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曼童：大城中的小靈魂

哲雨

泰國給人的印象總是熱烈又神秘的。

一提起泰國，有人會想到肅穆輝煌的寺廟，有人會想到閃爍著斑斕色彩的表演場，還有人會想到身著傳統(tǒng)服飾、熱情道一聲“薩瓦迪卡”的泰國美女。而我，總是會帶著些心理陰影，想起它聞名世界的驚悚片和那些帶著神秘色彩的傳說。

“養(yǎng)小鬼”

籠罩在濃郁的宗教氛圍下，泰國流傳著無數(shù)神鬼怪談。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還是泰國朋友講起的曾轟動一時的“養(yǎng)小鬼”案。

幾年前，泰國警方在某個寺廟意外發(fā)現(xiàn)300多具墮胎后留下的嬰兒尸體。更令人意外的是，經(jīng)過多天的仔細(xì)搜查，警方又在附近的停尸間找到了瀕臨腐爛的1600多具嬰兒尸體。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為什么寺院附近會搜出近2000具尸體？為什么這些尸體無一例外都是嬰兒？

這詭異的事件難免讓人聯(lián)想到泰國的“養(yǎng)小鬼”傳聞。傳說中，一些術(shù)士懂得獨特的經(jīng)文，他們會殺死嬰兒來做法，以幫助主人實現(xiàn)愿望。在這個過程中，他們還要用各種祭品來喂養(yǎng)這個邪惡的嬰兒，這便是通常所說的“養(yǎng)小鬼”。

混跡于八卦論壇的讀者對這個話題應(yīng)該不陌生。不少人曾在論壇中爆料：娛樂圈又有某位明星疑似養(yǎng)小鬼轉(zhuǎn)運;某位明星常常去泰國，行跡隱秘，別有所圖。香港女星葉璇也因常常在微博上發(fā)表顛三倒四、不著邊際的言論被懷疑“下了降頭”，“葉璇下降頭”的話題甚至一度占據(jù)微博熱搜榜前三位。

中國人去泰國旅游時，某些導(dǎo)游也會講許多“養(yǎng)小鬼”的傳說，以此嚇唬游客。比如哪個當(dāng)?shù)厝擞米约旱孽r血來喂養(yǎng)小鬼，最終死于非命;比如哪個外地人不經(jīng)意間招惹了小鬼，從此厄運連連。導(dǎo)游講得繪聲繪色，游客們汗毛豎立，生怕做了什么不該做的，招惹到了“小鬼”。

“下降頭”“養(yǎng)小鬼”畢竟只是傳聞，不過，泰國的確有一種在局外人看來與養(yǎng)小鬼類似的信仰——古曼童。要是你忍不住去百度這三個字來一探究竟，—定會有各種驚悚的圖片蹦出，分分鐘把你嚇退。但真正的古曼童信仰，真的如此可怖嗎？

“古曼童”的傳說

如果來到泰國的大城，你一定會被它殘缺的美麗折服。從1350年-1767年這四百多年里，大城是泰國的首都，篤信佛教的泰國人修建了大量瑰麗宏偉的寺廟建筑。經(jīng)過多年的戰(zhàn)火，如今的大城只剩下了斷壁殘垣，而古曼童的故事，就埋在這些略顯頹敗的廢墟里。

簡單來說，古曼童是一種民間信仰。供奉人可以通過收養(yǎng)、照顧夭折的嬰幼兒靈魂，來獲得這些靈魂的報答，如提升財運、保佑平安等。從字面上看，古曼童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養(yǎng)小鬼”，但實際上，這是一個寓意美麗的名字。

古曼童在泰語里意為“金童子”，這個名字倒真與中國有些淵源。傳說中，古曼童要用金葉包裹嬰兒制作而成。17世紀(jì)中國商隊到達泰國后，看到被金葉包裹的嬰孩而稱之為“金童”，這一頗有中國傳統(tǒng)色彩的詞匯便作為泰文音譯，保存在泰國文化中沿用至今。只是現(xiàn)如今，中國人早已對這種侍奉嬰孩靈魂的信仰感到陌生，甚至有些畏懼了。

源于泰國的古曼童信仰，在東南亞傳播廣泛。當(dāng)?shù)厝讼嘈牛灰压怕?dāng)做孩子一樣用心關(guān)愛，虔誠供養(yǎng)，古曼童便會保佑家宅平安，保佑家人順利。另外，在泰國游玩時，也可以看到不少店家將古曼童作為神靈之一，擺在財神Nang Kwak旁邊。

到這里為止，古曼童的信仰聽起來還算溫和。但要是究其源頭，就有些驚悚的元素了。

古曼童源于一個泰國傳說，這個故事在外人聽來總有種難以言喻的詭異意味。泰國知名度超高的英雄人物Khun Phaen是第一個古曼童的制作人，傳說中，他殺死了想要加害他的情人——她當(dāng)時還懷著他的孩子。刀子刺入情人身體的那一刻，我們的男主人公Khun Phaen，像刨牛一樣劃開了她的肚子，取出了嬰兒，并用金葉裹起嬰兒的身體，一邊用火烤一邊念經(jīng)文，直到日落又日升，嬰兒萎縮到他想要的程度為止。這，就是最初的古曼童?？恐怕膸椭?，Khun Phaen在戰(zhàn)場上戰(zhàn)無不勝，甚至可以操控他人。

