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行駛在前往鐘靈鎮(zhèn)云隘村的路上。從秀山縣城到云隘村村委會所在地,是39公里的柏油路。
路途不到一小時。
以往卻不是這樣。這條柏油路修好前,云隘村扶貧第一書記陳夕才,整整折騰了4個小時,才從縣城趕到村委會。駐村扶貧工作隊隊員張周才,也有同樣“不堪”的體驗。
村民田如軍和任廷鋒都屬云隘村蟒龍屯組,倆人的家都在這條柏油路邊。任廷鋒家稍遠,正常步行幾分鐘也能到公路邊。他們兩家還有另外的相似,都在脫貧攻堅中遭遇欣喜和煩心事,都憑“看準了就干”挺了過來。
離開田如軍家時,陳夕才的話夾雜著感慨:“老話說人窮志短,但我現(xiàn)在卻不這么認為,只要有志氣,大多數(shù)情況下幫扶一把就能起來?!?/p>
近下午4點,山里的雨依舊沒完沒了地飄著?;鹛吝叺奶锶畿?,好像有點心不在焉。
照例,這是他去村小接放學的孩子的時間。三個最小的孩子,都在村小不同年級念書。
“不接不接,他們各人回來,近?!甭牭疥愊Σ耪f“你去接娃兒嘛”,田如軍直擺手。
年初,田如軍的媳婦去了外地打工,他說今年還沒回來過。留守的田如軍開始既當?shù)之攱?,負責照顧五個還在念書的孩子。
他還是“豬倌”,那是他家的半間“銀行”。兩年前,田如軍一家已經(jīng)摘掉了貧困帽。
田如軍最初在外打工,一家人的小日子倒也還不錯。但一場意外讓他無法再干重活,家里經(jīng)濟的頂梁柱垮了。那個時候,家中還有6個孩子等著吃飯、上學,妻子也要在家照顧剛學會走路的小兒子。生活一下陷入了窘境,田如軍一家成了貧困戶。
在云隘村,總能看到田間地頭種植的金銀花
轉機出現(xiàn)在2015年。當時,村里給每戶貧困戶發(fā)放兩頭生豬。田如軍找到陳夕才,提了一個特別的要求:“反正都是發(fā)豬,能不能給我發(fā)兩頭母豬,我想用母豬來下崽?!?/p>
當?shù)氐牧晳T,把過年正常宰殺吃肉或售賣的豬稱為“肥豬”,以區(qū)別用于繁殖豬崽的母豬。養(yǎng)母豬的那年過年,田如軍家里沒有“肥豬”。他糾結了很久,“刀下留豬”,繼續(xù)養(yǎng)著那兩頭肥壯的母豬。
開春后,母豬不負眾望,一窩下了13只小豬崽。又遇上行情好,一只豬崽能賣三千多元。壓在田如軍一家頭上的重擔,一下就輕了。
好事多磨。一家人的歡喜勁還沒過,煩心事卻來了。
第二胎豬崽剛生下來不久,一頭母豬就突然癱在了地上,本來安安靜靜的小豬崽也莫名其妙開始轉圈,跑著跑著就倒地上死了。
陳夕才正好到村里走訪,剛好攔下田如軍的媳婦。從希望突然跌落到失望的田如軍媳婦,正要用背篼把死了的豬崽背到村委會找陳夕才“討說法”。
她的理由很簡單:“你們給的母豬死了,還把我的糧吃了,我還正準備把死豬背到你們村委會呢?!?/p>
陳夕才無暇和她較真,趕緊叫來了車,讓人到鎮(zhèn)上去接老獸醫(yī)。好在老獸醫(yī)經(jīng)驗豐富,立刻帶著田如軍上山找草藥,教他如此這般喂給豬吃。盡管豬崽還是死了好幾頭,但半年后,原本癱了的母豬又站了起來,繼續(xù)下崽。
如今,母豬成了田如軍家中的銀行。
除了賣掉小豬崽掙錢,他還每年從豬崽中留下兩頭母豬,擴大能繁母豬的數(shù)量?,F(xiàn)在,他飼養(yǎng)的母豬超過了10頭,還養(yǎng)了一頭種豬,有償提供給別人家的母豬交配。當然,現(xiàn)在家里還有兩頭“肥豬”。
田如軍一看就是那種憨厚人??伤闫鹳~來,一點兒也不含糊。問他現(xiàn)在一年家里能掙多少錢,他憨憨地支吾。我們一邊幫他算,一邊問他“對不對”,他都把臉沖著火盆,點頭,說“嗯”。粗略計算,加上媳婦外出打工的收入,田如軍家的年收入8.5萬元以上。
而且大女兒已經(jīng)工作,不再需要家里負擔。
正聊著,兩個孩子出現(xiàn)在堂屋外。最小的那個是兒子,跟兩個姐姐都在云隘村小學念書。稍大一點的那個姐姐,稍后也出現(xiàn)在屋外的公路上。當天他們是步行回家的,學校到家里只有一公里路程。
回到家的孩子在田如軍面前晃了一下,直接就鉆進了自己的屋子。那間屋子的旁邊,正在新建一個獨立的衛(wèi)生間,田如軍自己當建筑工。我們?nèi)グ菰L時,他正在快砌到頂?shù)拇u墻上忙著。
孩子漸漸長大,尤其有女兒在家,田如軍想讓孩子有一個獨立的衛(wèi)生間,洗臉刷牙洗澡都方便。
