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與不降
——李陵與蘇武

☉［日］山崎正 著 許云鷹 譯

李陵：厄運纏身

李廣有三個兒子，長子當戶在其子李陵還未出生時病逝。李陵擅長騎馬射箭，年輕時受命看管設(shè)有漢武帝居室的建章宮。后經(jīng)漢武帝同意，李陵統(tǒng)領(lǐng)一支五千人的軍隊，駐扎在酒泉和張掖兩個郡防范匈奴入侵。

天漢二年（前 99），貳師將軍李廣利奉命率三萬騎兵從酒泉出發(fā)，前去討伐匈奴右賢王。同時，漢武帝任命李陵為輜重隊伍的統(tǒng)領(lǐng)配合作戰(zhàn)。血氣方剛的李陵不愿意在運輸隊做后勤，希望能夠直接參加戰(zhàn)斗。為此，李陵在皇宮武臺殿拜見漢武帝，懇求率領(lǐng)經(jīng)過訓(xùn)練的五千步兵插入敵陣佯攻，阻止匈奴的騎兵集中兵力攻擊貳師將軍的兵馬。躊躇滿志的漢武帝由于當時多支軍隊都在執(zhí)行作戰(zhàn)任務(wù)，無更多的騎兵可派，勉強同意了李陵的請求。但是企圖用步兵對抗具有大范圍行動半徑特點的匈奴騎兵，無論怎么說都是失策之舉。于是，漢武帝決定讓強弩都尉路博德率兵半路接應(yīng)李陵兵馬。路博德曾擔任過伏波將軍的職務(wù)，是傲氣十足的一員老將，極不情愿充當李陵的配角。為了推掉接應(yīng)李陵這位后生的差事，路博德上奏漢武帝，稱正值秋季，匈奴兵強馬壯，建議開春后出兵。這個奏章拉開了李陵厄運的序幕。英明的漢武帝沒有看透老臣狡猾的險惡用心，誤以為李陵后悔原先的決定而不愿出戰(zhàn)，還認為路博德的上書是李陵所指使，因此非常生氣，拒絕路博德關(guān)于延期出兵的提案。

李陵按照當初計劃率五千步兵出發(fā)，經(jīng)過三十天行軍，在到達浚稷山時與匈奴且鞮侯單于相遇。匈奴軍以三萬騎兵包圍李陵軍，李陵則在山與山之間的開闊地，用戰(zhàn)車圍成一個圓形陣形。圓圈外圍由步兵排成內(nèi)外兩層，手持戟和盾牌的士兵在前，手持弓箭和弓弩的士兵在后。正當匈奴軍欺負李陵軍人少，從正面實施進攻，企圖一舉擊潰李軍時，李陵軍瞬間萬箭齊發(fā)，箭在空中穿梭的聲音此起彼伏，匈奴兵紛紛倒地。匈奴軍因眼前意外的慘象而大驚失色，急忙向山上潰退，這時李陵軍乘勢追擊，砍殺匈奴軍數(shù)千人。匈奴的單于對李陵軍的強悍感到驚訝，又調(diào)集兵馬，以八萬騎兵繼續(xù)向李陵軍發(fā)起猛烈攻擊。李陵軍且戰(zhàn)且走，向南面移動。李陵軍的士兵，三處負傷者乘坐戰(zhàn)車，二處負傷者幫忙推車，一處負傷者持兵器投入戰(zhàn)斗。數(shù)日后李陵軍來到一大片沼澤地，他們希望進入蘆葦蕩，逃避匈奴騎兵的攻擊。可是，匈奴卻從上風(fēng)口放火，使得李陵軍面對火情不得不防備火攻。當李陵軍繼續(xù)向南推進時，埋伏在南面山上的單于兒子率騎兵攻下山來，一場短兵相接的白刃戰(zhàn)在樹林中展開。即使在這種情形下，李陵軍仍然英勇奮戰(zhàn)，殺敵數(shù)千人，單于的兒子落荒而逃。從這次戰(zhàn)斗中捕獲的匈奴兵口中，李陵了解到匈奴軍內(nèi)部情況。原來單于懷疑李陵軍之所以頑強抵抗不投降，是計劃誘使匈奴軍向南行進，予以伏擊。已無計可施的單于打算撤兵，但匈奴的酋長們極力反對，他們認為，如果不能以十倍以上的兵力消滅李陵軍，就建立不起單于的權(quán)威，而且還會被漢朝欺辱。得知這一情報，李陵的眾將士群情激昂，他們經(jīng)受住每日幾十次的激戰(zhàn)，消滅了兩千多敵人。面對無法打敗的李陵軍，匈奴軍滋生厭戰(zhàn)情緒，開始考慮撤退。

