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禹錫的洞庭行

陳 潔 /文 郭 一 /圖

在湖南省的北部，長江荊江河段的南岸，有一片風光秀麗的大湖，名叫洞庭湖。

洞庭湖這個名字，在中國的歷史上，已經(jīng)存在了兩千多年。但實際上，在更加久遠的時期，在人們還沒有為它取名字的時候，它就已經(jīng)在那江畔上，默默地流淌了許多歲月。

湖光山色自然是很美的。環(huán)湖丘陵地勢低平，而外圍是一個較高的碟形盆地。平闊的波面延綿數(shù)百里，“銜遠山，吞長江”，氣象萬千。其中分布著洞庭秋月、遠浦歸帆等著名的“八景”，四季變換著畫風。拿起相機隨手一拍，每一張都是精美的畫幅。

洞庭湖里有座洞庭山，是湖中一座孤立的小島?！岸赐ァ边@兩個字，相傳取自“洞府之庭”的意思，一聽上去，就隱隱有仙氣撲面而來。它由七十二峰組成，茂林如毯，流傳著一些關(guān)于帝王妃子的傳說。后來，人們又將它稱為“君山”。

君山的秋景，觸動了詩人的情懷。他立在岸邊，揮筆寫下了一首七言絕句：

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

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里一青螺。

這首《望洞庭》用短短的幾句話，勾勒出了一幅清奇的夜景。它格調(diào)輕快，讀來朗朗上口，更加增添了這片小島的聲名。

秋季的湖面平靜無風，天水和諧相映。到了晚間，月亮的清輝輕灑下來，湖中碎光點點，朦朦朧朧，倒映出模糊的月影與山影，如同尚未打磨的鏡子一般。

極目遠眺，洞庭湖十分開闊，盈盈綠色接連天際。而奇巧的是，湖中心的那座君山，四面環(huán)水，聳立于波面上，好似一顆青螺，放置在精美的白銀盤中。

秋天的君山，沒有殘葉凋零的衰敗景象，依然生機勃勃。正如劉禹錫以前所說過的：“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p>

無需驚濤駭浪，環(huán)山之間自有高潔之氣。

如今的洞庭湖，是中國第二大淡水湖，擁有很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其間名勝古跡眾多。

“青螺”君山是景點之一。據(jù)《巴陵縣志》記載，君山島里有五口井、四座臺、三十六個亭、四十八座廟，它們各有各的故事，想來要一一走遍并不容易。

這里有中國最早發(fā)現(xiàn)的摩崖石刻，相傳刻于公元7世紀以前。石刻符號奇特，與許多寫得齊整的篆刻大不一樣，乍看上去仿佛是隨手畫出來似的。而實際上，它們是最具有神圣意義的梵字，普通游客一般都不易認識。

另外，還有一些別的“古老物件”，比如秦始皇的封山印、漢武帝的射蛟臺，等等。日月流轉(zhuǎn)，蕩漾的波層沒有洗去這里厚重的歷史，光是聽到那年歲的數(shù)字，便足以令人心生敬畏。

既然是大湖，當然就少不了有魚。在這一方面，洞庭湖從來沒有吝嗇過。湖里盛產(chǎn)鯉、鯽、鰱、蝦、蟹等百余種水產(chǎn)，數(shù)量難以測計，用李商隱的話來說：“洞庭魚可拾，不假更垂罾（）。鬧若雨前蟻，多如秋后蠅?！边@等熱鬧的狀況，想想都令人躍躍欲往。

比較名貴的可食用魚類，當屬銀魚了。這種身段靈巧的小魚，長約數(shù)寸，通體柔軟無骨，表面上也無鱗，游在湖中快如弦箭，出水后即變?yōu)槿缬竦臐嵃咨?，令人稱奇。冬季出水的銀魚尤為鮮美。

銀針茶也是出自君山的一種珍品。茶葉自林間采回以后，經(jīng)過精心挑選和十幾道工序的制作，沖泡開來清香怡人，雅意彌漫，杯底的茶葉如根根銀針豎立在那兒，又似一片小小的森林。它們橙黃色的葉子外邊，包裹著一層細細的白毫，故又得名“金鑲玉”。銀針茶自唐代起就被列為貢茶，如今亦躋身于中國十大名茶之中。

游洞庭，美景與美食，定不能辜負。

不知當年的劉禹錫在湖邊駐留了幾日。不過，既然有這么高的興致，想來一定是個青春洋溢的年輕人吧？游山玩水之間，什么煩惱都沒有，不知世間的艱難為何物。

而實際上，如果人們詳細地了解過他的經(jīng)歷，便會知道，事實恰恰相反。那一年，劉禹錫已經(jīng)五十二歲，那次赴和州任職，更是在經(jīng)歷了許多磨難之后，遇到的人生又一個挫折。官場中，他與不同的勢力抗衡，走的每一步都是危機—朝中變革失敗后，他被貶謫（）到那兒去。他很清楚地知道，接下來，和州那個偏遠的地方，迎接他的不會是繁華與笑顏。

回顧悠悠往事，少年時的劉禹錫，也的確是順風順水：生長于江南，受名師指導，才華過人，二十出頭參加科考即中進士?！按猴L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從此青云直上，在京城擔任了要職，一直到三十三歲。

正當壯年的劉禹錫，與朝中一些大臣交情篤厚，觀念相合，加入了核心集團，又受到皇帝唐順宗的器重，似乎更加要步上金光大道，一展鴻遠抱負。

然而風云難測，就在這個時候，生活居然給了他萬分沉重的一擊。集團的變革受到反對勢力的抵制，一來二去，變革失敗了，同道紛紛被貶，連帶唐順宗也一道讓出了帝位，局勢急轉(zhuǎn)而下。他從此開始了離開京城、輾轉(zhuǎn)荒涼之地的路途。

那個意氣風發(fā)的中榜少年，未曾想過在自己的身上，會發(fā)生這樣的落差。他似乎失去了一切：官職、盛名、權(quán)力、好友……然而，歷經(jīng)磨難之后，他卻并沒有丟失心中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笑對人生的錚錚鐵骨。

此時，他放下身外的千般紛擾，在艱難的際遇之中，依然保持了輕快豁達的心態(tài)。

洞庭湖真美?。∶赖昧钊松裢?。遠望平闊的湖面，天水和諧；而再看這近水之間，湖面為盤山為螺，真是大自然的奇妙杰作。

不屈于困境，是詩人一生的品格。

到了和州之后，地方知縣刁難他，沒有按慣例給他配備衙門的三室房子，而是在城北郊區(qū)安排了一間茅草屋。劉禹錫不屑相爭，在此寫下了著名的《陋室銘》：“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他用壯美的詩篇，完成了對命運的抗爭。一千多年悠悠而逝，詩人的文字歷久彌香，激勵了一代又一代的國人。

在君山的不遠處，岳陽樓與它遙相對立，默默地守在湖水的入江口，伴隨著暮鼓晨鐘，迎送天下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