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慶(Chen Qingqing)
《說文解字——黑色記憶系列》 陳慶慶 綜合材料 30cm×20cm×6cm 1998年
我從生活出發(fā),作品不見得很美,但一定是很感人。
我的作品大多是裝置,沒讀過美院的我,只會做裝置,年復一年,作品越來越多,它們在我北京宋莊的工作室里,這是一所大大的房子。來這里看過的人們說,這簡直就是個博物館啊!是的,她是我心愛的妙幻博物館,它就像一個巨大的寶藏,收藏著我20多年的心血,朋友們從世界各地趕來,看也看不夠。
20多年來,我一直住在我的工作室里,藝術地生活著。我以為,藝術就是一種思想方法衍生而來的生活方式。藝術和生活就像一對愛戀中的情侶,它們彼此不能分開。我和我的作品就這樣生活在一起,這是一種實驗的生活,也是一種生活的實驗:它沒有制約、沒有邊界,給了我最大可能的自由度。
好奇柜主人大石來到北京看了我的妙幻博物館,就一心想把妙幻博物館在魔都上海展示,我們兩人一拍即合,又得到老字號朵云軒的支持,一個粗框的展覽計劃就形成了,于是就有了今年在上海朵云軒的展覽“好奇柜2——妙幻博物館”。與北京的妙幻博物館不同,朵云軒的展廳沒有北京的那么高,但是空間更規(guī)整更大。我們在大展廳用了明亮的射燈,為的是讓纖維作品被燈光打透,看起來晶瑩又剔透,溫柔又含蓄,讓觀眾看到像麻這樣平民化的材料竟然可以表現得如此高貴、典雅。在大廳之外,我們又把其他部分的展區(qū)分割成了六個中型展廳,把燈光裝置陳列在暗房似的展區(qū)內,讓燈光效果得到最大可能的呈現,這些都是策展人大石用3D建模規(guī)劃出來的。布展的時候,最麻煩的是我的木制造小裝置,也就是我利用一些老家具的抽屜做的作品,這部分作品約有五六十件,但每件的尺寸都是不同的,如果平均地掛在墻上就顯得非常無趣,又很難呈現它們的立體感。為了讓這些作品看起來更有趣,我在近千平方米的展廳里跑了幾百個來回,才終于布展成功,大家都很滿意!
《圣光》 陳慶慶 57cm×44cm×26cm 2016年
我常想萬物都是有靈的,材料也是,它們有它們的語言,它們的表達方式,只需要我們對它們付出感情。
我做作品的材料,都來自我的生活。有人把我的材料開了個清單,從洋娃娃、絲、麻、舊衣物到電腦配件,從古舊家具、玉石到現代模型,總之是金木水火土羅列了幾百種還沒說盡,呵呵,也太不高大上了吧?是的,它們全都登堂入室,走進了我的藝術舞臺,而且各個演得繪聲繪色!它們有的曾是我的生活用品,有的是我在世界各地淘來的棄物,有我的體溫,有各色人們的曾經,它們又被我的金手指精心地打造處置,她們都化作了我的愛物,成就了我的裝置!個中的樂趣,真是妙不可言!