李陵?；街畱?zhàn)

就在這時，厄運又一次降臨到李陵身上。李陵軍中有個小隊長叫管敢，因受到上司侮辱，一怒之下便投奔了匈奴，同時也把李陵軍沒有援軍、攜帶的五十萬支箭已快用盡等軍情透露給匈奴。匈奴軍士氣大振，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攻勢。匈奴軍箭如雨點般射向為避開匈奴騎兵而在山谷布陣的李陵軍。當天戰(zhàn)斗中李陵軍用盡箭后，就將戰(zhàn)車的車軸木條拆下當武器，以防備匈奴騎兵進入鞮汗山峽谷前來進攻。由于峽谷的出口被匈奴用亂石封堵，漢軍最后剩下的三千多人成為甕中之鱉。這時李陵部下中有人提議投降，還力圖說明先投降再逃回漢軍后被赦免的可能性。李陵否決了投降的提議，他認為自己是壯士，唯有戰(zhàn)死一條路。李陵的將士們絞盡腦汁，在生死之間斟酌各種方案，最終決定眾人分散，各自四處突圍，以求有人能突圍回到遮虜鄣向天子報告。李陵給每個士兵分配二升干米和一塊食用冰，約定半夜擊鼓突圍。然而戰(zhàn)鼓被深夜的露水淋濕，居然敲而不響，擂不響的戰(zhàn)鼓預(yù)示著兇兆。李陵與韓延年一起策馬前行，身后十多名壯士跟隨。匈奴則派出一千多名騎兵追趕李陵一行，并最先射殺了韓延年。韓延年的父親是安成侯韓千秋，在討伐南越戰(zhàn)死后，其安成候的爵位由韓延年繼承。這次出征中，韓延年奉漢武帝之命在李陵軍中擔任校尉?？吹巾n延年先于自己戰(zhàn)死，李陵覺得已無顏面再見天子，于是向匈奴投降。

李陵五千人軍隊中回到邊境大本營的士兵僅剩四百余人。李陵兵敗的戰(zhàn)報一到朝廷，漢武帝馬上向大臣們了解李陵戰(zhàn)況。群臣紛紛責難并怪罪李陵，唯獨司馬遷，雖平時與李陵并無深交卻為李陵辯護，由此埋下了禍根。貳師將軍李廣利的妹妹為漢武帝寵姬，生下一個男孩后，深得漢武帝歡心。但李廣利卻在這次出征中未獲戰(zhàn)功，有心想讓寵姬兄長建功的漢武帝執(zhí)意認為司馬遷為李陵辯護是為了誹謗李廣利，下令對司馬遷處以宮刑。

李陵投降匈奴后茍活在單于所在的軍營中。漢武帝在得知李陵軍的戰(zhàn)況后，為沒有及時派出援軍感到非常懊惱。一年之后漢武帝讓因棜將軍公孫敖帶兵馬深入匈奴營地，接李陵回漢。這次漢武帝的皇恩又導(dǎo)致了李陵的厄運。出征的公孫敖還沒有交戰(zhàn)就撤兵了，并按降虜?shù)目诠┫驖h武帝報告，稱李陵向單于傳授兵法戰(zhàn)術(shù)，以致漢軍無法取勝。漢武帝聞訊大怒，下令將李陵的母親和家族成員全部殺死。在李陵出生地隴西，當?shù)氐墓偌澏汲庳熇盍瓴粸榇罅x去死，將李陵視為當?shù)氐膼u辱。然而，俘虜口供中的李氏，雖同為李姓卻非李陵?；蛘呤欠敻沐e，把先于李陵投降并效力于單于的李緒誤當作李陵；或者是沒有戰(zhàn)績的公孫敖有意聽錯，二者必居其一。

至此，讓李陵返回漢朝的理由已不復(fù)存在。后來李陵娶單于的女兒為妻，在匈奴受封號右校王。漢武帝死后，漢朝廷派來的使者曾勸李陵回國，但李陵回應(yīng)說，“大丈夫豈能再次受辱”，斷然拒絕。

