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性別與氣質(zhì)》看阿拉佩什人和蒙杜古馬人的財產(chǎn)觀

謝 穎

財產(chǎn)觀在人類初期一直處于萌芽狀態(tài)，今人對財產(chǎn)的看法已是多種觀念交融綜合下的產(chǎn)物。如摩爾根《古代社會》中所說：“財產(chǎn)觀念在人類的心靈中是徐徐地形成的，在漫長的時期中均停留在初生的及微弱的狀態(tài)之中。它發(fā)生于野蠻時代之中，并需要此一時代及繼起的開化時代的一切經(jīng)驗來發(fā)展這種萌芽，以準備人類的頭腦來接受這一觀念的支配的影響。把財產(chǎn)的欲望視為高于一切欲望，標志著文明的開始?！薄?】在《性別與氣質(zhì)》一書中，作者米德深入三個部落中，在探索人群氣質(zhì)差異時，也對各自的財產(chǎn)觀念進行描述。之所以選取阿拉佩什和蒙杜古馬這兩個部落，是因為兩者間存在可比性，若將簡單社會的財產(chǎn)觀視為復雜社會的縮影，身為文明社會群體的一員則可沿著有所記錄的文化線索，從大量沖突的傳統(tǒng)觀念中去揭示其發(fā)展的某個過程。

一.表現(xiàn)性闡釋

阿拉佩什和蒙杜古馬是兩個相距不遠的部落群體，都處于父系社會未開化的階段。但值得注意的是，兩個部落無論在生產(chǎn)、生活方式、婚姻模式、夫妻關(guān)系、還是兒童教育等方面都極為不同，各有特色，性格特征也完全相反。通過對兩個群體的簡單介紹，有利于深入了解。

（一）阿拉佩什人

阿拉佩什人是山地居民，生活于陡峭的山崗間，土地荒蕪、平地面積少，崎嶇的小徑縱橫交錯。當?shù)胤课莺唵蔚丶茉谀緲渡?，廣袤的沼澤地無法種植西谷，祖祖輩輩的狩獵使可獲取的食用動物所剩無幾。但這個部落的人溫良滿足、與世無爭、缺乏侵犯性，個人主義觀念淡薄，是個合作的社會?！鞍⒗迨踩说纳钍菄@著這樣一個核心內(nèi)容而組織的。即盡管男人和女人在生理和潛能上存在著差異，但他們都在共同的事情上傾注了滿腔的母性之愛，如珍愛孩子、把精力放在下一代人身上而不顧自己?！薄?】男女共同處理家務、照看孩子和種植食物，他們積極的對待生活，無論男女性格和子女關(guān)系都表現(xiàn)出母性性格，家庭氛圍和睦。當?shù)厝嗣舾?、拘束、滿足別人需求，男孩子也被教導不可爭強好勝，傷害別人是非常嚴重的錯誤。雖然房屋極小,但當?shù)厝诉€是喜歡共建房屋,在推倒舊房和建立新房的過程中,房主的親戚時刻掛念未完工的房屋,這種合作性的工作理念融于阿拉佩什人生活的多個方面。

（二）蒙杜古馬人

蒙杜古馬人是個沿河而居的群體，如米德所說：“蒙杜古馬文化與阿拉佩什文化之間反差強烈，這種巨大差異一定會立即引起讀者的注意?！薄?】他們住在喻阿特河下沿，肥沃的土地因缺乏耕耘而寸草不生。相比于阿拉佩什人的溫順，蒙杜古馬的社會鼓勵男子粗魯殘忍，富有攻擊性，常通過強權(quán)占有女性，女性也自私嫉妒，缺乏母性溫婉性質(zhì)，夫妻關(guān)系惡劣，是個嗜吃人肉、割人首級和追逐名利的兇猛部落。在家庭中，父子關(guān)系緊張，兒子經(jīng)常看到父親虐待自己的母親，父子也常因年輕女子的出現(xiàn)而反目；夫妻關(guān)系粗暴，對于下一代，“男女都因懷孕期間繁多的性禁忌和未來將要照看孩子而憎恨懷孕。”【4】生下的孩子多被投入河中，即使留下也不悉心養(yǎng)育，常被放于粗糙堅硬且封閉的木籃中，孩子哭叫時，母親也不會立刻喂奶，而是讓他們早早的斷奶而吃堅硬的食物。“憤怒與挑戰(zhàn)代表了蒙杜古馬人的社會關(guān)系的基本特征和他們基本的生活態(tài)度?！薄?】