比如《讀書》這件作品,作品的主體是用兩個從舊家具上拆下來的小抽屜,兩件陶瓷質地的書是用一個書擋斷開形成的。左側那個類似懸掛的吊燈下,有用一片彎彎的瓷片形成的類似光影的形體,右側的一支小筆則站立在一個舊陶器皿的破底座里,仿佛那些向上升起的白色是它的所為。有意思的是,一切都是似是而非的,形象和質感給人的視覺產生的條件反射形成了一種幻覺,幻想的卻是在燈下讀書這樣一個其實人人都熟悉的場景,俏皮的是那只短小的“筆”上還有一只螺旋狀的蝸牛(我喜歡有一兩個蝸牛貝殼在作品里出沒,好像那里面有的一種無人知曉的莫名密碼)。
又比如作品《不知道》,極其簡單的一座小佛龕,和一個自顧自呢喃著“我不知道呀!”的孩子。孩子是最單純的,也是最自然和最敏感的,但是一般來說,孩子是比較無知的,是處于被教育的位置,那么弱小,那么無助。如果他對大人們的話有異議,他又能說什么呢?“不知道”,其實是一種微弱的反抗,無力、困惑、又帶有想說些什么的故障……
作品《樹緣》,聽名字就知道說的是樹與人類的緣分,關系,而這件作品也是極簡主義的,我只畫了樹干、樹根,用一段最普通的真實的樹枝與其連接,而與之有“緣分”的人根本沒出現,因為那張空椅子顯然是人留下的。人與自然的關系,也是我作品中經常出現的主題
《牙祭》 燈光聲音裝置 35cm×26cm×25cm 2015年
《當窗理云鬢》 陳慶慶 混合材料裝置 107cm×40cm×36cm 2005年
《讀書》 陳慶慶 10cm×36cm×45cm 2017年
“同床異夢”是一個成語,它的意思不言而喻。我用了大量的麻、棕做成這件作品,像一張真實的雙人床,有被子和兩個枕頭,被子是無數層絲絲縷縷的麻,枕頭則是用了很多細碎的玫瑰花瓣。我把它們裝置在一個大大的有機玻璃罩子里,讓人聯想起水晶棺的晶瑩剔透。
這件作品的指向,顯然是很多的社會問題。
《葬魂》是這次展覽中最大的作品之一,原作是我21年前的一次偶發(fā)的行為藝術作品和一篇名為“葬魂”的文章。我在去年把它們組裝在一起,形成了一件大型多媒體裝置,這件作品是由當時的現場圖片和一臺小型電視顯示屏組成。 我當時在參觀他人的行為藝術作品時發(fā)現一只被宰殺的黑羊是一只懷孕的母羊,我很心痛,決定為那只黑羊母子“葬魂”。我點燃一個火堆,用了我的上衣和當時采來的山野里的桃花把它們母子的尸骨火化,并祈禱它們的靈魂升天。這件作品當時的資料不多,也有很多人不太理解。20年之后,我把它改造成了一件裝置,我仍舊認為它是一件很有人文價值的作品。
《混沌初開》 陳慶慶 數碼燈光裝置 80cm×100cm×8cm 2005年
展覽現場
可能有人會說,你或許可以用再高貴點的東西,比如珍珠、紅木,你或許可以用白銅替代你的老榆木?或許,我也可以用鉆石?那個鑲滿了鉆石的骷髏大腦袋自然會吊起金融大家們的胃口。可是,我們的情感呢?那個金光爍爍的大腦袋,它還有情感嗎?我想他們只是在用做金融的理念做藝術吧?
對于我的藝術,我有我的觀點,也許它們不是高大上的作品,也許它們只是凡胎俗骨,又也許,它們沒有在拍賣行賣到藏家們歡天喜地的天價,這都沒關系。關鍵的關鍵,它們是我用心、用愛做的,它們化作了有情感的生物,它們自會唱歌跳舞。
我的作品如果不展出來就沒有意義,堆在倉庫的話就會變成一堆垃圾。我的東西大部分都是木頭,也許適合劈了燒!
我們生活在一個物質極大豐富的垃圾堆里,我們生活在一個人類消費自己,又消費地球的時代。我們在社會規(guī)范的價值觀里生活了多少年?人類的分別心不僅僅分別他們自己,還喜歡把材料和物質以至于動物都分個三六九等,高低貴賤,做什么呢? 既然人人都可以是藝術家,那么,就樣樣都可以是藝術品的媒介。
記得小時候,有一年母親為我縫了一件連衣裙,是用一小塊難得的鵝黃色帶棕色小點點的人造棉,那可是一個人人都穿著鐵灰色的時代。那時候沒有縫紉機,媽媽每天晚上下班后一針一線地縫啊縫,我每天坐在旁邊靜靜地看著等啊等,終于縫好了!穿上那件美麗的連衣裙的感受我至今記得,我的興奮簡直就無以復加,我以為自己變成了一只小天鵝,在鏡子前面扯著裙邊跳舞,那感覺太美好了!我至今認為,那是我對藝術的第一次鄭重的感受——興奮、美好、感激與愛,又不知何以言說。我的妙幻博物館也是如此,我想讓最平凡的物質,展示它們的莫名妙處,因為,成就它們的是我們的愛,它們無邊無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