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梅
薄薄的輕霧飄蕩在山間,一行行碧綠的茶樹順著山坡延展,坑坑洼洼的小路便從茶道間穿過。茶樹剛冒出的新芽,像細細的繡花針淺淺地綠著,摘一兩根放進嘴里慢慢嚼,淡淡的清香,一年中,最好的茶便是這毛尖。
走過茶山便進入一片松林,小道隱沒在林間。灌木、茅草、蕨苣覆蓋了山路,鳥兒在樹上歡快地鳴叫。撥開草木,腳下的松針金燦燦的,踩上去軟軟的,踩碎細枝,便發(fā)出輕輕的脆響。童年時,我們背著背簍在這山間割柴,或追野兔、抓山雞、采蘑菇,像松鼠一樣爬上松樹蕩秋千,摘了松果當手榴彈玩打仗。山林間回蕩著我們的笑聲、叫聲,受驚的白鶴叫著騰空飛起。
出了松林是一面山坡。退耕還林后,所有的土地都種了樹苗,村里人卻又大多進城,沒人打理,蒿草便瘋長到兩米多高??莞傻妮锊莸狗诘厣希黄瘘S,一直鋪展到我家院子。
祖祖輩輩走過的小路早已不見了。我們憑著記憶,穿行在厚厚的蒿草地,淹沒在一片金黃里。穿出這片金子地,就到了院子,此時滿身金色,在夕陽下閃閃發(fā)光。公路依以前大路修建的,把村里每一個院子連接起來。從以前的魚塘、稻田、菜地穿過,鋪滿了細細的石子。而我們家的多數(shù)田地都在以前的大路邊,現(xiàn)在修了路,只剩很少的邊角了。我們家考上大學的有三兄妹,還有著農(nóng)村戶口在城里打工的也有三個哥哥姐姐,每次回鄉(xiāng)都深深嘆息,以后老了,在城里沒有了工作,回到鄉(xiāng)里來做什么呢?
我們院子里現(xiàn)在只有兩戶有人留守。我家西院那邊的姓唐,大兒子的兒子在建筑工地從樓上摔下不幸身亡,媳婦就用賠償?shù)?1萬元在城里買了房子,開了小茶館謀生,供兒女讀書;二兒子兩口子養(yǎng)著兩匹馬,給村人托運東西,女兒職高畢業(yè)進了工廠。東院住的黃家兩兄妹,先后兩年黃大姐的二弟和女婿在煤場出事不幸亡去,弟媳帶著兩個女兒和補償?shù)?5萬元改嫁到老院子去了。失去丈夫的女兒精神出了問題,早年守寡的黃大姐因兒媳長年都在外務工,便帶著孫子去了保合與女兒一起生活。側院李家兩兄弟,老大在外偷了東西坐牢了,老二得了怪病,40多歲就死了,老婆帶著女兒也隨著城里修車的兒子一家生活。北院的楊家兒媳都在城里打工,留下父母和90歲的奶奶在家種地;周家的兩個女兒合伙在城里承包了街道清潔,就把父母接去干活了,兩個兒子也在城里念書。這一個小院,濃縮了農(nóng)村幾十年的興衰史啊。
我們家上下院的兩幢房子常請人維修,88歲的母親說,老家有房子,才有根,落葉都得歸根啊。上院的房頂花園只剩蘆薈頑強地活著,一層一層地堆積著,隨風零亂。后院的幾百棵柑橘樹、桃李樹只剩三兩株還存活著,樹老了不再開花結果了。站在老屋前,憶起一家人曾坐在院壩,賞著月亮聞著花香,父親放著古老的留聲機,講著遠古的傳說,那情景歷歷在目。不覺鼻子一酸,淚便來了。
父親因病去世已25年,故鄉(xiāng)也沒了記憶中的樣子。而今,院里人去樓空,良田荒蕪,河流干枯。祖祖輩輩盼的公路修好了,走了一輩又一輩人的鄉(xiāng)路卻消失了。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