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迅
那時候,剛剛謝了雪花;
那時候,剛剛開了桃花;
那時候,我們的笑聲明亮染綠幽幽枝草;
那時候,我們的腳步堅定踏過瀟瀟風雨;
那時候,就算大雨讓整個世界顛倒,我也在你懷抱。
——題記
柳絮紛飛,月明星稀。湖面被風吹起了漣漪,訴說著若有若無的紛繁往事,蕩起令人回味的記憶。湖水的呢喃仿佛是外婆清柔的嗓音,劃過我心間最柔軟的部分。
我是一名留守兒童,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從小,我就和外婆一起生活在一座叫“石喃”的山里,外婆總會帶著我走很長很長的山路,去石板橋集市里賣茶葉,順便再買一些菜。
時光慢慢地走,在我8歲的夏日早晨,大院里嘈雜的人聲為空氣增添了幾分熱鬧的味道。我慢慢睜開眼睛,望著用木頭堆疊的屋頂,這是最返璞歸真的裝飾。自己坐起來穿好衣服,步伐歡快地跑向正在廚房做飯的外婆。大鍋里一如既往地噴涌而出的煙霧彌漫在我眼前,我在煙霧中聞到了幸福的香味。
外婆的耳朵不太好,在油鍋總不斷發(fā)出的噼里啪啦的響聲下更是聽不到我在叫她。于是我偷偷走到了灶臺背面,坐在用小木墩做成的椅子上。外婆總是不讓我到火邊,可是小孩子又總喜歡玩火,我喜歡坐在這里聽柴火燃燒時發(fā)出的細微聲響,感受這跳躍的火苗圍繞在我身邊時帶來的醉人暖意。
吃飯的時候,空中飄起了細細的雨絲,墜在屋瓦上映起了點點流光。山里溫度很低,南方也沒有暖氣,外婆端上的那一桌子菜,在空氣中散發(fā)著香氣,透過光,我還能看見熱騰騰的霧氣在空中散開。
收拾好東西后,就要和外婆一起去賣茶了。她撐著傘用大手拉著我的小手,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外婆指尖那里厚厚的老繭,突然心就疼了起來。
在路上外婆總喜歡跟我講往事,講的都是我已經(jīng)記不得的很小時的往事,可是她卻記得那么清晰。每次我都纏著她問關于她那個年代的往事,可是她卻已經(jīng)記不清了。外婆,似乎只對我的事記得清晰。
外婆還喜歡帶我去與“石板橋”相反方向的溪邊,那是我最喜歡的地方,因為可以去捉小螃蟹?;绷鴺潢帩M滿,小徑幽幽,湖水溢滿時會流到下岸,傳來“咚咚”的聲響,湖畔草長鳴蛙處處。
我挽了褲腳,牽著外婆的手,赤腳慢慢走入水里,調皮的溪水親吻著我的腳丫。我和外婆彎下腰去撥開溪流里的石塊,尋找小螃蟹的蹤跡。
“外婆,什么樣的石頭底下才會有小螃蟹呢?”我找了很久都沒有看見小螃蟹的身影。
“傻伢兒,你得找像這樣大塊扁平的石頭,小螃蟹喜歡躲在這下面。”
我高興地應了一聲,就開始尋找周圍的石頭。我突然眼前一亮,翻開一塊石頭,果不其然看到一只灰黑色的小螃蟹正在快速爬動。我興奮地大叫著跟著小螃蟹跑,用雙手掌心一合就捉到了。
我開心地往外婆那里跑,想把掌心里的小螃蟹放到瓶子里面。外婆回過頭,微笑地看著我?;秀遍g,我竟希望時光能靜止在這一刻,愿時光停止不前,永遠停在最珍貴的歲月。
后來,這樣“云收雨過波添,樓高水冷瓜甜,綠樹蔭垂畫檐”的日子過了很久,一直持續(xù)到我小學畢業(yè)的暑假。我見到了只有過年才能回來看我的父母,這兩個略顯陌生的存在仿佛在提醒著我,我是一名留守兒童。
這次回外婆家,他們給我?guī)Я撕芏辔覐膩頉]有接觸過的東西,像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智能手機,上面有著花花綠綠的圖案,還可以用手指點,還有一些關于大城市的照片。他們告訴我,很快就會接我去這座城市念中學。
那時的我深深地被這些新鮮事物吸引了,整天都坐在木椅上玩手機,向往著屏幕上的那些光鮮的生活。我再也沒有陪外婆去過石板橋,也不再想去溪水邊。我看見外婆的身影在我的身后,分明聽到了她的一聲嘆息。也許當時她是想叫我出去和她一起再走走山路,再看看我曾經(jīng)生活了12年的地方。
臨走的那天,我和父母上了去往山外的面包車,和外公外婆說了再見。外婆深深地把我抱在懷里,似乎用盡了全部力氣。我想,她一定是舍不得我的。
車發(fā)動了,我轉過頭透過玻璃看見外婆在門前站得筆直,一直望著我們的車離她越來越遠。我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歲月早已經(jīng)讓她變得蒼老,絲絲白發(fā)悄然而生。
剛到城市后的我,還不太適應這樣快節(jié)奏的生活,這里的同學總是謙遜有禮的,可是我總覺得少了點什么,好像有一面透明的墻將我們分隔開。突然就開始想念在外婆家和隔壁的狗子哥和二丫他們一起肆無忌憚的開心大笑的日子。
又過了好幾年,我們都沒有機會回老家去看看外婆,我也已經(jīng)將自己融入到了城市當中,學會了城市里孩子喜歡的娛樂,卻總覺得失去了小時天真的自己。
我突然很后悔,并感到迷茫:選擇了某樣東西,就一定會失去些什么嗎?我心里的失落不斷涌出。忍不住翻出一張老照片,那是外婆把我抱在腰間的合照,我們倆的眼睛都像是月牙一樣彎彎。這張合照突然就觸動了我的心弦,今年過年時,我便堅持一定要回故鄉(xiāng)去看我所想要見的人。
坐在轟鳴的火車上,望著離我愈來愈近的南方小城,山一程,水一程,我看見熟悉的院落就在我眼前。正月的風一更,雪一更,故鄉(xiāng)是多么的溫暖寧靜,即使雪花亂舞,也沒有聒噪之聲。
我下了汽車,看見外婆老早就倚在家門口探出頭遠遠地望著山路,期待著我們的到來。
她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然后如同記憶里一樣大聲地向我喊道:“大寶!你回來了!”
我飛快地朝她奔去,她用那溫暖的大手把我抱在懷里,一股暖流遍及全身,頓感格外溫暖。幾年不見的外婆已生華發(fā),忽憶故人今總老。
如今,我寧愿失去全世界,也不愿失去你。
也許,不愿失去的還有故鄉(xiāng)的情,童年的友情,以及最純真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