蘇武：不屈十九年

在李陵投降匈奴的大約一年前（前100），蘇武奉漢武帝之命出使匈奴。當時，漢朝廷與匈奴長年處在交戰(zhàn)狀態(tài)，雙方都經(jīng)?？垩簩Ψ脚蓙淼氖拐?。但在匈奴的呴犁湖單于死后，即位的且鞮侯單于一反常態(tài)，將所有扣押的漢朝廷使者釋放，讓他們回國。為了回應(yīng)且鞮侯單于的善意，漢武帝也派蘇武帶著豐厚的禮品前去匈奴示好?？墒牵K武一行一百多人到達匈奴營地后，且鞮侯單于的態(tài)度變得驕橫傲慢，與來前所聞大相徑庭。蘇武完成友好親善的使命打算回國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身陷一場陰謀。早先投降匈奴的一些漢人，企圖趁且鞮侯單于外出狩獵時劫持其母親回漢朝廷。其中一個同伙變節(jié)，將此事密報給且鞮侯單于。由于策劃謀反的主謀中有一人曾是蘇武的助手和老朋友，因此，在這起陰謀事件中，蘇武莫名受到牽連。知道真相后，蘇武表示自己不能接受無端罪名，讓漢朝廷使者的使命蒙羞。為了免受侮辱，蘇武拒絕且鞮侯單于勸降，用佩刀猛刺胸口自殺。因匈奴醫(yī)生竭力搶救，昏死過去的蘇武經(jīng)過半天時間才蘇醒過來。

且鞮侯單于為了讓蘇武歸順，指使已投降的漢人又是勸說又是威脅，但蘇武都沒有屈服。且鞮侯單于不死心，一心要降服蘇武。他把蘇武關(guān)進一個大地窖，不給蘇武吃任何食物。蘇武將毛衣的毛纖維與雪混在一起食用，就這樣過了好幾天，且鞮侯單于看到蘇武還活著，覺得不可思議。接著且鞮侯單于又把蘇武送到貝加爾湖邊，要他放牧雄羊。說如果雄羊產(chǎn)下羊羔就放他回去。且鞮侯單于這樣煞費苦心，就是要將蘇武置于困苦之中逼迫他屈服投降。蘇武用草根和野老鼠充饑，這樣又過了五六年。蘇武一直帶在身邊的節(jié)杖，是漢武帝任命他為漢朝廷使節(jié)授予的，這時節(jié)杖上的牛尾毛已經(jīng)磨光殆盡。

且鞮侯單于的弟弟到貝加爾湖邊打獵時，看到蘇武風(fēng)骨凜然，非常欽佩，向蘇武贈送了牛馬和帳篷。蘇武的處境剛稍有好轉(zhuǎn)，附近的丁靈族又前來偷盜牛羊，使得蘇武的生存再次陷入困境。

蘇武被匈奴扣押十年后，李陵遵照且鞮侯單于的命令來這里勸蘇武歸順。過去蘇武與李陵都曾擔任侍中職務(wù)，在漢武帝身邊效力，都是日后高官的人選。在這之前，李陵羞于自己投降匈奴的行為，不愿意同不肯歸順的蘇武會面。但是且鞮侯單于知道他們二人的關(guān)系，命令李陵去勸降。而李陵已經(jīng)娶且鞮侯單于女兒為妻，無法拒絕命令。

（清）黃慎 《蘇武牧羊圖》 中國美術(shù)館藏

李陵設(shè)下酒宴對蘇武循循勸誘。李陵說道：“在荒蕪的土地上，獨自一人忍受苦難，你這樣難道就能夠在天下彰顯信義嗎？你的大哥因為被追究不敬罪而自刎；你的弟弟遵照漢武帝之命追捕犯人未果，只能服毒自殺；你的母親在我出征前就已去世，我曾參加了她的葬禮；你的妻子還年輕，聽說已經(jīng)嫁人?，F(xiàn)在你家就剩下你和你妹妹二人了。要是再過十年，誰又會知道發(fā)生什么了呢？有無數(shù)人并沒有罪卻被皇帝殘殺，而你又是為誰經(jīng)受磨難呢？”聽了李陵的一番話后，蘇武答道：“作為臣下侍奉君王，就如兒子侍奉父親，子為父死，無恨可言。若非要讓我歸順，就請讓我就地自殺?！崩盍隇樘K武的赤誠之心而感動，不再勸說更多，讓妻子把數(shù)十頭牛羊送給了蘇武。