新舊“古曼童”

最初，古曼童的制作的確遵循了傳說中殘酷的方法——以嬰兒尸體為材料。但如今再用這種方法顯然不合時宜，要受到不少批判。于是現(xiàn)代制作的古曼童大多不再拘泥于材料和形式，而是只保存嬰童靈魂這一內(nèi)核。

法師們用經(jīng)文將那些無人照料或仍存怨氣的嬰童靈魂召喚過來，化解怨氣并轉(zhuǎn)移到擺件、掛件當(dāng)中，制作成古曼童。供奉人把這些注入了靈魂的工藝品請回家，共同修行;古曼童接受信徒的供養(yǎng)，也要滿足信徒的愿望。

與網(wǎng)上那讓人難以入眠的可怖形象相比，泰國的古曼童形象其實是稱得上可愛的。甚至有學(xué)者腦洞大開，說這種追求可愛形象的趨勢，與Hello Kitty在亞洲的流行分不開。畢竟，古曼童要請回家安放，如果形象過于恐怖詭異，恐怕會讓家人產(chǎn)生不適，古曼童也就不會成為泰國人家中、店中常見的供奉對象了。

不過，恐怖元素并沒有完全剝離。還記得文章開頭那個駭人聽聞的案件嗎？盡管人們逐漸脫離了茹毛飲血的野蠻狀態(tài)，盡管越來越多人意識到人權(quán)的重要性，但在宗教信仰的名號下，仍有狂熱的追隨者為了一己私欲用最原始的殘忍方法制作古曼童。

古曼童

有需求就有市場，尤其是當(dāng)宗教產(chǎn)品與金錢產(chǎn)生關(guān)系時，一張由狂熱信徒和無良商人織就的大網(wǎng)便悄悄展開。一個現(xiàn)代工藝制作的古曼童價格一般不超過1000泰銖（約200元人民幣），然而原始方式制作的卻可以高達20萬泰銖（約40000元人民幣）。高額利潤讓不少人鋌而走險，據(jù)CNN報道，2012年泰國警方發(fā)現(xiàn)一位英籍臺灣人的行李中藏有6具裹著金箔的、被烤干的嬰兒尸體，而這些尸體來源不明。不敢想象有多少嬰兒是被迫放棄生命，成為制作者需要的“孤魂”的。

矛盾的信仰

很多人聽到古曼童文化，內(nèi)心總會難以抑制地產(chǎn)生抵觸情緒。除了這個信仰過于神秘外，還有一個原因可能是很多人都沒有意識到的——這個信仰的供奉對象是小孩子的靈魂。

乍一聽似乎沒什么可疑之處，但是仔細(xì)想想，在我們大部分人的潛意識里，求助于神明的時候，是希望神明法力無邊好幫助我們脫離苦海，所以不論是佛教、道教還是基督教，神靈都是實力不凡的成年人。

曾經(jīng)有一個學(xué)者問一個侍奉古曼童的當(dāng)?shù)厝耍杭热荒銈兛释柚耢`的力量，那為什么不召喚一個能力更強的成年人靈魂來做古曼童呢？沒想到，當(dāng)?shù)厝斯馐锹牭秸賳境赡觎`體的想法就驚恐不已。

古曼童信仰折射出的，正是當(dāng)?shù)厝诉@種對靈力的矛盾感：它既要是有效的，能幫人實現(xiàn)愿望的;還要像小孩子一樣，在我們成年人的掌控范圍內(nèi)。

有人說，古曼童信仰既然有這么多信眾，那一定是靈驗的。然而，一群好奇心旺盛的學(xué)者早已發(fā)現(xiàn)，靈驗可不是古曼童流行的唯一原因。他們提出，古曼童信仰，乃至所有宗教信仰在泰國盛行的背后，都有一個意想不到的原因，那就是賭博。

從古至今，泰國一直有著濃厚的賭博氛圍，漸漸地形成了一種賭博文化，愛好賭博以及彩票的人越來越多。然而，再公平的賭博也是賭概率，賭徒們迫切需要一種能提高贏錢概率的“玄學(xué)”來保佑自己財源廣進。這種心理使得很多人投向宗教的懷抱。古曼童就在這時收獲了大批信眾，他們相信，用心侍奉古曼童可以幫助他們在賭場上所向披靡。畢竟在泰國，人們認(rèn)為幸運不是偶然，而是善因得到的果。

在大城王朝消亡后的300年里，曾經(jīng)鮮艷的顏色都隨著時間剝落，曾經(jīng)輝煌一時的寺廟也化作了斷壁殘垣，只有古曼童在傳說中活了下來。如果你有幸在夕陽的余暉中走進大城，說不定會在寺前搖曳的燭火中，看到古曼童們曾經(jīng)玩鬧的身影。

（趙強薦自《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