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里坤 一座安靜的城

張永江

就像有些人經(jīng)歷過了大富大貴，就會心甘情愿地選擇和適應(yīng)安靜的生命；巴里坤在享受過歷史的重大犒賞之后，重又恢復了原本的平靜和泊淡，重歸于陽光下的安靜——這是我向往已久的巴里坤之旅終于成行之后，對這座小城的第一印象。

在我的印象里，東天山始終與祁連山相似，偏遠、陌生、干旱、無雨、無綠色、稀人煙，就是一條充滿著極地意味的山脈，藏于東天山腹地的巴里坤縣自然也和它同歸一體。然而，來了，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它的某種情緒感染了我，讓我重回激情的狀態(tài)。

巴里坤的奇妙，首先源于它的神秘。若是用優(yōu)美的卷舌音讀著這城的名字，這座充滿著哈薩克族人濃烈氣息的城市，就會在一種驚喜新穎的體驗里油然而現(xiàn)。它的來歷就是第一神秘，巴里坤的起源有多種說法，有因巴里坤湖而得名之說；有源于蒙古語“巴爾庫勒”的諧音之說，意為“虎前爪”，以地勢險要取名；甚至還有古代月氏人路過時留下地名之說。到了1735年的雍正王朝，才最后確定為“巴里坤”并沿用至今，這座小城曾經(jīng)一度成為平定西域的政治軍事中心。層層難以揭開的神秘隱藏，久被遮掩的語焉不詳，掩藏之深讓你不能做到一目了然，反而更引發(fā)人們的無盡向往，產(chǎn)生前往探索的熱情和興趣，這也是我初次踏上這片土地時的最早感受。

從烏魯木齊出發(fā)一路來到巴里坤，需要途徑米東、阜康、吉木薩爾、奇臺和木壘縣，一千多里的長途，如水流般傾瀉在筆直的國道上。這段路若放在內(nèi)地，早就越過了幾個不同的省界；如果憑著古人的步伐去走，馬車仆役、勞頓風沙，足夠走上一個月時間，甚至可能會經(jīng)風沙、歷炎熱、度寒雪，披霜露，完整無缺地越過不同季節(jié)的路距。遭貶謫發(fā)配流放到伊犁的林則徐，沿著官府驛路，從南方的鎮(zhèn)海到西域的新疆走了整整四個多月時間。

我坐在車里時，一個勁地感恩遇到了改革發(fā)展的時代，讓我們免受了這一份風餐露宿的罪苦。遺憾的是，我們只能隔著玻璃窗口一路風行看閃過的風景，不像古人，雖有生活的不便和遠望無涯的一路疲憊，卻能擁有一路獨行的詩情逍遙，享受著慢步輕行不疾不徐的時光，用遠近高低的目光細細品味異色風景的自在之情。

歷史是一本誰也說不盡、參不透的沉重大書。因為地緣優(yōu)勢，因為文化衍射，巴里坤與內(nèi)地政權(quán)的聯(lián)系由來已久，自西漢時代的蒲類國起，就歸屬于漢家王朝；數(shù)千年間，巴里坤一直與內(nèi)地不同封建王朝始終保持著密切的隸屬關(guān)系，成為華夏王權(quán)政府與西域諸地、歐洲各國進發(fā)并相互間交往的橋頭堡，也是進入新疆的第一站。內(nèi)地的漢文化不論從何處出發(fā)，均會匯聚于此并經(jīng)此處西出遠行，甚至抵達西方世界的中心；至今，小城仍星星點點留下了時光的遺跡，有東漢任尚碑、裴岑碑、唐朝大河古城等，依然在黎明中發(fā)出一縷縷千年之前的光芒。雖然歷經(jīng)了風雨的侵蝕，它的面貌未曾發(fā)生多大的變化；然而，它的年代之久遠、輩份之高崇，比現(xiàn)今的新疆首府烏魯木齊、原來伊犁將軍府都要早得多，歷史之悠久之長，回味之厚重，已經(jīng)超乎想象。

獨處大山深無語，自比西子堪為奇。

只有到過的人才會體驗出，這是一份轟響之后的靜。不到巴里坤來，就不知巴里坤之美，更不能感受這里的遠空之妙、安靜之微、古音之潤。我們一行的40多人里，有一半是長槍短炮的攝影師，剩余一半是艷裝嫵媚的女性，她們以自身的靚麗、流動的曲線、色彩的繽紛，主動地擔當起大自然的模特。

