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打的桂老師流水的劇社

石天星?鮑珍玲

有人說，校園戲劇就像一面鏡子，它折射出整個社會的精神氣質。從一名校園戲劇的愛好者，到成為校園戲劇的專家，浙江大學公共體育與藝術部教授桂迎剛好走過了40年。40年里，她出版了《桂迎校園戲劇檔案》《青春與戲劇同行》《浙大戲文》《校園戲劇》等多部專著，為改革開放40年來的校園戲劇留下了一份學術檔案。

在桂迎老師的書房，四本專著如扇狀鋪開，占據了大半個桌面。從印在封面上的她的側臉，到“青春”“校園”等醒目的標題字樣，你會一下子理解為何桂迎的信條是“唯有時間與愛不能辜負”。她是黑白劇社最嚴厲也最和藹的“桂媽媽”，是在通識課課堂上帶領無數浙大學生親近戲劇感受戲劇魅力的桂老師，也是在孤獨的夜燈下，幾十年來筆耕不輟的校園戲劇的研究者和思考者。對于校園戲劇，她有發(fā)自心底的熱愛，更有理性的思考和永不懈怠的堅持。

鐵打的桂老師，流水的劇社

桂迎是1977級的大學生?？即髮W前，桂迎就許下了心愿：“如果能讀大學，我就一定要演話劇。”后來，她成了浙江師范大學話劇隊的隊長。

1977年，我國恢復高考制度，話劇成為大學生們最欣賞和熱衷參與的社會化藝術活動，每個高校都成立了自己的學生劇團。

除了在師大話劇隊排戲、導戲、演戲，桂迎還擅長錄制廣播劇。她的同學至今津津樂道的就是她當年怎樣拉來自己班上的同學一個通宵錄制了好幾個廣播短劇，第二天中午一播放，食堂里的同學都聽得忘了打飯。

1980年代最火的一部話劇叫《于無聲處》。當年在浙大演出時，光是演出班子就有三套，教工一套，學生分A、B組，排練時校領導親臨現(xiàn)場，演出的大道具都是從校長辦公室搬來的。那正是讓桂迎回味不已的“《于無聲處》的時代”。

1991年，桂迎進入浙大當時的文藝教研室擔任校舞蹈隊、話劇隊指導老師。

當時，浙大還是一所以工科見長的高校，但有著人文與文藝內質的學生其實不乏其人，他們只是還有待于被校園戲劇的火種點燃。

1992年夏天，還是浙大建筑學專業(yè)準大二學生的王卡加入了浙大藝術團話劇隊。王卡說，自己人生中有兩次轉折，加入話劇隊就是其中之一?！笆枪鹄蠋熂ぐl(fā)出了我理工表層之下很人文、文藝的質的東西。”王卡說，建筑以人為本，戲劇幫助他理解了這句話。

畢業(yè)之后，王卡留校任教。如今每到一個城市，他先想到的都是有哪些劇社的兄弟姐妹可以約出來見面。戲劇，更成為他的終生愛好和一種看待世界的方式。他說，大千世界就是一座舞臺，建筑就是各種各樣的角色，而建筑師就像編劇和導演，通過安排角色、運作劇本，把事情導向目標和結果。

林海峰是浙大外經貿學院工業(yè)外貿93級的學生。據他回憶，他上大學的時候，浙大男女生比例一度高達7比1，“長得清爽口齒伶俐的女生都被劇社搜羅去了”。

劇社有個傳統(tǒng)，每周六晚上排練完，男生要把所有女生送回寢室。每次當一大群男生女生說說笑笑地在學校林蔭道上走過，引發(fā)的回頭率和注目率，讓林海峰心花怒放。

林海峰大學畢業(yè)后做過公務員、工程師、分析師、經理人，出了國，又回了國。在劇社的日子，讓他領悟到了一種人生態(tài)度——人生如戲，既要能入也要能出。林海峰說，能在戲外看這出戲，是一種很重要的能力。

不過，這些人生感悟都是幾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上世紀90年代活躍在黑白劇社的還是一群對戲劇懵懂又莫名喜歡的大學生，他們的導演是一位大嗓門的狂熱的戲劇愛好者——唯有她，才是這個劇社近30年來唯一不變之處。