不久，漢武帝駕崩（前87），李陵得知后再次來到貝加爾湖畔拜訪蘇武。蘇武聞訊后面朝南方吐血痛哭，從早一直持續(xù)到傍晚，向漢武帝行服喪之禮。

繼武帝之后登上帝位的是漢昭帝，當時年僅八歲，實際的權(quán)力由大將軍霍光執(zhí)掌，車騎將軍金日磾與左將軍上官桀輔佐。新皇權(quán)對匈奴放棄武帝的主動攻擊方式，轉(zhuǎn)而采取和親政策。昭帝即位六年后，派出使者要求接回蘇武，且鞮侯單于無意放回蘇武而搪塞敷衍。這時蘇武的一個叫?；莸碾S從，暗中會見漢使者告知實情。第二天，漢使者求見且鞮侯單于，稱天子在上林苑射下的大雁腳上系著一個玉帛，上面寫有蘇武的住處，所以他們認為蘇武還沒有死。于是，且鞮侯單于出于無奈，不得不讓蘇武回國。

李陵擺出送別宴席，慶賀蘇武回國。他正了正衣領(lǐng)，動情地說道：“蘇武這次回國，一定會名垂青史，功蓋先祖。我自己是個意志軟弱的人，但如果先帝延緩施加戰(zhàn)敗的罪名，保全老母的性命，讓我有機會再為漢朝廷建功，那么以后再被加上怎樣的罪名，李陵我也無怨無悔，永世不忘朝廷的恩德?？墒聦嵣衔壹胰艘呀?jīng)被誅殺殆盡，老家的鄉(xiāng)親也都以我為不齒。所以我也不發(fā)多余的牢騷，在臨別時說這一番話只是想在場的人能略微地了解自己心中的郁悶。這次訣別后，將不會再有相見之日，所以我就跳一支舞作為送別?！崩盍暾f罷就舞動身體流著淚唱了起來：

徑萬里兮度沙幕，

為君將兮奮匈奴。

路窮絕兮矢刃摧，

老母已死，

雖欲報恩將安歸？

《漢書·李廣蘇建傳》中只寫“陵泣下數(shù)行，因與武決”，而未寫蘇武一同流淚，但酒宴上，李陵也邀請了其他幸存的漢朝廷使者。想到李陵的不幸和蘇武的節(jié)操，在場的眾人被打動跟著流淚，這是無疑的。

蘇武一行于始元六年（前81）春到達都城長安。從當初出發(fā)算起，19年的時光已悄然逝去。

蘇武為何不投降？

前面說到李陵不是一個對名聲有強烈欲望和富于幻想的年輕人，但李陵與蘇武作對比，則李陵的性格弱點與蘇武的剛強形成鮮明的反差。蘇武的哥哥和弟弟都自殺而亡，母親去世，年輕的妻子被迫再嫁。至于其他家族成員，歷經(jīng)十多年風(fēng)雨后都去向不明。那么，蘇武如此固執(zhí)，抗拒歸順，究竟是為了誰呢？

在這里，如果把蘇武的忠誠看做是絕對的忠誠，那么李陵的態(tài)度就可以說是相對的忠誠。無論是何種環(huán)境，無論是何種設(shè)想，都無法動搖蘇武的忠誠，這在當時的社會來說是難以想象的。而另一方面，李陵的忠誠則表示了當時一般的主仆關(guān)系，即忠誠與恩惠是加載在天平兩端的東西。說“士為知己者死”的是《刺客列傳》中出現(xiàn)的豫讓，就是說對于理解自己的人，即便獻出生命也在所不辭；對于不理解自己的人，則無以回報。這里表現(xiàn)出相對的人際關(guān)系，與蘇武的忠誠有本質(zhì)的不同。特別是蘇武的忠誠對象，大概不會是漢朝廷這個國家或是漢文化這樣的抽象概念。當時，把不屬于中國文化圈的民族都視做夷狄，以區(qū)別于漢族。所以普通老百姓一般都具有一定范圍內(nèi)漢文化的模糊概念，但卻不能認為這是對漢帝國的忠誠之心。