二.差異性對比

阿拉佩什人與蒙杜古馬人同屬一個文化圈，彼此距離較近，但在精神文化和社會人格方面卻相差甚遠，財產(chǎn)觀上也大相徑庭。溫善的阿拉佩什人認為一個男子絕對不可無事生非，即使被激怒，也只能找回本屬于自己的東西，不可有其他非分之想。兇殘的蒙杜古馬人則一直覬覦他人財產(chǎn)，甚至通過獵取人頭而剝奪他者生命。特定氣質(zhì)群體的財產(chǎn)觀念是當?shù)厝诵愿裉卣鞯木唧w表現(xiàn)。在這兩個完全相反的部落中，關(guān)于財產(chǎn)的獲取、占有、消費等方面各具特色，通過對比各方面的差異，挖掘其背后的影響因素。

（一）財產(chǎn)獲取的問題

關(guān)于財產(chǎn)的獲取方式，兩個部落的模式相反。生活于山地的阿拉佩什人喜愛舞會，當?shù)厝藭x出獨一無二的“布安尼因”組織宴會。在購買宴會物品時，他們首先采用“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每個村子或數(shù)個村子將花費長時間籌集豬肉、煙草、羽毛和貝殼，送往鄰近海邊村寨，以求海濱人傳授舞蹈；其次，這種以物交換的方式并非單獨進行，而是采取“合作化”的方式，以村寨為單位進行同購，村寨中的任何個體都可享受這些奢侈品所帶來的快感；最后，與海濱村寨相比，山地的土壤貧瘠、家禽消瘦，但他們并未因嫉妒而非法搶奪，而是懷揣美好信念，認為好日子將臨。

居于河邊的蒙杜古馬人則極為相反，他們彼此間互相殺害，常與其他部落聯(lián)盟以獵取他者首級。雖然當?shù)赝寥婪饰?，可用來種植煙草、檳榔和椰果等食物滿足生理需求，但他們更傾向于東游西轉(zhuǎn)以尋找貿(mào)易伙伴和財寶，常徒步至喻阿特河尋找貝殼、斧頭和弓箭。蒙杜古馬人不滿足于自身占有的天然資源，將獵取人頭作為炫耀自己身份和等級的手段。

（二）土地占有的問題

土地占有關(guān)系錯綜復雜，并依其經(jīng)濟條件、文化背景的不同而改變，從財產(chǎn)觀念上看，“土地占有關(guān)系的變動對社會財富分配具有直接影響?！薄?】在這兩個部落中，對于土地占有的觀念分化嚴重。

“阿拉佩什人從不以擁一個有祖先的土地而自傲，他們只是認為自己屬于這一土地。他們從不為保護自己土地所有權(quán)而驕橫地排斥所有后來者?！薄?】受靈魂觀念纏繞，當?shù)厝苏J為祖先靈魂寄居于土地及其所育植物中，必須熱愛敬畏土地。當有客來訪時，他們不以主人自居，也不會因土地歸其所有而隨意砍伐樹木。屯墾土地的目的不是為了私利，所以無需以占有大面積土地而自夸，很少囤積居奇，也不指望從土地種植中獲利。所以，當?shù)厝嗽诜N果樹時不會直接栽在自家門前，甚至種到其他村寨，真正的樹木所有者幾乎不住在種樹的地點。阿拉佩什人認為“人應當屬于土地，而不是土地屬于人”，合作的集體勞動要比個人私利更為重要。

相反，蒙杜古馬人則一心想要占據(jù)肥沃之地，糾其原因是因為他們更膽大妄為，時刻使自身處于猜忌敵對的環(huán)境中。蒙杜古馬的每個男子都試圖用柵欄圈起自己的生活地域，僅將個別房間分給妻子或用以儲物。女人們在叢林使用權(quán)方面也充滿敵意，外地妻常需要和嫂嫂、弟媳共享捕魚成果，否則會遭受她們的魔法，空手而歸。這種強制性的占有土地和惡意性的報復行為正是阿拉佩什人唾棄的。

