它對每一片新葉的想象

一切都在悄然發(fā)生

廢棄的老井還依偎在它身旁

它們恰好可以談?wù)撘恍┩?/p>

一個寧靜的村莊和幾聲狗叫

回 家

這條路上我遇到陽光

水，和風(fēng)

遇到紅燈籠

環(huán)衛(wèi)工，和汽車

來來往往的人

像我一樣走過所有事物

和事物之上的

茄子一樣的合影

這濃濃的年的氣息

這久別的念想

這紅紅的鞭炮和對聯(lián)

這怯怯的想開還沒有開的花朵

和一根讓人遺忘的長長粗粗的辮子

它一直在我的記憶里搖著

它是一組不用風(fēng)吹的風(fēng)鈴

它搖響我所有的夢

一只木桶

一條長板凳

一根捶衣棒

一片蘆葦

一條河

和天上的云朵

都在河邊碼頭上

等待我乘一只木船

回家

我從遠(yuǎn)方走向你

你會在某個時候突然想起我

在一間屋里，或者

在一片田野

光線還好

溫度也還好

落光葉子的樹還像以前一樣站著

孤孤的枝向天空伸著

像我告別的手

揮在你的記憶

一群兀自飛來的鳥讓天空活潑起來

讓樹傷感起來

讓你抬起看田野的雙眼看向天空

你看到那群鳥

在它們的叫聲中融進(jìn)天空

我就會從那些叫聲中走過來

最后的枯葉

你在枝頭一再眺望

期待

忍耐寂寞之后的

天空

朵云

果實

像你一樣站在枝頭

作另一種眺望

期待

我無法讀懂你的反復(fù)

你的輪回

你的那份不舍

那份孤獨(dú)

在一閃而逝的生命里

你要喚醒什么

你要遺忘什么

最后是一陣風(fēng)

吹落所有的依戀

新芽快要吐出來了

鳥叫也快要綻開了

一只黑色的小鳥站在草地上

一只黑色的小鳥站在草地上

枯色的草把它托起來

新生的芽也把它托起來

它站在那兒，宣講它的哲學(xué)

它的語言是黑色的

它的目光也是黑色的

它那么黑

以至于金色的陽光讓它有些惶恐

它轉(zhuǎn)動著頭

困惑在自己的哲學(xué)中

我一直猜不透這只鳥從何處來

它為什么那么黑

我看到它停止了它的宣講

在草地上踱步

它離我并不遙遠(yuǎn)

它永遠(yuǎn)不讓我走進(jìn)它的世界

我知道只要我走近它

它就會飛走

古栗林

每棵樹都很沉默

連風(fēng)都停下了

在古栗林

我像走進(jìn)幽幽的時光隧道

我像被帶進(jìn)古老的城墟

我在與每一個自由的靈魂交談

與每一片葉子交談

凋零的葉子

懸掛在枝頭的栗子

它們的刺刺痛我

讓我感覺到它們的驚恐

在古栗林

我不敢觸摸任何一棵樹

我不敢觸摸任何一片葉

一顆栗子

我怕我驚擾了它

我怕我驚擾了我

我怕我的腳步會觸碰到它的蒼老

它的滄桑

讓曾飛過它的小鳥驚呼起來

讓剛剛吐出的芽兒誤以為走錯了路

老茶館

時光慢下來

時光之外的往事也慢下來

茶館還是那個茶館

桌凳還是那些桌凳

烏黑烏黑的念想

貼在曾經(jīng)爽爽朗朗的笑聲上

一閃一閃的

像他們丟掉的牙齒

像他們肩膀上滿是汗?jié)n有些灰塵的白褂子

像燃起他們激情的土灶上的火

像老舊的茶壺冒出的白色的霧氣

像我

像我掀動的鏡頭

在一個古老的小鎮(zhèn)上

我在我童年的記憶里

打撈那些遺失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