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凝
陌陌是在27歲那年春天跟席遠相熟的。他們在一個旅游群里初識,彼此怦然心動。席遠說:“有機會去你的城市走走,你要盡地主之誼哦?!蹦澳皾M口答應。
可是怎樣才算有機會呢?倒是陌陌幾次去席遠的城市出差,來去匆忙,總在回程的機場才想起去QQ上留言,告訴他,她來過,可是已經(jīng)要走了。席遠總是發(fā)一個笑臉:“無礙,還會有機會的?!?/p>
直到夏天快要結束,他因為一個項目,要在與陌陌相鄰的城市逗留很長一段時間,兩個城市之間只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席遠對陌陌說:“這次,我是真要來了?!?/p>
那天上午,陌陌就去了車站,靠在出站口的欄桿上等席遠。車到站,人群從站口涌出,他們順利地認出對方。席遠把一身淺灰的粗布襯衣穿出淡淡的憂傷,而陌陌一襲麻質(zhì)藏青長裙配棉布原色上衣,看起來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就像無數(shù)次計劃好的那樣,陌陌帶席遠去了極小眾的一個景點。他們一說話就心有靈犀。后來兩人走上一條曲折逶迤的小路,足下青苔叢生,溫暖和靜,在斑駁的光影里靜默,不訴流年,不言離殤。
走著走著,席遠不由得握住了陌陌的手,然后就沒再松開。
陌陌有男朋友,這一點,席遠是知道的。陌陌的男友叫許江澤,高中同學,相處已經(jīng)十年。高考時,兩人一同考至陌陌如今工作的城市,畢業(yè)那年,許江澤執(zhí)意去了北京讀研。后來,許江澤發(fā)展順利,擁有了自己的公司。這些年來,兩人吵吵鬧鬧分分合合,為了在一起,雙方都做出犧牲:陌陌決計把手頭的工作做到年底辭職北上;而許江澤,則把原本已經(jīng)裝修好的婚房賣掉,重新選在陌陌喜歡的街區(qū),又是陌陌喜歡的戶型,全按陌陌的喜好來裝修。
從那天開始,有時陌陌去看席遠,亦有時席遠來看陌陌。有一次,他們買了菜,在陌陌的小屋里燒飯,席遠說自己的手藝很不錯,陌陌歡喜著要見識一下。廚房空間不大,兩個人在里面感覺擁擠,席遠便要陌陌去客廳里等著。陌陌不語,倚在門口相陪,席遠穿著她白底碎花的小圍裙,捉襟見肘的樣子,有些滑稽可笑,可在陌陌心里,卻有萬千種說不出來的好。
吃過飯,席遠看到她與許江澤的合照,說:“他比我好得多,是個很有才能的人吧?!蹦澳皼]有接話茬兒。席遠與許江澤是不同類型的男子,她覺得他們倆之間沒有可比之處。陌陌懂得,席遠與她初識,帶給她的一切都更加新鮮,肌膚相親時的激動與興奮勁兒尚未消退,所以讓她更牽腸掛肚。與許江澤不也走過這樣的階段嗎?
陌陌自以為把這份愛情劃得很清,她不想改變結婚的計劃,當然也怯于父母的叨嘮。陌陌清楚地知道,不管和誰在一起,相處久了,都是左手麻木地牽著右手。
那天下午,他們?nèi)チ藵竦毓珗@,席遠給陌陌講他小時候的故事,陌陌有些恍惚,聽著聽著竟分不清身邊的人是席遠還是許江澤。
送席遠去高鐵站,陌陌心中各種滋味。好時光稍縱即逝。也許就是這些亂七八糟的原因,冬天來的時候,陌陌跟許江澤說了分手。
那天許江澤打來電話,說要與陌陌約個時間,一起回老家把婚訂了。陌陌嘴上不允,實是心里打了退堂鼓。她尚未從心底里接受婚姻,愛情的浪漫她還沒嘗夠,結婚更像是一個無聊的形式而已。
許江澤步步緊逼,陌陌不耐煩了,說:“要不分開算了?!?/p>
因為這句不負責任的氣話,他們大吵一場,甚至驚動了父母。母親打來電話,雖是勸她和解,但語氣里卻流露出諸多不滿。
吵架第三天晚上,許江澤趕到陌陌的城市。他說他以最快速度處理完手中各項工作,然后日夜兼程地趕來。初冬的風頗有些凜冽,許江澤把陌陌的手緊緊握住,她清晰地感受到他手心的力量與溫度。
那晚,他們再也沒爭吵,也不提及“結婚”的字眼兒,許江澤只是緊緊擁住陌陌,語氣唏噓:“我真的很怕把你弄丟了?!?/p>
陌陌不說話,鼻子一酸,淚落了下來。席遠的項目已近完工,即日將返。前一天她特地跑去跟他告別,回程的高鐵上卻接到許江澤星夜兼程已經(jīng)在路上的電話。她忽然記起,這幾個月,許江澤工作的同時,還勞心費力地裝修著他們的婚房。幾分鐘前她還在與席遠卿卿我我,而此刻拼命回想,卻無法在腦海里拼接出一張完整清晰的臉。
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薄情寡義,狠心辜負著身邊這個深愛她,為她付出的男人。她有些嫌棄自己,因為自己貪戀感情,無度奢求浪漫,才鬧得許江澤如此憔悴,還魂不守舍地趕過來。心中的不安不斷膨脹,陌陌下意識地回應許江澤的懷抱:明天就申請年假,訂婚,結婚,并且,要對許江澤好。
陌陌早早擬好了辭呈,只等年關到來。席遠曾與她約好,要在年前來看她,一起去濕地公園感受冬天的蕭瑟,去青石路呼吸凜冽的空氣,可直到年關也無下文,陌陌也想當然地沉默著。關于冬天的約會,也許被遺忘,也許被藏匿,彼此,卻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
陌陌北上,只帶走極少的行李。將進高速入口,手機“嘀嘀”作響,是席遠。就像他們初識常在QQ上留言那樣,席遠說,遇到一個女孩,似她的容顏,有她的脾性,他要與她,好好相處。
陌陌回一句:“要一心一意哦。”席遠應著:“嗯,一定?!?/p>
春天時,陌陌與許江澤把婚禮辦了。她沒有感到幸福,只是又煩又累。許江澤喝醉了,昏昏睡去。陌陌蜷在他身邊,攬住他的脖子,卻久不成眠,往事化成一幀幀畫面浮現(xiàn)眼前。那個叫席遠的男子,穿著灰色的粗布襯衣,從混沌中走來,又消失無蹤,仿佛就在昨日,手心余溫尚存,而斯人已去。
今天,陌陌一家三口置辦新衣,許江澤抱著寶貝去了童裝區(qū),回頭,給陌陌一個可心的笑。陌陌坐下歇息,陽光透過商場巨大的玻璃穹頂流瀉下來,讓人暖意叢生,陌陌迎著太陽看過去,眼前的景物慢慢模糊,變成空蒙一片。
陌陌突然記起席遠,她恍然,愛情,原來只是一個偽命題而已,那只是一種對男女初識身心悸動時的稱呼,當日她喜歡的,也許只是這種被稱作“愛情”的感覺,而這種感覺總要歸于平淡,迷戀愛情的人,其實也就是一種不成熟。而有些人,也只應該相忘于江湖了。陌陌微微笑起來,幾乎要為自己的所悟叫好。怦然心動只是人生的美妙瞬間,而眼前的愛,才是自己真正不肯舍棄也不能舍棄的點滴日常。
陌陌那么慶幸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