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土撥鼠的人

紐太普

我來到草原是五月。草原的天氣比城市要冷。

我順著地圖開了六個小時，一個老頭出來接我。老頭身上有一種奇怪的松軟感，無論是衣服、皮膚或是胡子，都顯得蓬松。我累得要死，很快睡著了。

第二天，老頭帶我爬上了房子旁邊的小山包，扔給我一個望遠(yuǎn)鏡。

我看到了土撥鼠，非常胖，在草原上翻滾著曬太陽。老頭說：“以后你的工作就是拔土撥鼠?！蔽疫€沒有反應(yīng)過來，老頭已經(jīng)騎上自行車，慢悠悠地騎到了遠(yuǎn)處。我看到他彎下腰，抓住了一只下半身被卡在洞里的土撥鼠。土撥鼠很胖，洞太小了，被卡得很嚴(yán)實。

然后，我聽到“啵”的一聲，一整只土撥鼠被老頭拔了出來。土撥鼠開開心心地跑掉了，老頭也開開心心地站起身來拍拍屁股，騎著自行車回來了。

這里有很多土撥鼠，它們吃飽了回到洞里睡一覺，就變胖了，第二天出洞的時候會被卡住。你走過去，把它們拔出來。

這份工作有一些寂寞，但慢慢地有趣起來。土撥鼠卡著的樣子非常好玩，我嘗試用各種姿勢把它們拔出來。土撥鼠是一種很懶的動物，并沒有早起的習(xí)慣。發(fā)現(xiàn)被卡住的土撥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老頭一下子就能發(fā)現(xiàn)，而我還不太熟練。

一旦發(fā)現(xiàn)，我蹲下來，雙手抓住土撥鼠的爪爪，雙腿用力，就把土撥鼠“?！币宦暟纬鰜?。這樣不傷腰。

有時候，如果遇到大個的土撥鼠，我就在它的爪爪上拴上繩子，另一頭連在自行車后座上，用力蹬車。其他土撥鼠也會抱著繩子一起用力，然后“砰”一聲，把大土撥鼠給拔出來。

拔土撥鼠不可以用鏟子。一方面，土撥鼠會十分驚慌。另一方面，鏟子會讓土撥鼠非常沮喪，覺得自己太胖。

在職業(yè)生涯的初期，我曾經(jīng)不小心用過鏟子，結(jié)果那只土撥鼠絕食了一個禮拜，每次看到我，“啊”的一聲大叫。

冬天，我不需要工作。土撥鼠會陷入冬眠。我回到城市，看海豚表演。扮演海豚的姑娘每周表演兩次，我經(jīng)常去看她在水里跳起來，叼走一條生魚。

我特地等她下班。她換了衣服，穿著一身運動服，一跳一跳的，走路的樣子還是像在空氣中游泳。

我告訴她，我很喜歡她。她有點驚訝，也有點高興。我問她有沒有時間一起吃飯，她婉拒了。這可以理解，這是正常的反應(yīng)。

之后，她明顯注意到我了，會向我點頭。這不是自作多情，她特地給我?guī)Я藦埶屦^的貴賓卡。

在第24次看海豚之后，我準(zhǔn)備回到草原。草原上的土撥鼠要醒了。我得拔它們。

我向海豚告別。她表示正在努力考海豹從業(yè)資格證。

土撥鼠開始蘇醒。我跟一些熟悉的土撥鼠打招呼，它們幾乎顧不上我，忙著上廁所和吃東西。

四月的一天，我意識到可以搭一個瞭望塔，這樣就能拔更多的土撥鼠。塔建好了，但這意味著工作量變大了。我不好意思把瞭望塔放倒——一旦你看到了還有沒被拔出來的土撥鼠時，你很難視而不見；另一方面，要是把塔拆掉，我就得把木料背下去，這很累也很丟臉。