校園戲劇，是完善人的素質的必修

浙大黑白劇社，誕生于抗日戰(zhàn)爭時期浙大兩千六百公里“西遷”途中的艱苦歲月中。黑白，取白山黑水之意，悼國土淪喪之痛。

1997年，浙大抗戰(zhàn)時期的校園戲劇明星、年逾八旬的旅美老校友姚文琴女士返校參加浙大百年校慶，問的第一句話就是：“現(xiàn)在的學生們有沒有地方演話劇？”

這一年，黑白劇社的原創(chuàng)大戲《綠樹如歌》被搬上舞臺，不僅回答了老校友的關切，更給無數人帶去了心靈的震撼。

1947年，年僅23歲的浙大學生于子三被國民黨特務殺害。翌年3月14日，浙大各院系學生代表300余人組成出殯車隊，在“學生魂”的巨幅挽幛和“于子三烈士千古”花圈的前引下，將于子三靈柩安葬在萬松嶺南坡。

幾十年過去了，西子湖畔鳳凰山麓的烈士墓園，早已綠樹如歌。

桂迎創(chuàng)作劇本時，一直有個疑問：于子三烈士生前有沒有喜歡的人？有老人指點她去云居山上的浙江革命烈士紀念館看一封于子三的信。桂迎一看，立即找到了答案。這是一份被撕掉了題頭和落款的情書，是于子三當年寫給一位名叫張淑改的女同學的信。在白色恐怖之下，同為進步學生的張淑改為了保存這封烈士的手信，只得撕掉題頭落款，縫進棉襖里面，帶到了解放區(qū)。

那會兒，劇社在玉泉教四六樓排練，年逾古稀的林新民老先生常會拄著拐杖上到六樓，坐在排練廳里靜靜地看。他與于子三年輕時同過學，每當演到于子山就義的片段，老先生總忍不住掩面痛哭。

《綠樹如歌》首演之后的第二年清明，桂迎和黑白劇社的學生們一同去祭掃于子三烈士墓，巧遇在女兒女婿陪伴下前來憑吊的張淑改女士。張淑改坐在輪椅上，緩緩對他們說：“特別遺憾，沒能看到你們演的于子三?！?/p>

桂迎有一種觀點：校園戲劇最終培養(yǎng)的不是從事戲劇工作的演員，而是完善人的素質的必修，是培養(yǎng)終生熱愛戲劇的觀眾的搖籃。

迄今為止，黑白劇社已將65出話劇搬上舞臺，其中原創(chuàng)話劇15部，除此之外，短劇、小品劇、詩朗誦等近百出。他們并不滿足于對經典話劇的詮釋，而是想用大學生自己的語言和視角寫出自己的故事，幾乎每年都要出一部原創(chuàng)話劇，并且反復修改，同一部戲往往有多個版本。

2006年12月，黑白劇社原創(chuàng)劇本《辛迪·蕾拉》被中國戲劇權威雜志《劇本》刊登，標志著浙江大學校園戲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當年在浙大BBS“話劇版”上對《辛迪·蕾拉》有許多的討論。成立于2003年的梵音劇社是浙大的第一個純學生戲劇社團，梵音與黑白每有演出，都會相互評劇。

一位梵音劇社的隊員盛贊出演小貓蕾拉的孔黎娜：“至于孔黎娜，一直是我的偶像?！?/p>

孔黎娜是浙大廣告學專業(yè)2000級學生，現(xiàn)在是杭州外國語學校的一名語文老師，她在杭外還開設了一門與戲劇有關的選修課——《戲劇表達與欣賞》。

“我在學校開設戲劇課，基本上不挑人，因為舞臺效果不是最終目的，更多是想帶給學生一種戲劇教育?！笨桌枘日f，她剛進大學時，因為之前的人生太順利，所以有些驕傲，是在劇社的經歷讓她懂得了做人要謙遜，因為每個人都只是協(xié)作中的一分子，不能自視過高。演戲還教會了她體驗人的情感、體驗微妙的人際關系，去觀察生活，而不是想當然，懂得換位思考，去想對方會有哪些內心活動……

“我們都從劇社獲得了太多?！笨桌枘日f。

桂迎總是鼓勵黑白劇社的孩子們自發(fā)創(chuàng)作劇本，把自己生活中有感觸的東西隨時隨地寫下來。她說，哪怕是四五分鐘的戲，先寫下來，今后再去擴充、放大，最后就有可能變成一出大戲?！坝懈卸l(fā)的東西最動人，真誠最重要。”

