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香
陸明碰著高手了,一個非常牛的玩家。
近些日子,陸明喜歡上了一款網(wǎng)游,但玩得不精,純屬菜鳥。每天下了班,女友白雪不在跟前的時候,他便登錄游戲玩一會兒??墒赜芯呕?,早早地就當(dāng)了炮灰,自然也沒少挨同組玩家的嘲諷。正如這次,組完團(tuán)剛開場,陸明又掛了。
“就你這兩下子,至多幼兒園水平,還是穿尿不濕的小班?!币粋€網(wǎng)名叫蝌蚪的玩家發(fā)了一個白眼,“我提拔提拔你?”
這個蝌蚪,就是讓陸明佩服得五體投地的高手。陸明急忙回答:“多謝大神指教?!?/p>
“世上沒有免費的晚餐,你給我訂份晚餐吧。”蝌蚪開出了條件。
能得高手點撥,一份外賣算啥?陸明樂得相送,問清地址便下了單。蝌蚪倒也信守承諾,在等外賣的空暇,嘁哩喀喳一通砍瓜切菜便為陸明升了兩級,還打出一套精良裝備。
不愧是高手,牛!陸明猶如井底的蛤蟆上了井臺,眼界大開,興奮得脫口問道:“你是男的女的?多大了?”屏幕上,蝌蚪好半天沒回復(fù)。陸明擔(dān)心他想多,趕緊解釋說:“你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只想弄清該怎么稱呼你,是叫大哥還是大姐?”
“叫師父吧。”蝌蚪說,“今后有我罩著你,保你死得能好看點?!?/p>
“多謝師父!”
就這樣,陸明入了門,拜了師。俗話說:名師出高徒。在蝌蚪師父的調(diào)教下,陸明長進(jìn)著實不小。且說這天傍晚,陸明正玩得入迷,直到跟前多了個人,才發(fā)覺是女友白雪來了。
“一口一個師父,叫得挺親昵的,還管飯訂餐,女師父吧?”白雪調(diào)侃道。
“男的男的,我哪敢認(rèn)女師父!”陸明邊辯白邊退出了游戲,“我陪你逛街去?”
“別打岔。你確定是男的?”白雪追問道。
白雪在派出所上班,是片兒警,平素膽大心細(xì),陸明沒敢再較真兒。事實也是,沒見過面,沒開過視頻,也沒聽過聲音,單憑網(wǎng)名叫蝌蚪,就能斷定是男女?陸明把拜師的過程說了一遍,白雪的疑問更重了:“收徒不收錢,收外賣,你這師父夠奇葩的;十天孝敬他老人家五頓飯,兩天才吃一頓,你這師父干脆辟谷得了。還有,每次送餐的地兒都是同一家網(wǎng)吧,這說明你師父至少十幾天沒挪窩了,就不怕屁股生瘡,坐化了?”
一番合計,左右晚上沒啥事,兩人就去了那家網(wǎng)吧,想瞧瞧師父究竟是何方神圣??稍诘怯浥_一查,出麻煩了……
確實有個顧客吃在吧里睡在吧里已有半月,不過,人家身份證上的名字叫馬小芳,性別:女!“這怎么可能?一個女的,游戲能玩得那么好?!”陸明頓覺難以置信,“白雪你千萬別多想,咱馬上去找她,讓她親口告訴你,我們只是師徒關(guān)系。不能亂來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嘛?!?/p>
“是一日為師,終身為娘?!卑籽?qiáng)忍著笑糾正道。
“是是是。喂,哪位是蝌蚪師父?”陸明一嗓子喊出去,有人哄笑接茬兒:“你不找癩蛤蟆?。俊焙芸?,陸明看到一個人從墻角處的電腦前站起,拉下外套風(fēng)帽遮住臉,低著頭往外走。
看身形,是個干巴瘦的少年,不是女的。陸明沒在意,繼續(xù)找。但在擦身而過的當(dāng)兒,白雪出手了,一把薅住了他的胳膊。高人走路一陣風(fēng),這家伙走路則是一陣熏人酸臭味。想那蝌蚪泡網(wǎng)十幾天,不洗澡不換衣服,身上指定臭死人。心念及此,白雪問:“你是蝌蚪?”
對方一慌,拔腿便跑。白雪被帶了個趔趄,仍沒松手,扯脫了他的外套。陸明回頭看去,登時驚訝得下巴差點兒掉地上。心目中的大神,恭恭敬敬師父長師父短叫著的,居然是個十二三歲、邋遢得不能再邋遢的小屁孩!就這個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曾有板有眼地教訓(xùn)過他是穿尿不濕的幼兒園小班生!