媳婦不在家,田如軍的日常就像一個主婦。早上5點半起床給孩子做早飯,把孩子送到學校,再回來收拾碗筷,給家里的豬煮食。地里有活路就下地,沒有活路就忙活他的獨立衛(wèi)生間。
陳夕才總忍不住當面表揚田如軍,說他人窮志不短,能吃苦,舍得力氣。田如軍家的地都沒撂荒,他還種了不少別人家不種的地。家里那么多頭豬,這些地的產(chǎn)出正好“供應”豬食。
不知道田如軍的師傅是誰,反正他很低調(diào)地在果樹上弄起了嫁接,每年的水果,還能給他帶來一些收入。
果子能賣多少錢?田如軍依舊低頭憨笑,不答。有沒有一萬塊?他還是臉沖著火盆,擠出一句聲細如蚊的“嗯”。
如果問秀山有什么,很多人會想到錳礦、邊城、川河蓋,還有金銀花。
秀山已從錳礦轉型,邊城與“翠翠”持續(xù)在人們的情感里發(fā)酵,川河蓋日漸在游客的印象里生根。金銀花,似乎從未缺席。
云隘村也產(chǎn)金銀花。在金銀花遍地的秀山,這似乎并不值得關注。留意到云隘村金銀花的故事,是因為村里的任廷鋒夫婦。這對精明的夫婦,與金銀花之間有著“愛恨情仇”的糾纏。
金銀花烘烤箱與烘干后的金銀花
又愛又恨,又喜又憂。好在,這是一對“不認輸”的夫婦。
在云隘村,可能沒有哪一家人對金銀花的感情,來得像任廷鋒夫婦那樣復雜,糾結。
通到任廷鋒家門口院壩的那約100米水泥路,很陡,僅容一輛小車通行。迎出來的是任廷鋒的媳婦,他自己在廚房里忙活晚飯。
屋檐下,擺著一個碩大的鐵家伙,看上去是臺有點舊了的設備。任廷鋒的媳婦撈起圍裙下擺,擦了擦手,說那是烘烤金銀花的烘烤箱。
任廷鋒家木屋的右側,與木屋成直角搭建了一個“偏廈”??諘绲摹捌珡B”里隔出了一間廚房,更大的空間權當簡易廠房,兼作飯廳。一面墻邊整齊擺著三件我們很陌生的物件,后來知道是鋤草機,用于金銀花基地鋤草。
天冷,任廷鋒瘦高的兒子穿著棉拖鞋把我們帶到火盆邊。他現(xiàn)在也是壯勞力,跟著父母一起種金銀花。
原本,任廷鋒一家與金銀花毫無瓜葛。兩口子在外面打工,精明能干,加上能吃苦肯吃苦,攢下了二十多萬,日子還算不錯。
他們想靠著這二十多萬元的積蓄更上一層樓。從此,夫婦倆“沾”上了金銀花,回到村里建起了一個兩百畝的金銀花基地。
生銹的柴刀見證了任廷鋒一家艱辛的過往
與金銀花的“愛恨情仇”,從此埋下伏筆。
2012年,剛剛收完鮮花烘干,金銀花的價格就像被腰斬,夫妻倆虧得血本無歸,一下子成了村里的貧困戶。
從小有積蓄到貧困戶,巨大的落差毫無征兆地砸在任廷鋒夫婦頭上。
繼續(xù),還是放棄?在駐村扶貧工作組幫助下,任廷鋒申請到了小額扶貧貼息貸款,繼續(xù)干。隨著行情的好轉,以及金銀花產(chǎn)業(yè)市場的逐步完善,任廷鋒一家的日子慢慢又充滿了陽光。2015年,一家人甩掉了“貧困帽”。
任廷鋒兩口子話都不多。相比較而言,他媳婦更顯得健談,但也都話語從容,平鋪直敘。唯有說起最難熬的那段日子,她的表情才有些許變化。
金銀花基地在山上,路還沒通。任廷鋒夫婦往來基地和家里,以他們常年勞作的腳程,單程需要一個多小時?!皼]得錢請人,自己做。屋頭平常的開支都沒得錢,每次上山到基地,都背柴回來賣?!比瓮h媳婦的臉上突然有點黯然。
每天,在山上的基地伺弄完金銀花,兩口子就在山上砍柴,每人背著差不多100斤的柴下山。那時還有人買柴,100斤生柴能賣上50元。
那是他們都不愿回想的日子。與現(xiàn)在完全不同。
另一個兒子不在家,任廷鋒一家三口,在屋后建了兩間衛(wèi)生間,抽水馬桶淋浴噴頭洗手盆等一應俱全?;刈呱险壛耍疸y花收摘季節(jié),要請工人烘干,多的衛(wèi)生間是為工人準備的。
今年的行情還可以,任廷鋒說。今年金銀花鮮花收購價從去年的每斤3.5元,漲到了每斤6.5元。一家人今年的毛收入有28萬元,刨去成本,還能剩下約十萬元。
兩口子還在想著擴大金銀花種植規(guī)模的事。
煩惱事又來了,還是道路的問題。兩口子想著,如果山下到金銀花基地的道路修好了,金銀花收摘的人工成本至少節(jié)省一半。
陳夕才也在想辦法,“無論如何,三輪車能通行也行,這就能為任廷鋒一家省不少錢,越來越大的金銀花基地,必然會帶動周邊的金銀花種植戶。當然最好的結果一定是產(chǎn)業(yè)路能夠在未來建成,那更是一件大好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