巴里坤是全國三個哈薩克族自治縣之一，凡是有哈薩克族人居住的地方，就一定會有大地之上感動人心的季節(jié)元素，如色彩的斑斕、山川河流的完整、人物風情的厚重、自然資源的豐富。在哈薩克人搭起氈房的地方，必定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一定有雪山、草原、白云、河流、山風、松濤，一定有奔跑騰空的馬、低頭吃草的羊群、安臥品嚼的牛，一定要有散落四方，卻能參透時光、抵達天地之間的人。當?shù)氐娘L景名勝有天山松雪、鏡泉宿月、黑溝藏春、百川西流、沙山藏營等，對于一座西域小城實為罕見。

看過的風景多了，就能讓你學會看最好的風景，看到風景背后的人和物、世與情。我在巴里坤的白石頭景區(qū)遇到一位7歲小姑娘，她叫帕麗達，才上二年級，當我們?yōu)樗恼諘r，她好奇又緊張的目光、哈薩克族人特有的臉部表情，以及她對山外的向往，無不烙印在絲絲清純的語言里。

我看著同行的人們“瘋”了，在鳴沙山下、草原小徑、松間曲風，泉溪之畔，盡顯著馳目騁心的享受，傾情展示著被大自然激起的內(nèi)心澎湃、自我激蕩之情。一位老大姐甚至不無感嘆地說，在這兒遇到了愛情，我都不奇怪！是呀，唯有原初如始的大自然，才會育出盈盈純真的孩童之心，令人年齡都會忘卻！同樣，眼前這一切也讓我不由自主地去想攝影之美是什么，是人，是物，還是人之情愛與大地壯美的相互融合？

回來途中，車停在古城墻之外。嶄新的門樓、裝飾一新的城門和頹廢的墻，以不同的姿勢呈現(xiàn)在眼前，突兀而出的人工建筑，裝潢精美的現(xiàn)代材料，與我長久想象中的“大漠孤煙直”的場面截然不同。相形之下，裝修中的古城宛如老嫗涂脂粉，多出一份浮躁的氣息。歷經(jīng)200多年的老城，被歸土民田后種滿了生存的作物，僅剩不到一面長墻的老土壘尚在，墻的里面早已種著綠油油的春小麥，墻的外面就是古城以外，摩肩接踵的樓群。趁車停下之際，我和坐在城墻下曬太陽的幾位老人談天，他們都是兵團農(nóng)場的職工，年紀不大卻顯得蒼老。以前的老城有很多的老土圈子，據(jù)說是清朝時的官府、兵營、糧倉之類，現(xiàn)在大部分都拆了或是蓋上整齊的樓房，或是被毀掉整平大面積地種上了小麥玉米之類的經(jīng)濟作物，這幾年風調(diào)雨順收成很好。整個老城區(qū)內(nèi)，尚留下的幾堵老墻，也歷經(jīng)風雨顯得頹廢斑駁。目前裝修中的德勝門，就是一座在原址上拆舊修新的門樓子，目前已經(jīng)被列入旅游開發(fā)的項目。據(jù)史料記載，當時的德勝門低矮、笨拙、簡陋，是1773年由乾隆皇帝下令限期修建完成的大城，同時修建的有回城、漢城、滿城三座大城，主要是用于滿漢駐軍。三城在草原上擺成品字型，相互倚角，首尾相顧，自然成陣。讓人難以想象，就是這一座縣城，卻擁有過權(quán)管四方令行八面的無限風光，包括今天的新疆首府烏魯木齊市和自身地區(qū)所在的哈密市，都屬于巴里坤管理。老人們的自豪之情早已溢于言表。

我們不禁放下手里的相機，被老人這一份熱愛故土家鄉(xiāng)的情感所打動。是呀，天下人誰不愛自己故鄉(xiāng)？

次日清晨七點，我們起了大早，信步走在寬闊的街道中央。此時，第一縷陽光透著淡淡的金粉色，薄薄地鋪在城市的每一座建筑上。整個城市仍在睡夢里，沒有車聲，沒有人喧，甚至沒有早起的牲畜打擾，只有我們幾個背著攝影包的人，匆匆走進了城市的中心，抵達一座安靜的腹地。

站在古老的城墻前，驀然間，我仿佛看到一扇扇厚重的城門打開了，一列列運糧載兵和盛滿武器彈藥的戰(zhàn)車，一隊隊身披鎧甲手持長槍昂首遠方的騎兵，正以軍人的整齊蕩起層層的濃塵轔轔西進，向著各地的邊防哨卡日夜疾馳，小城最為輝煌的歷史開始了。

如今，歷史的風云已經(jīng)過去，小城安靜了?？諢o一人的清晨，我陪著這座小城一起，回味著一份溫暖尚存的昨天。