我會寫信給海豚，然后交給每周來一次的郵遞員。

信紙上會帶著些許海水的味道，偶爾還會在信紙的邊角看到一抹很細(xì)碎的反光，那應(yīng)該是魚鱗留下來的印跡。海豚的字不太好看，但寫得很干凈。

有一天，我在瞭望塔上突然發(fā)現(xiàn)多了一個山丘。

我決定去看看。如你所知，在草原上騎自行車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我摔倒了幾次，自行車的鏈條也壞了。還好鏈條只是掉了下來。

我進(jìn)退兩難。沒了食水，我可能會餓死。雖然草原上有很多土撥鼠，但是吃過土撥鼠的人就再也不能拔土撥鼠了，我不想失去這份工作。

夕陽緩緩落下，我看到山丘肉眼可見地慢慢長高。然后我意識到這不是山。我轉(zhuǎn)到山后，發(fā)現(xiàn)那是一張土撥鼠的臉。

那是一只超巨大的土撥鼠。整只土撥鼠可能得有五十米長。兩只爪爪在我頭上揮過，身體扭動著，地面發(fā)出轟鳴聲和巨大的震動。

我意識到這種扭動是我熟悉的。這說明這只土撥鼠卡住了。

因為食物有限，我沒辦法停留太久。對于我來說，這只土撥鼠太大了。你可以想象，如果拔出來，我可能就是全世界最厲害的拔土撥鼠的人了。

它的體重超過五千噸。畢竟它是一只很胖的土撥鼠。我給海豚寫了一封信，說要去把這只土撥鼠拔出來。

過了兩周，她決定來看我。她穿著一身皮衣，騎摩托的樣子非常帥氣。

海豚設(shè)計了一堆機(jī)關(guān)。只需要十輛卡車就能把大土撥鼠拔出來。

這需要很多錢，把我們倆一起賣了都湊不出這么多錢。要是有這么多錢，我大概不會來這里工作。

海豚回到鎮(zhèn)子上，給她的同學(xué)打電話。很快，我們拉到了贊助，還有電視臺來全程直播。

畢竟，大多數(shù)人連普通的土撥鼠都沒見過。

我們開始制造機(jī)關(guān)，這要花一點時間。海豚個子小，力氣卻很大，把土撥鼠拔出來的時候一脫手，土撥鼠就飛得很遠(yuǎn)。好在它們很胖，摔了也不疼，還會在地上彈幾下。這種飛翔的體驗深受土撥鼠的歡迎，很多土撥鼠開始排隊等著被她扔，像是在游樂園里排隊玩過山車。

一個月之后，機(jī)關(guān)全都做好了，經(jīng)過這些機(jī)關(guān)之后，力量就會變得更大，把大土撥鼠“嘭”地拔出來。這一聲應(yīng)該會非常響。

海豚找了水族館的老板，把拔大土撥鼠變成了一場表演，賣起了門票。

作為專業(yè)拔土撥鼠的人，我負(fù)責(zé)現(xiàn)場指揮。除了大土撥鼠，我受到了最多關(guān)注。我拿著對講機(jī)，戴著安全帽。電視臺的攝像機(jī)對準(zhǔn)了我。

記者剛要問第一個問題，我就聽到了騷動聲。只見大土撥鼠扭了扭，慢慢地爬出了洞，然后伸了個懶腰，走掉了。

過了一會兒，人們開始散去，攝像機(jī)也收了起來。

其實也很正常。我們花了很長時間，大土撥鼠已經(jīng)餓得很瘦。

這件事沒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但我很不開心。我并沒有成為世界上拔土撥鼠最厲害的人。拔土撥鼠對我來說似乎失去了意義。

海豚安慰我，工作本身就是為了實現(xiàn)一些好事，就像她決定還是要當(dāng)海豚。

我也想離開草原。但土撥鼠就在草原上，它們需要被拔；我有這個本事，去把它們拔出來。這件事情似乎沒有什么價值，但對土撥鼠來說很重要。

我留在了草原上。導(dǎo)游這么介紹我：一個差點拔出了全世界最大土撥鼠的人。

我笑笑，一邊表示自己對這個稱號很滿意，一邊示范怎么把一只特別胖的土撥鼠拔出來。我說：“各位仔細(xì)聽，土撥鼠被拔出來的時候會發(fā)出很可愛的聲音?！?/p>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