（三）財產(chǎn)分配消費的問題

在對待財產(chǎn)的消費上，兩部落間也分為兩極。阿拉佩什人將財富進行“交換”，以非正式性的自由饋贈為主形式，山地人得到貝殼、石斧和籃子等日用品，而海濱人得到煙草、罐子等更高一級的物品，無人會計較其中得失。在山地人看來，海濱人不是自己的對手，相反他們擁有新事物，就算傾家蕩產(chǎn)也愿意，更注重精神追求。

食物分配和交換是整個禮物運轉(zhuǎn)過程中的核心，理想化的食物分配方式是吃他人種植和獵取的食物。在此觀念下，打獵的目的即為贈送親友，分享是當?shù)厝讼M過程中的共識。與馬林諾夫斯基描述的特羅布里恩島土著人不同，阿拉佩什人從不鼓勵積蓄甘薯或私自屯糧，人們準許收成好的人舉辦宴會，主人除了將甘薯染色擺在門外做戰(zhàn)利品外，還當場將它們分給來客，“一個人的好運氣或高超的種植技術(shù)并沒有增加其個人收入，而是使整個社區(qū)的良種甘薯儲量得到相應的增加。”【9】阿拉佩什人溫和、隨遇而安、善于合作，沒人會計較得失，更多的是將食物等分，供所有人享用。

河邊的蒙杜古馬人十分輕視喪葬禮儀，當部落一員落水喪生時，下游的安度阿人將其撈起并進行厚葬，為此他們不得不向其支付一筆重禮以示回報，當?shù)厝顺檫@一大比開銷感到氣憤不已。舉行大型宴會之際，蒙杜古馬人彼此間的所有斗爭都要停止。首先在宴會上需要大量甘薯，這些甘薯并不是他們的主食，但卻是進行炫耀的財富。其次，舉行儀式所需的飾物如鱷魚模型、三腳架、貝殼、矛和盾等不僅造型美觀，甚至需要新制，以此作為地位象征的資本。

三.原因性探討

綜上，兩個部落對財產(chǎn)的態(tài)度各異，并呈現(xiàn)兩極分化的現(xiàn)象。通過研究，米德認為不同的心理特征和行為模式并非由男女性別差異造成的，而是與各自的文化背景相關(guān)。不同地域人之間的氣質(zhì)和價值觀上的差異完全源自文化問題，因此若想對兩個部落財產(chǎn)觀的不同進行分析，文化差異是不可忽視的因素之一。

（一）文化決定論——阿拉佩什

孩提時代的文化影響對兒童性格的塑造和成年后品行的養(yǎng)成具有奠基作用。“如果兒童在發(fā)展的過程中遇到障礙，就有可能導致他們的性格偏離正軌；如果他們能夠自由發(fā)展，他們的性格才能正常發(fā)揮?！薄?0】只有考慮整個文化對兒童的影響，我們才能找到對應現(xiàn)象出現(xiàn)的原因。阿拉佩什幼兒安靜、滿足和溫順的性格特征取決于當?shù)夭赣⒆雍秃迤淙胨姆绞?，取決于鼓勵、愛護和教他們自我控制的方式。長輩們對待孩子的方式，在無形中影響了他們的性格特征。

阿拉佩什的孩子出生后第一個月總是不離大人懷抱，即使出門也將孩子掛在胸前，孩子暴躁就喂奶，啼哭則不惜一切代價去避免，孩子常依偎在母親懷抱中，父親也傾盡所有照顧他，這使當?shù)睾⒆涌傆幸环N安全感，時刻享受舒適的撫摸和溫和的聲音。孩子會走路后，母親雖會因干活而將孩子交付他人，但她必在孩子哭鬧時及時回家，當孩子還蜷縮在母親懷抱時，她的溫暖和照顧為孩子建立了對世界的信任，建立起對食物、家禽和人的寬容和歡迎態(tài)度?！鞍⒗迨踩丝偸枪膭詈⒆觽冏鹬厮说呢敭a(chǎn)，并培養(yǎng)他們對自己家族財產(chǎn)的安全感，而不是占有欲?！薄?1】這里沒人設(shè)法讓孩子快速成長，也不強求他們學習新技術(shù)。