就在陸明愣怔之際,蝌蚪擺起了師父的譜:“我餓了?!?/p>
接下來,陸明和白雪帶蝌蚪走進(jìn)了附近的一家小飯店??吹贸觯蝌秸媸丘I極了,四個菜加兩碗米飯,眨眼工夫就連湯帶水全扒拉進(jìn)了肚。
“師父,你家住哪兒?爸爸媽媽呢?”陸明問。白雪則不客氣,追問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進(jìn)網(wǎng)吧用的身份證上的馬小芳是誰?”
蝌蚪抹抹嘴,打出一個油膩膩的飽嗝,起身就走。
嘿,癩蛤蟆穿西裝,還充起派頭來了。白雪緊追兩步攔住了他:“小蝌蚪,我問你話呢。吃完喝完連句謝謝都不說,你也太沒禮貌了吧?”
蝌蚪歪著亂如鳥窩的腦袋,盯著白雪的眼神里滿是與年紀(jì)不相稱的叛逆勁兒:“我就這樣,你想打我?”白雪見狀又氣又樂,指著他的鼻尖說:“我不打你,但我有法子治你。陸明,從現(xiàn)在起你給我盯著他。哪家網(wǎng)吧敢讓他進(jìn)去,就是接納未成年人,就打電話舉報它?!?/p>
“我是他師父,他敢?”蝌蚪說。
“哼,我還是他準(zhǔn)老婆呢。他要敢不聽話,信不信我踹了他?”
白雪說這些時禁不住想樂,繃著臉沖陸明發(fā)完狠,頭也不回地走了。蝌蚪斜瞥著陸明,那眼神似在問,你真聽她的?陸明無奈地點頭,女朋友的話,必須得聽。蝌蚪咕噥了句“沒出息,今后別叫我?guī)煾浮?,揉揉撐圓的肚子又奔去了那家網(wǎng)吧。陸明搶先一步,站在了登記臺前:“他未成年,你們也讓進(jìn)?”網(wǎng)管聽罷,狠叨叨剜了他一眼,還是把蝌蚪趕了出去。
“叛徒!別跟著我。”蝌蚪搡開陸明,撒丫子跑遠(yuǎn)。穿街過巷,這廂剛鉆進(jìn)另一家網(wǎng)吧,陸明也到了。結(jié)果不消說,蝌蚪再次被拒入內(nèi)。
“我和你無冤無仇,你干嗎總壞我的事?”蝌蚪尖著嗓子問。陸明瞅瞅黯淡夜色,說:“你是我?guī)煾福覔?dān)心你出事?!?/p>
“我早不要你這敗家徒弟了,你走啊?!彬蝌綉崙嵑傲T,又跑向了一個開在街巷里沒掛牌的黑網(wǎng)吧。黑網(wǎng)吧可不管你成不成年有無身份證,給錢就行,隨便玩。見網(wǎng)管放蝌蚪進(jìn)去,陸明掏出了手機(jī):“你們要給他開機(jī),信不信我舉報你們?”
“舉報你個頭?!币粋€滿臉絡(luò)腮胡子的家伙醉醺醺晃來,硬著舌根罵道,“癩蛤蟆跳油鍋,老鼠舔貓鼻,作死是吧?滾!”陸明心里雖膽突突的,但沒滾,接著撥號要報警。大胡子酒精沖腦,掄拳便打。陸明躲閃不及,頓覺腦中一陣眩暈,鼻口也流了血,側(cè)側(cè)歪歪摔倒在地。見傷了人,網(wǎng)管把牌子一摘,關(guān)門上鎖,拽起大胡子溜之大吉,顧客也全從后門散了。
蝌蚪呢?陸明忍痛喊了兩聲,沒見人,就沿街開找。找著找著,突然,一道黑影從街角躥出,一棍子打了他個趔趄。
單聞滿身酒氣,就知是黑網(wǎng)吧的大胡子?!案覕嗬献拥呢斅?,老子廢了你。”大胡子罵罵咧咧舉棍要下狠手,蝌蚪出現(xiàn)了。敢情,他始終在暗處跟著陸明呢?!皾L開,別打他!”蝌蚪個頭小,身子瘦,此時卻不管不顧地撞向大胡子。陸明怕他受傷害,順勢一摟把他護(hù)進(jìn)懷里,而自己又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擊。
“救命啊,出人命了——”蝌蚪嚇得哇哇大哭,尖叫呼救。所幸此時,一輛巡邏警車遠(yuǎn)遠(yuǎn)開來。大胡子登時酒醒大半,撒腿逃得沒了影兒。
“自從我奶奶死了,就沒人要我了,你為啥管我?”蝌蚪情緒失控了,抱著陸明越哭聲越高,眼淚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他說還沒記事呢,爸爸媽媽就分了手,各走各的路,誰也不要他,只有奶奶不嫌棄他。可在他八歲那年,奶奶生了病,沒了,他被送到了爸爸家。爸爸好賭,好喝,一次酒后上工出了事故,摔死了。后媽拿著賠償款,把房子一賣,扔下他遠(yuǎn)走高飛。他無處可去,就撿剩飯,睡草垛,流浪乞討。討到錢,就泡黑網(wǎng)吧,打游戲,打著打著便練成了大神級別的玩家。
“師父別哭了,那你媽媽呢?”陸明聽得心酸不已,不停地給蝌蚪擦淚。
蝌蚪不由打了個激靈,放下陸明跑進(jìn)了黑漆漆的夜幕中:“我沒有媽媽——”
第二天,陸明向公司請了假,又滿大街找起了蝌蚪??h城不大,沒到中午就兜了一大圈。可翻遍所有網(wǎng)吧,都沒瞄見蝌蚪的影子。那他能去哪兒?稍加尋思,陸明直奔城郊河畔。
還別說,在一個橋洞里,陸明發(fā)現(xiàn)了蜷成一團(tuán),睡得迷迷糊糊的蝌蚪。可糟糕的是,蝌蚪發(fā)起了高燒,瘦臉和小身子全燙得如同火炭!