在黑白劇社，每個人都有上臺演出的機會。每年招新時，桂迎最看重一條：這個孩子能不能專注？要專注在事，而不是專注在自己身上。

2012年，黑白劇社為獻禮浙大建校115周年排演的原創(chuàng)話劇《太陽城》獲得了第三屆中國校園戲劇節(jié)優(yōu)秀劇目“中國戲劇獎·校園戲劇獎”，主演魏錸同學獲得戲劇節(jié)授予的“校園戲劇之星”稱號。

前不久，浙大動力機械及工程專業(yè)在讀博士魏錸和劇社一群人去觀看了話劇《夏夜無風》，他們在臺下第一排席地而坐，演員說臺詞時的唾沫星子飛濺在他臉上，他卻恍然而悟，這正是話劇獨有的魅力?！坝^賞話劇會讓你對人與人之間的氣場感受深刻，會讓你覺得人很有意思，與人面對面交流很有意思。”

教學相長，得不斷豐富自己

2000年夏天，還是浙大竺可楨學院混合班大二學生的孫凌云，在玉泉教七樓被稱作“影視廳”的大階梯教室里，觀看了由黑白劇社帶來的小劇場探索話劇《花與劍》，因為內心太受觸動，第二天他又去看了。沒多久，孫凌云便加入了黑白劇社。

孫凌云現(xiàn)在已經是浙大計算機科學與技術學院的教授、博導，每年黑白劇社對新隊員進行集訓時，他還會以老隊員的身份講講話。

“回想起來，我在劇社活躍的那段時間，從2000年到2008年，也正是劇社變化最大的時期。”孫凌云回憶。

黑白劇社的演出地點一開始是在玉泉（校區(qū)）教七那間“影視廳”，條件簡陋，演出時常需要去借個追光燈或話筒。2002年玉泉校區(qū)的永謙小劇場落成，成了新的演出地點，臺上很多燈，隊員們大有鳥槍換炮之感。等到浙大紫金港校區(qū)啟用，演出條件更是不用說了，黑白劇社每有演出，都是在紫金港臨水報告廳或者小禮堂，至少能容納三四百人。

條件越來越好，新隊員也越來越專業(yè)。孫凌云做學生的時候，浙大可沒今天這么多社團，每次劇社招新，學生都是擠破頭想進來，學生的水平普遍業(yè)余。而四校合并之后的浙大，文理工醫(yī)農全面發(fā)展，社團百花齊放，現(xiàn)在每個社團都要想盡辦法延攬優(yōu)秀人才加入。黑白劇社一招新，來的差不多都是準專業(yè)水平的學生，各項才藝得過全國大獎的也不在少數，對戲劇“完全一張白紙”的隊員不像以前多了。

“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改革開放40年來國家的變化，老百姓生活條件普遍改善，很多家庭有能力也有條件栽培孩子?！睂O凌云笑著說。

桂迎也一直有一種感覺，學生一屆比一屆厲害?！敖虒W相長，得不斷豐富自己，不然就靠原來這點東西，沒有新的專業(yè)知識的支撐，不可能往上走。”

2003年至2005年，桂迎自費完成了上海戲劇學院戲劇高級研修班課程，她每周前三天就把一周的課程上完，周三晚上坐火車去上海，連著上三天的課，連晚上的時間都泡在學院影視資料庫里自學，周日再回到浙大帶劇社訓練。

“心有寄，自安然?！惫鹩J為，做著自己熱愛的事，心便有寄托。

在浙大，桂迎還開設了《戲劇知識與欣賞》《現(xiàn)代戲劇精品賞析》《藝術概論》《校園戲劇》等一系列戲劇類通識課程。從1995年開始，桂迎6次受邀赴日本高校進行校園戲劇的訪問交流。她說，日本同行有兩點最值得學習，一是對戲劇的專注，二是對觀眾的恭敬。

2013年6月，桂迎上完了她教師生涯中的最后一堂課。站在講臺上，她感謝了所有人多年來對她的支持，更感恩自己30年的教學生涯有了一個圓滿的結尾。

走出教室時，走道兩側站滿了學生，一看到桂迎都站得筆直地鼓起掌來。桂迎微微鞠躬，雙眸晶亮。

此后，桂迎還是一如往常地指導浙大黑白劇社的訓練和排練，每次都騎著她的小電動車到學校，每次都比所有黑白劇社的“孩子們”到得早。在她眼里，黑白劇社的孩子就像她自己的孩子——都是她的“孩子們”。