《漢書·李廣蘇建傳》中，在被李陵勸降時，蘇武說了這樣一番話：“蘇武父子無功無德，卻受陛下掛念，位居列將，被賜爵位至通侯。蘇氏兄弟也都能在陛下身邊蒙受恩寵。臣下愿為陛下肝腦涂地。如果現(xiàn)在殺我，無論是刀斧斬首還是沸水鍋煮的極刑，我都甘愿受死。臣下侍奉君王，就如兒子侍奉父親。孩子為父而死談不上有恨。請允許我不再說第二遍?！碑斅犝f漢武帝駕崩時，蘇武情緒激動，當場吐血。由此可見，蘇武的忠誠之心是針對漢武帝個人的。盡管如此，還是存有疑問：這是對上天的代言人皇帝的忠誠呢，還是對皇帝劉徹這個人的忠誠，或是對這兩者作為一個整體的忠誠？也許人們認為，就如孩子理所當然要對父母盡孝那樣，臣子向皇帝盡忠也毋庸置疑。不管怎樣說，就如李陵說的那樣，“其法令不一以貫之而朝令夕改，大臣中被加以莫須有的罪名而處死者達數(shù)十人，在朝廷，人身安危難以預(yù)測”，漢武帝是一個性情無常卻掌握生殺大權(quán)的皇帝，而非安分勤勉和充滿溫情的人物。然而，蘇武的忠誠之心歷經(jīng)19年卻毫不動搖，那么，支撐蘇武這份忠誠的究竟是什么呢？

人們通常的觀念是，李陵那樣的忠誠和勤勉已屬不易，失節(jié)于他瑕不掩瑜。那么在蘇武的境遇中，忠心發(fā)生變化也理所當然。這是因為在這樣的觀念中，經(jīng)常會有對忠誠與恩惠等利益得失的精心考慮。因此，像蘇武遭遇的這種處境表明，當人處在看不到生還希望的絕境時，要掙扎活下去的絕對條件就是，超然于利害關(guān)系之上，徹底拋開自己的榮華富貴，讓某個特定的人成為自己生存的全部意義；或者說，即使君王不仁，作為臣子仍必須忠實地按照《孝經(jīng)》對臣子的要求做。不過，擁有了這樣的覺悟后，要堅持19年漫長歲月也是非常困難的。蘇武非朽木，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自然具有七情六欲。19年的漫漫長夜居然沒有彷徨潦倒，讓人難以置信。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讓蘇武能做到普通人難以想象的堅韌呢？答案就是淡泊二字。蘇武這個人生來質(zhì)樸，性格中少有虛榮心，正因為如此，他才能夠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命運，平靜而綿長地燃燒著思鄉(xiāng)的情感火焰。

蘇武清心寡欲的性格特點從很多事情上都有所反映。蘇武回國后出任典屬國的官職，其隸屬大鴻臚，分管已歸順的蠻夷。此官位級別不高，而蘇武安于該官職，并無非分之想。又據(jù)《漢書·李廣蘇建傳》記載，蘇武把天子賜予的賞品全部分給了兄弟們和老朋友，自己家?guī)缀跷捶e攢什么財產(chǎn)。

蘇武在匈奴期間與匈奴妻生有一子，名叫通國。蘇武在出使匈奴之前所生的兒子叫元，其在蘇武回國第二年因受上官桀之子安謀反牽連被殺。蘇武征得漢宣帝的同意，領(lǐng)回通國，通國被漢宣帝封為郎。由此可見，蘇武沒有一般中國人對匈奴的蔑視和排斥，他并沒有將匈奴看做是蠻夷。長期同匈奴一起生活的蘇武能夠理解，匈奴的生活方式會更適應(yīng)漠北的自然氣候，這與中國內(nèi)地以農(nóng)耕為基礎(chǔ)的生活習(xí)慣不同。因此，蘇武能不屈從匈奴歷經(jīng)十九年之久，與其說是對匈奴的蔑視和對中國文化的自豪感支撐著他，不如說是使命感使然。

在相隔兩千年的現(xiàn)代，我們是像蘇武那樣生活呢，還是像李陵那樣生活？類似的問題在現(xiàn)實世界層出不窮。即便希望如蘇武那樣生活仍會被各種事情所左右；如像李陵那樣，就是盡量保護自己，做到不爭論不辯解，在生活中反復(fù)體驗迷茫和清醒，現(xiàn)實世界不就是這樣的嗎？從這個意義上講，蘇武也好，李陵也好，今天還都生活在我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