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文/劉 帆

初中一年級時我就學(xué)到了朱自清先生的《背影》，可即便老師教得再好也沒能激起我心中的哪怕一絲的漣漪。我不懂作者為何會說自己那時太聰明，不懂一個買橘子有什么可寫的，更不懂為什么“我的淚又來了。”

我是一個北京妞，在外讀書每每被問到是哪里人，我都猶豫著不敢開口，因為必定會引來一陣感嘆，類似于“喲，京城來的??！”對，我是京城來的，可是我家住在北京六環(huán)外，是一個山清水秀晚上能看到星星的地方。而我有著和父輩們相似的童年經(jīng)歷：跟著爺爺下地干活、和小伙伴們爬樹打鳥抽陀螺……即便淘氣，我也沒有放棄學(xué)業(yè)，在那個大山里唯一的小學(xué)中，我的成績總是名列前茅?？梢幌蝌湴恋奈覅s在小升初考試中挫敗，沒能考出大山，考上大家口中的重點中學(xué)。我的家長與其他家長的教育方式并不相同，他們從不管教我的成績，亦不會擔心這擔心那替我去打理生活，更多的是教我善良做人的品行。父親曾經(jīng)讓9歲的我自己坐3個小時的公交車到城里的牙科醫(yī)院接受“折磨”，以至于在鄰居看來他實在放手太過了。所以對于我的“失敗”，父親沒有一點責(zé)備，他覺得順其自然就好。后來的我考上市中心的重點高中，又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軍校。記得報志愿的時候，父親不愿違背我穿軍裝的夢想，一向健談的他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對獨女的不舍，最后也沒能“留住”我。昏黃的燈光下，父親看著我在電子志愿書上單擊了確認鍵，一句話也沒有說。高考前，我曾對父親說：“如果這次考不上軍校，上了大學(xué)一有機會我一定會去當兵！”夢想不會辜負全力以赴的人，我如愿考上了軍校。大學(xué)開學(xué)的那一天，父母目送我上了火車。帶著即將實現(xiàn)夢想的喜悅，我的腳步輕快又堅定。

報喜不報憂

也許不參軍不想家。參軍第一年，面對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嚴格的紀律，艱苦的訓(xùn)練，工科大學(xué)難懂的課程，人人都會想家，可我不一樣。在每周唯一的可以與家里通話的10分鐘里，我的戰(zhàn)友們都哭成了淚人，唯獨我不哭。說真的，從12歲上寄宿初中開始，我就不知道什么叫想家。但我是個易受到感染的人，在這種氛圍下，我也泛起了淚光。不過我很快地控制好了溢出的情感，怕戰(zhàn)友們看見，亦怕父母聽出來。我張揚的性格在這里受到了磨礪，遇到的種種挫折也讓我變得更加堅韌，我在部隊快速地成長起來。在最初的那段時光里，我以報喜不報憂為榮，我是不讓家里擔心的孩子。

而改變我這倔強的“任性”的是父親的背影。父親改變行程送我到火車站。因為時間緊，沒來得及買站臺票，檢票員不讓他進，父親好說歹說地求人家。年輕氣盛的我看到檢票員強硬的態(tài)度就要和他們理論，卻被父親攔下來。最終他還是進了站，非要幫我把行李抬上車。待我坐好，他問我：“你還想吃什么？”我那時頗為坦率地說：“想吃好時奧利奧味的巧克力！”他說：“你等著?！本娃D(zhuǎn)身離開。我料想父親是為我買巧克力去了，他哪里知道什么是好時巧克力，頓時悔猶不及。車就快開了，我不敢起身去找他。想到他焦急地尋找巧克力的樣子，想到父親的腿和腰有嚴重的骨骼病，想到可能他回來時發(fā)現(xiàn)車已經(jīng)開走了會有多失望，我的淚大滴大滴地掉下來。我趕緊拭干眼淚，怕父親回來看見，也怕對面的旅客看見。我不停地向車門處張望，這時父親回來了，帶著我想吃的他從來沒見過的巧克力氣喘吁吁地遞給我?？吹剿樕匣野椎暮樱液鋈徊桓以倏茨菑埵煜さ哪?。我曾經(jīng)最怕父親用胡子磨蹭我的臉，曾經(jīng)追不上父親矯健的步伐。我趕緊低下頭去，拆開巧克力裝作要吃的樣子。父親松了一口氣似的說：“車要開了，我走了。到了學(xué)校，給我來短信?！甭犚娝哪_步聲，我緩緩抬起頭，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遠不及我印象里那般高大，我的淚，又來了?；疖囬_動了，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幕幕場景，初中開學(xué)那一天甩開父親的手，高中家長會那一天堅定地告訴他我要考軍校，大學(xué)開學(xué)那一天歡快地登上離家的火車……這一路上我竟從來不曾回頭看看漸漸老去的父母。我不再害怕旁人的眼光，任憑眼淚撲簌撲簌地掉。那一年我20歲。

想聽聽父親的話

在那之后，我便不再是那個所有事都可以獨當一面的孩子。我時常把自己遇到的困難打電話講給父親，聽聽他的意見，面對使我緊張的事也會尋求父親的安慰。不論我取得的成績好壞都會講給父親，好的分享快樂，不理想的談?wù)劷?jīng)驗。其實父親年近60，一輩子沒有出過大山，很多事拿不準主意，可是我，就是想聽聽父親的話。

“長大了”真的是漢語里最不明確的一個形容詞了，比“少許”“適量”還要難以界定，到底從何時起才算長大了呢？2011年，一首《父親》火遍大江南北，“每次離開總是裝作輕松的樣子，微笑著說回去吧，轉(zhuǎn)身淚濕眼底”?，F(xiàn)在的我依舊會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踏上那輛山里唯一的公交車，不過我知道，汽車一開動爸媽就會轉(zhuǎn)身回家，而我會跑到車廂最后，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山的盡頭，看著熟悉的小路變得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