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餅
“我討厭旅行,憎恨探險?!?/p>
法國人類學(xué)家克洛德·列維·斯特勞斯為其著作《憂郁的熱帶》寫下這句話作為開頭。在穿行南美原始叢林深處的10年中,他發(fā)現(xiàn)了大探險時代遭緩慢摧毀的痕跡,目睹了土著文明的消失、垂死世界的悲傷與后殖民地的憂郁。
在他看來,旅行是一種為了接近目標不得不做的迂回繞道,探險則是對世界和人類其他文化地位的錯誤定位。因此,他“反旅行”的觀點旗幟鮮明:“旅行,無論如何,都是生活中最令人悲傷的消遣之一?!?/p>
恰恰是《憂郁的熱帶》這本為所有游記敲響喪鐘的“游記”,自1955年首次出版以來,成為了無數(shù)讀者認識人類自身世界的“最佳指南”。
從《憂郁的熱帶》獲得靈感,澳大利亞藝術(shù)家達米安·路德于2018年出版了《悲傷地理》。這本書里收錄了89個奇怪又陰郁的地名———悲傷群島、世界盡頭、冷酷角、苦難路、自殺森林、厄運城、黑暗湖,還有許多讓人不寒而栗的地方,諸如自殺大橋、亡女出沒街、有去無回湖……這些聽起來有點匪夷所思的地名,都是真實存在的地方,只是對于大部分游客而言,它們將被列入“不要為自己預(yù)訂航班去看的地方”名單。就連路德本人也承認,自己從未涉足這些地方:“我傾向于追求那些有著某種夢幻感的地名,這讓我想起一個老人或詩人,對生命的深沉憂郁感到厭倦,把自己淹沒在一個遙遠的水坑中,以妥善安置自己?!?/p>
從《憂郁的熱帶》到《悲傷地理》,這類“反旅行指南”稀釋了“旅行”在消費主義時代的通常定義———“度假”“愉悅”“放松”“名勝”“購物”“美好”……正如斯特勞斯在書中引用法國作家夏多布里昂《意大利之旅》中的一段:
“每一個人身上都拖著一個世界,由他所見過、愛過的一切所組成的世界,即使他看起來是在另外一個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他仍然不停地回到他身上所拖帶著的那個世界去?!?h3>在每個荒蕪的地名背后
這個地球上存在著一些悲傷的角落,它們在地圖上以令人沮喪的名字存在著,與那些光鮮亮麗的地名一起,組成了悲喜交加的“世界劇場”。
它們可能遭遇過戰(zhàn)爭、瘟疫、屠殺與貧窮。這些經(jīng)歷大多已被歷史如沉積巖般層層疊加,被遺忘,再也無法辨識、無跡可尋。而表達悲傷的一種方法,是為案發(fā)地命名,讓后人獲取一絲絲可能的信息。
根據(jù)《悲傷地理》的提示,你可以輕易地在谷歌地圖上查找到位于加拿大努納武特的一條安靜的泥土小路,當你來到這里(肉體上或精神上都算),發(fā)布一個地標標記“:這里是:無處可去之路的盡頭”,并配一張風(fēng)景照片發(fā)布在朋友圈,想必能收獲很多的贊。
這就是路德的經(jīng)歷。他在社交平臺Instagram上發(fā)布了162個類似的冷僻古怪地名,收獲了近10萬粉絲?!拔易畛跏前l(fā)現(xiàn)澳大利亞有一個地方叫‘絕望山,這個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就按這個思路在谷歌地圖上搜索跟‘悲傷‘絕望相關(guān)的地名?!甭返抡f。
這162個看起來似乎是世界上最不開心的地名,大多起源于地理大發(fā)現(xiàn)時代,并存在于后殖民地國家:北美和南美、加拿大、澳大利亞與新西蘭等。15、16世紀,當西班牙殖民者以歷史敘述者的角度描繪這片土地時,畫面一如《百年孤獨》中的那一句:“世界太新,很多東西都還沒有名字,要稱述必須用手去指。”
第一批給地方取名字的人,是講故事的人。在每個荒蕪的地名背后,都存在一段由風(fēng)景、想象、歷史和悲劇交織而成的敘述?!皬拿稚峡梢灾酪粋€人在這里如何希望和掙扎?!泵绹穼W(xué)家喬治·R.斯圖爾特在《土地上的名字》中寫道,“另一個人如何夢想、死亡或?qū)で筘敻?,另一個人開著玩笑在舊名字里加入了新一層含義……最終這些名字與在這塊土地上冒險的人們捆綁在一起?!?h3>走在這條路上,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