幾十年來，每次黑白劇社演出結束，桂迎都會收到觀眾們的來信?，F(xiàn)在一個人的時候，她會重讀這些信，有時看著看著，會感動得落淚。

“大學四年，我是與‘黑白一起度過的。與所有熱愛它的人一樣，我已經把它變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看‘黑白的戲成為我每個學期最期盼的事，能看到你們成為我生活里最溫暖的細節(jié)之一……我再次遠遠地看著臺上的您，心里有一種滿足感，就像走了很遠的旅人再次回到故鄉(xiāng)一樣，頓時心里安寧了。即使我所認識的那些人：孔黎娜、詩哲、卷卷、小桃都離開‘黑白走到世界各地，但您還在；只要您在，‘黑白就讓人覺得安心。”

在浙大，熱愛戲劇的孩子們都喜歡叫她一聲“桂媽媽”。

Teacher and Her Student Drama Troupe

By Shi Tianxing， Bao Zhenling

Gui Ying， a retired professor of Public Sports Education and Art Department of Zhejiang University， has been directing student dramas for the past 40 years. She has written four books on different aspects of her career as a director and producer of student dramas.

She entered Zhejiang Normal University in 1977 with a dream that “I would appear in a drama if I go to college”. She took active part in the drama activities on the campus and eventually became the leader of the student drama troupe.

The year 1977 marked a turning point in Chinas history of education. Universities and colleges across the country resumed recruiting students. Drama was the most popular entertainment on the campus. Student troupes could be seen everywhere. In her college years， she performed and directed many dramas and produced a few radio dramas， now the biggest topic at schoolmate reunions.

The most memorable drama she performed was in 1980. When it was staged in Zhejiang University， there were three teams of actors. One consisted of teachers and administrators. The other two were student drama enthusiasts. Most stage props were loaned from the principals office.

In 1991， Gui Ying began to work as a teacher and director at the art studio of Zhejiang University. Back then， Zhejiang University was specialized i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However， the university had many theater enthusiasts. Gui Ying was the one who inspired these enthusiasts. She set up a student drama troupe in the 1990s and named it after the White and Black Troupe， a student troupe which first came into being when Zhejiang University moved inland to escape the Japanese invaders during World War Two.

So far， the troupe has performed 65 dramas， including 15 created by performers of the troupe itself. The troupe has also staged other performances such as poetry reading， short dramas and short comedies.

To be a better director， Gui Ying took an advanced course in theater at Shanghai Theater Academy. She adapted her work and study schedule this way： she taught the first three weekdays in Zhejiang University in Hangzhou and then rushed to Shanghai by train and attended classes in daytime and studied at the video room at the academy in the evening. She came back to Hangzhou on Sunday evening. The course went from 2003 to 2005， and her specific work/study schedule lasted two full years.

Since 1995， she has visited Japan six times for exchange programs on student theater. She is impressed by her counterparts in Japan for their dedication and their respect for audience.

Student performers in the Black and White Troupe come and go， but Gui Ying remembers them all. In her opinion， the student theater is not meant to cultivate actors； it is a place where students improve character and cultivate a life-long passion for drama.

Kong Lina， now a language teacher at Hangzhou Foreign Languages School， came to Zhejiang University in 2000 as a major of advertisement. Her life before the university was smooth and brilliant and she was proud. But the experience at the troupe taught her humility. The experience also taught her to observe other peoples emotions and human relations. Now one of the alternative courses she teaches at the school is Expression and Appreciation of Theater. “All are welcome to my course. I am not picky about performers. What appears on the stage isnt my ultimate objective. Performances are only meant to give my students a theater education，” remarked Kong.

Sun Lingyun， now a professor at College of Computer Science and Technology， Zhejiang University， first watched by the Black and White Troupe in the summer of 2000 when he was a sophomore. He was touched by the performance. He watched it again the next evening. Shorty afterwards he joined the troupe. He was in the troupe for eight years， from 2000 to 2008. Now he is always invited back to speak at the troupe to new recruits every year in the capacity of an old-generation perfor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