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手鐲

耿艷菊

那晚的月亮亮堂堂，不過沒有人欣賞。校園里寂寂的，月光晃晃悠悠的在低語。西南角上的大禮堂燈火輝煌，卻是另一番熱情洋溢的景象——那里正進(jìn)行著新老師生聯(lián)誼會。

她坐在最后排，有點百無聊賴，一邊又惦記著每天九點一刻要聽的故事廣播。她瞅了瞅旁邊的門，趁著老師不注意，溜了出去。一路小跑著，手腕上的銀手鐲叮當(dāng)響，銀手鐲上綴著一圈小鈴鐺。出禮堂大門，剛左拐到兩旁植滿四季青的小路上，突然從四季青上竄過來一個人，“嗵”，她被撞到了，銀手鐲隨著她倒地的慣性而飛，叮當(dāng)聲戛然而止。

她顧不得身上的疼，也顧不得憤怒，爬起來，在滿是月光的地上尋找她的銀手鐲。那可是家傳的寶貝啊，太奶奶戴過，奶奶戴過，她考上了大學(xué)，奶奶把它當(dāng)禮物送給了她。

那個竄過來的人其實不是故意的，他急著參加聯(lián)誼會，就抄了近道。他慌慌張張地解釋著。到底是他的錯，解釋和道歉都顯得蒼白無力。他也像她一樣趴在月光里，一寸一寸地尋找。

聯(lián)誼會結(jié)束了，禮堂外又起了一陣喧嘩，銀手鐲還沒找到。宿舍的燈一盞盞熄了，宿舍的大門要關(guān)了，銀手鐲還是沒找到。她急得哭起來。

他自然慌張起來，但故作平靜，胸有成竹地對她說，你放心回去睡覺吧，我保證明天早上你的銀手鐲就會回到你的手腕上。

這樣的信誓旦旦第二天卻成了謊言。晨光熹微，她已急不可耐地奔向了四季青的小路。他真的在那里，她欣喜不已?？墒撬€在那里扒拉著四季青，緊接著她的心又咯噔了一下——沒找到。

他一臉疲憊，雙眼紅紅的，不住地向她道歉，他說他找了一夜，硬是沒找到。他想賠給她一個。

她本來想說你怎么賠啊，銀手鐲經(jīng)過了多少老歲月啊，多少人的感情在里面啊。他的狼狽和誠意，讓她無處憤怒，只說了兩個字：算了。

她發(fā)動了宿舍里所有姐妹過來找，他也發(fā)動了宿舍里的所有兄弟過來找，每一寸地方，每一株四季青，都細(xì)細(xì)盤查，連一片葉子、一只螞蟻都不放過，結(jié)果依然毫無發(fā)現(xiàn)。真的是不翼而飛了。

他宿舍里一個對童話情有獨鐘的兄弟勸她說，你的手鐲太漂亮了，月亮姥姥借過去戴幾天，很快就還給你了。

這樣一句安慰小孩子的話，讓他有了主意。

到了晚上，月亮的銀輝沐浴著整個校園，他帶她又來到了那個兩旁有四季青的路上。在昨晚她摔倒的地方，銀手鐲竟安然地躺在那里，泛著月亮的光輝。

“你看，月亮姥姥是不是還給你了？”他說。

——那是他在月光下畫的，他清楚地記得昨晚上她描述的銀手鐲的樣子。

她蹲下去，輕輕地摩挲著月光下的銀手鐲，懊喪的心里升起絲絲感動。

一年以后，他們倆戀愛了。他們戀愛的方式很浪漫，也是特別的。他在月光下畫月光手鐲，她在旁邊低低私語。月亮姥姥借走了她的銀手鐲，卻還給她了世上最美的愛情。

轉(zhuǎn)眼幾年過去，畢業(yè)了，很多戀愛的同學(xué)勞燕分飛了，他們還在一起。他們留在了同一個城市，一起打拼，然后結(jié)婚成家，有了一個幸福的現(xiàn)在和未來。

當(dāng)然，這其間他們像這滾滾紅塵里的萬千男女一樣，有過爭吵、分歧、矛盾和憂傷?？墒沁@些到底都是脆弱的，月亮的光輝輕易地把它們?nèi)诨?。他們保持著多年的?xí)慣，月亮亮堂堂的晚上，他為她畫美麗的月光手鐲。他和她的一生在月光手鐲里緊緊相依。而月亮再也不寂寞。

選自《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