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姝苗
立夏、小滿、芒種、夏至……當節(jié)氣遇上物候,塵世的暖意緩緩飄來,夏季如初升的朝陽穿透薄霧,妙麗而隱約,明媚又淋漓。
云幕雨簾,墨色天青。天空像有誰持一只素筆,將那山眉水眸擰出汁液來,在仿若硯臺的廊橋舟船里描繪著唐詩宋詞、水墨丹青。宣紙上走筆,江南如氤氳了水汽的夢境,書寫著小橋流水的儂儂細語。
舊宅古木,明月清風,庭院幾許深幽。你看,那墻角井沿、松洞巖縫里掙扎出幾縷苔痕,幾抹青色,是那么似曾相識,形同故人,在視線耳際碰出古老的鐘聲,幾多情味幾番感慨。
杏花春雨中,走過一段綿長梅雨季,甘霖濕透了江南,洇軟了山川,濡染了藏而不露的淑惠女子。變遷的四季把自然風景與男女之愛洇成一片,上溯到時光的流里,不免叫人想起他們:在雨中邂逅白娘子,并與之同船共渡的許仙;虎丘偶遇秋香,因佳人“三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唐伯虎;西泠橋上正與阮郁公子形影不離,分花拂柳的蘇小??;在半塘,靈秀嬌媚的董小宛偶遇落第的冒襄,一段愛情成就了一部《影梅庵憶語》。
“異彩奇文相隱映,轉(zhuǎn)側(cè)看花花不定?!辈抛蛹讶撕纹浒V絕,所有哀怨纏綿的愛情化作鴻文麗藻、血淚史詩,皆付之一嘆,如這毫無收斂的梅雨的潮氣,縱有千般情緒,也卷成一簾珠淚,霉爛成青苔綠蘚,閑拋在前臺后院,打濕今人追尋的足印。
有情飲水飽,無意食飯饑。對于煙火人間來說,種種羈絆最終偏要與舌尖相連,時節(jié)、腳步、鄉(xiāng)愁,自然的饋贈、時間的味道、文化的碰撞,都在一道道菜肴的制作里演化為視覺與味覺的誘惑,被記錄和傳承下來,令人無限回味留戀。
宋代陳巖肖《庚溪詩話》中說:“江南五月,梅熟時,霖雨連旬,謂之黃梅雨?!薄叭啡?,看其稻熟?!蓖恋氐氖粘?,三分靠人力勞作,七分靠老天造化,這遍地的莊稼,便要靠一場場梅雨來灌溉滋潤。飽足的腸胃感受著天地饋贈,日升月落、春生秋收,和那角落里朵朵菌菇,片片茶尖,叢叢菜綠一齊,歸于舌尖上與歲月共舞。
細雨輕柔,不絕不休。一盞碧綠的梅子酒,溫潤在口,任憑回憶在心中潺潺流淌,不覺中已有些微醉意。李時珍《本草綱目》介紹“梅”曰:“梅古文作呆,象子在木上之形。梅乃杏類,故反杏為呆?!秉S梅雨,顧名思義,豈不成了呆子雨?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币皇住肚嘤癜浮非槲秱渲?,恰如其分描繪出此季的天象物候。古人深諳其道,卻是“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黃梅家家雨,夜深處處蛙,燭芯漸殘,約客不至,多讓人心焦。梅雨,也呆傻也癡纏,暑熱早被它淋透,那些盛夏怒生的花草樹木,根根飲得青翠欲滴,綠得通體生涼,疑似錯亂了時辰。這呆雨只曉得隨意而動,哪懂止息。
“素衣今盡化,非為帝京塵。”梅雨如塵,把欄桿拍遍,人生起起落落,聚散兩依,可盡付天青一雨中。
(編輯 高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