都怪自己,昨晚要不跟他鬧騰,他也不至于睡這潮濕陰涼的橋洞。陸明后悔不迭,忙背起蝌蚪往醫(yī)院跑。
“奶奶死后,再沒人背過我。爸爸媽媽都沒有?!彬蝌奖活嵭蚜?,偎著陸明的肩背喃喃說著,“我去找過我媽媽。我一眼就認(rèn)出了她,可媽媽不認(rèn)識我了。我以為我認(rèn)錯了,就偷拿了她的身份證。真的是馬小芳,是我媽媽。可媽媽有了新家,有了新孩子,是個小妹妹,不能再要我了?!?/p>
“不會的,媽媽哪有不要自己孩子的。”陸明邊跑邊說。
“那個叔叔說的。”蝌蚪說,“見我常偷偷跟著他們,他就抓住我,問我是誰,想干啥,說媽媽恨我爸爸,恨我們一家人,還說我再敢露面,就打斷我的腿。”
陸明能感覺到,蝌蚪又哭了,因為眼淚打濕了他的脖頸。恰恰這時,電話響了,是女友白雪打來的,話語里透著欣喜:“我找到人了。你們在哪兒?”
大約半個小時后,白雪帶著一個女人急匆匆趕到了縣醫(yī)院。一進(jìn)病房,就見正在輸液的蝌蚪先是一怔,緊接著哭喊出了一聲“媽”。女人也頃刻淚崩,沖過去緊緊抱住蝌蚪,再不肯松手:“嘎子,你都長這么大了?媽對不起你——”
沒錯,白雪找來的正是蝌蚪的媽媽。見母子相聚,抱頭痛哭,白雪悄悄拽了下陸明,退出了病房?!拔也碌脹]錯吧?你師父他老人家取名叫蝌蚪,一準(zhǔn)兒是找媽媽來了?!卑籽┱f。
原來,出于職業(yè)敏感,在網(wǎng)吧初見蝌蚪,白雪就感覺不對勁兒。于是,在飯店吃完飯,她沖陸明使個眼神,讓他盯著蝌蚪,然后從網(wǎng)吧調(diào)取“馬小芳”的身份信息,返回單位請戶籍科的同事幫忙查人。一通忙活,還真聯(lián)系上了馬小芳,并見了面。馬小芳說,她以前任性,愛錯了人,沒結(jié)婚就生下一個兒子,乳名嘎子。但和嘎子那胡吃海喝的混賬爸爸分手后,再也沒聯(lián)系過。白雪點開趁蝌蚪不注意時拍下的照片,說他有可能是嘎子。馬小芳的男人支吾插話,說見過他,還把他趕跑了。馬小芳一聽,當(dāng)即就瞪了眼:“我兒子要有點啥事,我絕饒不了你!”
所幸,蝌蚪只是感冒,無甚大礙。馬小芳的男人長出口氣,可依舊納悶不解:“陸兄弟,你和嘎子無親無故,為啥那么盡心地幫他?”
這問題問到了正地兒。陸明瞅著蝌蚪,想和馬小芳的男人說說他的身世:在他小時候,父母雙雙出了車禍,他成了孤兒,流落街頭,和蝌蚪一樣行過乞,睡過橋洞。這也是他為何會想到去河邊找蝌蚪的緣故。后來,一對兒好心夫婦收養(yǎng)了他,視為親生,讓他感受到了愛。所以一見蝌蚪,就想起了兒時的自己,本能地想去幫他??稍挼阶爝叄懨饔指牧丝冢骸八俏?guī)煾嘎?,很牛的師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