阿拉佩什人反對財產(chǎn)私有化的觀念，“嫉妒、強烈的守財意識、區(qū)分私有和他有的界限以及把性沖動不只看作對特定情景的反應，等等，都將遭到社會的公然貶斥或潛在的否定?！薄?2】當然，在阿拉佩什之間也存在“利己意象”，首先是通過尋求他人認可，獲得贊美之詞。其次是通過占有財富和擁有支配權(quán)來獲取一定地位。但對于上述的利己傾向，當?shù)厝速p罰分明，對無私心者進行褒獎，對背離者譴責訓斥。在這種情況下，慷慨無私和合作的氣質(zhì)在當?shù)厝酥g得到了認同和升華。

（二）文化決定論——蒙杜古馬

蒙杜古馬人“無論男女都無情、好斗、性欲強，性格中母性的慈愛幾乎沒有。性別與氣質(zhì)?！薄?3】他們不僅以暴力奪取他人財富，甚至將獵取人頭作為終身追求，完全剝奪了個人生命權(quán)。在生活中，他們畫地為界，嚴格控制自己的土地，即使土壤肥沃也無心種植。蒙杜古馬男性強行占有自己的姐妹，女性被視為交易籌碼，這不僅加深兄弟矛盾，更擾亂家庭秩序。從很小的時候大人就給兒童灌輸“你我”的思想，舉行宴會更多也是為了炫耀。

一個蒙杜古馬孩子的降生意味他來到一個充滿敵意的世界，當?shù)爻蓡T都會與他為敵。妻子懷孕的消息常使丈夫憤怒不已，對待兒童的態(tài)度與其自私自利、兇殘的秉性一致，兒子仇視父親，女兒最終也會嫁到別家。在蒙都古馬，孩子還未出生時人們就圍繞他是否能活下來的問題進行討論，打出生起他就生活在一個高度緊張的環(huán)境中，他們必須一出生就去適應自己不喜歡的生活，嬰兒常被放在籃子當中，與阿拉佩什柔軟的網(wǎng)袋不同，這種籃子粗糙僵硬、密不透風，使得孩子無法動彈。當?shù)貗D女們習慣將孩子放在家中，即使大哭大鬧也不會喂奶，旁觀者對孩子的掙扎熟視無睹。母親給孩子喂奶時會用一只手緊抱孩子，這姿勢使孩子雙臂被壓，宛如與人搏斗。因此，孩子為了生存大多狼吞虎咽的吸取母乳，這種彼此的敵對方式產(chǎn)生不了母愛安撫?？旃?jié)奏和敵對方式極大影響了蒙杜古馬兒童的性格, 夫妻雙方常在子女前強調(diào)“你的”和“我的”的區(qū)別，喜愛將公共財產(chǎn)私有化.他們在這樣的生存環(huán)境中變得冷漠無情而自私自利。

蒙杜古馬人將財產(chǎn)私有化，過度緊張的生存壞境造就了其內(nèi)心的不安和占有欲。他們善于嫉妒、視他者性命為草芥，具有強烈的占有意識，并嚴格區(qū)分“你我”間的界限，這些都是所處文化環(huán)境造就的。每一種文化與眾不同地造出某種社會結(jié)構(gòu)——在其中人類精神能夠安全、理智地掩護自己，能夠有區(qū)別地重新安排自已。如果撇開許多與其他鄰近人們分享的歷史傳統(tǒng)線索，我們會發(fā)現(xiàn)大凡這種社會結(jié)構(gòu)的承受力都指向了生活在這種結(jié)構(gòu)中的每一個個體的人類行為，而不是糾纏在年齡、性別和特殊性情這些無足輕重的細枝末節(jié)上。

由于文化的支持與壓抑，會創(chuàng)造出具有不同特色的文化模式，財產(chǎn)觀念也是如此。每一種財產(chǎn)觀的產(chǎn)生都受其所處文化空間的影響，在那些“性別決定性格氣質(zhì)”并不明顯的群體中，所謂男女間的二元對立財產(chǎn)觀有時并不正確。可見，財產(chǎn)觀的差異就是由規(guī)律性的文化所產(chǎn)生的，每代人都會受其所處文化環(huán)境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