與大多數(shù)旅游攻略不同,《悲傷地理》不適合普通旅行者?!笆澜缒┤铡狈浅ky找。它不在北極和南極,也不在古老的瑪雅神廟或太平洋,而是隱藏在美國東加利福尼亞州偏遠荒野中。那里是廣袤無垠的內(nèi)華達山脈,散落著一度帶來希望的黃金。
1848年1月24日,一名叫薩特的移民工人在從內(nèi)華達山脈蜿蜒而下的沙灘上發(fā)現(xiàn)了幾片閃亮的碎塊兒。這些帶著微弱光斑的黃金碎將改變世界歷史的進程?!都~約先驅(qū)報》很快證實了這一發(fā)現(xiàn)。一夜之間,美國沸騰,世界震撼,來自美洲、歐洲、澳大利亞、新西蘭和中國的數(shù)千人涌向加利福尼亞的薩克拉門托。
當時的美國還是一個缺乏道路和鐵路網(wǎng)絡(luò)的處女地。大多數(shù)淘金者選擇了海上航行,從美國東海岸一直航行至南美洲的尖端———這是一次艱苦的航行,包含八個月的辛勞與致命的危險:沉船、傷寒、霍亂、土著襲擊、海盜搶劫與迷航。
“舊金山”這個詞變成了不可磨滅的黃金的代名詞。在集體的想象中,這里是財富的應(yīng)許之地。1852年,美國舊金山從僅有200人的港口小鎮(zhèn)膨脹為一個擁有3.6萬名居民的蓬勃發(fā)展的大都市。探礦者成了探險家,進一步深入加利福尼亞曠野的深處。他們沒有地圖,因為世界的這一部分是未知的。他們用地名來反映自己的經(jīng)歷———“最后機會”“魔鬼峰”“地獄洞水庫”“魔鬼之門”“迷失峽谷”“朽木”“世界盡頭”……
而位于新西蘭奧克蘭群島七個無人島之一的“失望島”,也有著令人失望的歷史。
1866年,一艘船撞向奧克蘭西海岸高聳的懸崖,造成68名乘客死亡。15名幸存者前往失望島等待救援,一等就是18個月。1907年,另一艘船在失望島的岸邊出事。12名男子溺水身亡,16名幸存者則在7個月后才迎來救援。
在俄羅斯堪察加半島的“動物墓地”山谷,橫尸遍野,白骨累累,人畜誤入其中,無一能夠幸免于難。但這并非傳說中的“受到詛咒”。事實上,這個死亡谷處于火山地帶,地層中的大量硫元素隨著火山的噴發(fā)而變成硫化氫并被釋放。這種含有劇毒的氣體可使生物體瞬間斃命。由于峭壁環(huán)抱,硫化氫聚集在谷地里的濃度越來越高,因而這里成了當?shù)厝藫]之不去的噩夢。
類似的故事,還有加拿大安大略省的大屠殺島,得名于發(fā)生在18世紀的大規(guī)模斬首歷史;美國內(nèi)華達沙漠中的厄運鎮(zhèn),則毀于原子試驗;芬蘭的死亡村沒有墳?zāi)箞觯砹朔姨m人“如何認同遭罪和死亡”,就像英國人認同茶和烤餅一樣……
通過這些文字,你可以想象那些地方是什么樣子的,如絕望島———那里有黑沙灘、下垂的椰子樹和沉默的螃蟹,即使風(fēng)也不想經(jīng)過這里。
“顯然,走在這條路上,你不會遇到任何人,但很可能會發(fā)現(xiàn)自己?!薄侗瘋乩怼分袑懙馈?h3>聽起來凄涼的地方往往美麗
并非所有的地名故事都是一場悲劇。
“它們通常與自己的名字相矛盾,聽起來凄涼和令人沮喪的地方,往往是相當美麗的。”路德說。
美國特拉華州的“屠宰海灘”,是華盛頓地區(qū)的觀鳥勝地。位于新罕布什爾州懷特山脈的孤獨湖,是弗蘭科尼亞山峽州立公園的一部分,人們通常徒步抵達這個湖泊,然后在這里散散步,垂釣該湖特有的溪鱒魚。而法屬圭那亞北海岸外的魔鬼島,曾是法國的囚犯流放地,1953年廢棄后,成為如今歐洲人的冬季休閑勝地。
位于墨西哥卡波圣盧卡斯的“戀人沙灘”與“離婚沙灘”,則分別是人們最愛的與最不愛的蜜月勝地。兩個豪華的金色沙灘相距幾百米,卻擁有截然不同的景觀。戀人沙灘上散布著田園般高聳的巖石,海岸沿線豪華的度假村為夜晚提供了絢麗浪漫的色彩。而另一邊的離婚海灘,強烈的太平洋洋流猛烈地撞擊著加利福尼亞半島最南端的花崗巖,讓游泳和垂釣變成一件致命的事。據(jù)當?shù)厝苏f,來到離婚沙灘的游客,是戀人沙灘的五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